海上月(5)
-19
那天晚上,正在趙知陵猶豫要不要報警之際,張黎回來了。
只說有個急單要送。
沒過幾天,紀錄片的拍攝工作也告一段落。孫主任看了成片,高興的合不攏嘴,要請她們吃飯,嚴霜絮婉拒了。
回程路上,趙知陵依舊面露菜色,薄荷糖也吃完了,強忍不适的時候,嚴霜絮遞過一個剝好的橘子,稍微抑制了胃部的翻湧。
“暈車為什麽還要堅持來?”
“哈哈,暈習慣了。”
嚴霜絮很少能從一個職場新人身上看到什麽閃光點,趙知陵算一個。
給她感覺就像——一件精品陶瓷的成型過程。
不斷打碎又重塑,施釉後的光彩,形體的雅致,總會讓人忘掉它不斷割舍掉部分自身的過程。
“你是g城人吧。”
“哈哈,被嚴記者聽出來了。”
“倒也沒有,那天聽見你和周律師說的g城話。”
從g城到y城兩千多公裏,很少有女孩會會離家這麽遠,她說的那句“暈習慣了”,倒也能理解。
趙知陵抱着收納箱往工位走去,程栩正好從茶水間出來。
“趙知陵!”
原來他對面的空位子是她的,仿佛回到當初實習的時候,只不過那時兩人的桌子比現在小的多。
趙知陵因為跟拍紀錄片,沒跟上這批新職員入職,當程栩看見她的時候,心底油然而生了親切感。
“你怎麽黑了點?”他幫着她布置工位,印象裏她很白,如今黑了三個度,但瞧着人明朗了不少。
“你下次跟着嚴記者試試拍紀錄片就知道了。”她一笑,沒再多說。
“租好房子了嗎?”
員工宿舍早就滿了,城區的房屋租金也不便宜,總而言之,房子難找。
“跟人合租的,還行。”
程栩本想問她有沒有合租的意向,一聽這話,便不再問下去。
“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趙知陵把手機遞給他看,是一條無名小道消息,贊評很高。
大致是說她的貓疑似被人藥死了,就在古城外圍興盛街一個無名的巷子。下面評論也炸開了鍋——
“據說好多流浪貓都死在那。”
“……簡直沒人性。”
“不會吧,那一圈都是商鋪啊,不嫌晦氣嗎。”
“那塊偏僻,位置又不好,不少店都倒閉了。”
“吉盛藥房就在那,不好說是不是故意的。”
“聽我奶奶說,幾年前有個女人走夜路經過那,失蹤了……”
……
越說越離譜。
上午十點多,吉盛藥房一向沒什麽人,或者說這周圍人流都少得可憐。
鐘則躺在藤椅上搖搖晃晃,兩道濃眉擠在一起,翻來覆去看着小吳發來的信息——
“鐘哥,我去問了,那天晚上小琦根本沒去找蔣至。”
他從後門走到巷口轉角,什麽也沒看到,上面的血跡被清理的幹幹淨淨。
“小吳,查查姓祝的律師還有那個記者。”
那塊斑駁的牆面什麽也沒有,鐘則卻盯了好久。
“老板不在嗎?”店裏傳來一道響亮的男聲。
“兩盒消食片。”
“好嘞。”
程栩見鐘則面相和善,趁機詢問,“老板,你們這經常丢貓嗎?”
“貓倒少,耗子多,尤其是後巷那塊。”
“那……一般都用老鼠藥嗎?”
鐘則擡眼朝趙知陵看去,皮笑肉不笑:“只有鼠藥最管用,有時候那些死貓誤食,我也沒辦法。”
他沒什麽好隐瞞的,坦誠相告,并不覺得此行為違法。
後巷并不是私人領域,投放鼠藥後也未做标記,也難怪那位發帖人姚女士要起訴他。
–
祝熙月把手機拿遠了些,頭一次見到當事人嗓門這麽大的。
“姚女士,如果賠償數額合你心意——”
“那得看他拿不拿的出來了。”
在聽到“吉盛藥房”時,後背一陣發冷,蔣至咬牙切齒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別再來這。”
轉念一想,鐘則壓根不知道她是誰。
剛挂電話,趙知陵甩過來兩條語音。
“晚飯別點外賣了。”
“給你帶好吃的回去。”
報社食堂到了晚上就幾乎不剩什麽好菜了,她和程栩一前一後下了樓,因為剛剛趕完稿,眼鏡還沒取,老遠就認出周嗣白的車。
“一起吃個晚飯?”
“不了,我回家。”
她往停車位走去,周嗣白也下了車,朝她走來。
“這麽晚了,我送你吧。”程栩看了眼時間,又追上她。
周嗣白不緊不慢地走近,一身得體的正裝,在滿大街都是短袖短褲的季節,只有他仍是長袖襯衫和長褲,連扣子也舍不得解一顆。
“那是周老師吧!”程栩還奇怪她怎麽突然停下,朝前一看,趕忙拍了拍她肩膀。
“周老師!”
男生很熱絡地打招呼。
周嗣白點點頭算是回應,自顧自地從她手裏接過挎包,牽起手。
這一幕屬實是給程栩看的一愣一愣的,尴尬地撓了撓頭,剛才的熱絡自如煙消雲散,半晌擠出一句:“那……那我先走了。”
她呼了口氣,臉上一陣發燙,手心也冒着汗,把臉往他胳膊上一靠。
周嗣白到底還是閱歷廣,外人面前從來都是游刃有餘,她正好相反,總是莫名其妙的害羞。
進門後,他并沒有立即開燈,而是把人抱進了懷裏,細細撫摸着她的後背。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袖,能夠很明顯的摸到凸起的肩胛骨。
“瘦了。”周嗣白貼在她耳邊低聲評價,卻沒有松開的意思。
隔三差五才見一面,他總是很珍惜,也很想念。
“……熱。”
男人的手掌貼在她後背,熾熱滾燙,她推搡開後,亮了燈。
脫了鞋躺進沙發,看着周嗣白走到廚房,慢條斯理地解了袖扣,淨手開冰箱。
因為是開放式廚房,她趴在沙發上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忙活,襯衣外圍上圍裙,總有一種……網上所說的“人夫感”。
“周老師,我有個問題——以你的條件在相親市場上應該很搶手,所以圖我什麽呢?”
周嗣白看她像個小貓一樣趴在那,本想去撓撓她下巴,手上還在處理食材,只好作罷,“食色,性也。”
趙知陵知道他沒正經,呵呵一笑,也沒再追問,反正還有很長時間等她去找尋答案。
就那麽聽着呲呲的做菜聲,她睡着了,這些天,真的累着了。
周嗣白擺放好碗碟,走到沙發前,女孩又是蜷縮成一團,他蹲了下來,仔細端詳着睡顏。
最終還是伸出手,如願撓了撓她的下巴,他的指甲向來修剪整齊,不用擔心會劃到。
在她睜眼的一瞬,他低頭吻在她眼睛上,清楚感受到眼皮的抖動,以及蹭在他下唇的睫毛,如羽般輕柔。
“吃飯了。”
看來是真的累到了,他直接把人抱到了餐桌上。
看到菜品的一瞬間,趙知陵眼裏泛起光,聲調驚喜上揚,“碗仔翅!腸粉!天啦,周老師你也太賢惠了!”
周嗣白絲毫不在意她用詞合适與否,回道:“賢夫的确不可多得。”
投向她的眼神似是在說:還不好好珍惜。
陽臺上的月光尤其皎潔,他和她一起看着遠處的山影和星星點點的燈光。
很多個時刻,他的目光總是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身上,好像怎麽也看不夠,她睡覺的樣子,害羞的樣子,吃飯的樣子……每一種他都不想錯過。
“阿陵,你問我圖什麽,大概是你的喜歡吧,哪怕只有一點點,我也是歡喜的。”
“我時常在想你會不會厭倦我,畢竟……我已經三十歲了,今晚看到你和程栩一齊走出來的時候,坦白說,我有點害怕,你們年齡相當,會有說不完的話題。”
“周老師,我也會想,你會不會有一天也會厭棄我,覺得我幼稚,什麽也不會,其實,我也是能接受這個結局的。”
她的感情經歷算是一片空白,不是很懂如何愛人,然而周嗣白根本不需要她懂,只要她願意朝他走,他自會愛她護她。
至于她,他只要一點點的愛,足矣。
“……我不接受,”他知道沒有人會長久地在一起,但他祈禱過,“我們相遇的時間遠比你以為的要久的多。”
緣分,宿命,他之前從來不信這些,但是聽說光孝寺很靈,破天荒陪着母親去了一趟。
那天,除了求平安,他還求了姻緣。
陶女士問過他:“你是真喜歡那個女學生啊?”
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您不喜歡嗎?她遠比您看到的還要好。”
看着兒子一副癡迷樣,陶煥潑了盆冷水,“兒子,我知道她是個好女孩,可人家不一定鐘意你啊,這年齡……差了一大截呢。”
幾乎每個人都這麽說。
趙知陵趴在陽臺欄杆上,順着他的話接下去:“那是多久,難不成高中時候我們就見過了?”
他沒回答,只是遞了一個盛滿月光的眼神。
“周老師,你比之前的我還要會自我束縛。”
她歪頭凝視他:“我是不是還沒正式說過——我喜歡你。”
“現在你還怕嗎?”
兩年前的月夜,萬籁俱寂,只有他一個人悄悄心動,現在,他為之心動的女孩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說“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