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四)
秋不回的屍骨被靈火燒成了一抷灰,阿念将之收了,以後有機會再帶回昆侖虛。
他們本打算同去幽州與雲昭會合,臨行前蕭琴寶忽然暈倒,雲景爍擔憂她的身體,決定同她回南岳休養。
剩下人一路北上。但是阿念發現,越靠近幽州,她身邊的人就越忐忑不安,似乎都不敢正眼看她。
最終還是雲旸告訴她,程老伯失蹤了。
當日,阿念離開京都後,秦王迅速封堵了江府,逼江晗光回京。不僅如此,他們還把府中所有男丁全部押入大牢。江晗光未有子嗣,他伯父安國公一家不僅立刻與他切割,還有人落井下石,供出了程老伯。
秦王手下刑訊逼供,大黑哥寧死不屈,竟被活活打死。而大黑死後的第二天,程老伯就從大獄中神秘消失了。不僅秦王的人找不到他,連雲家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任何線索。
阿念聽聞噩耗,徹夜未眠,第二日清晨,決定折而東去入京都。
雲飛天:“這個事情,也不是不行,但是不是不太好?你一個人有點危險。”
雲磊:“我覺得不妥。”
雲潇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這麽大了,還要被我們綁在身邊嗎?”
三人又吵作一團。
最後還是雲旸說自己可以陪阿念同去,并保證不會冒險,三人才勉強達成一致。
京都,江府。
短短不到半年時間,胡同裏的銀杏又綠葉滿枝,朱紅大門卻是鏽跡斑斑,上面的封條都已經褪色。
趁夜色偷偷溜進來的阿念走在熟悉的回廊上,看着到處殘垣斷壁,滿心悲怆。她跟雲旸曾經打樁的花園已是雜草叢生,雲昭書房裏面一片狼藉,廚房裏到處是碎掉的碗盆。值錢的東西全被洗劫一空,什麽都沒有留下。這裏是一片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不忍再看,翻身出府。
雲旸等在外面,面色平淡,并無多少情緒,見她出來,問道:“府中現在如何?”
“還好。收拾收拾就行了。”
“哦,那就好。我還惦記着院子裏的杏樹呢。”
“走吧,會回來的。”
另一邊,奉國大将軍府。
周彪在後院設宴,歌舞絲竹,美女如雲。
幾個賓客争先恐後舉杯敬他:“恭喜周将軍升遷之喜。如今周将軍在夏朝可是說一不二,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啊。”
周彪原先的方臉已經失了棱角,鷹鈎鼻頭如同老鷹叼着一塊肥肉,滿臉都是嘚瑟。對所有的稱贊和敬酒,他來者不拒,整個人醉醉醺醺的,大着舌頭笑道:“诶,大家都是夏朝的棟梁之材,跟着陛下,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
“周将軍,我前幾天看中的那塊地?”其中有個賓客看他高興,湊上去去腆着臉問道。
周彪大手一揮:“把那幾戶趕走就是了。你放心,我都打好招呼了。那幾個刺頭,尋個理由抓起來。識相的話再放出來,不識相老子有的是辦法。”
那人頓時喜笑顏開:“還是周将軍厲害!下官知道有周将軍在必定萬事無憂,今天特地連謝禮都備好了。”說着招了招手,一旁便有人拿上來一個精心雕琢的匣子,打開一看,是兩顆一模一樣鴨蛋大的珍珠,流光溢彩。
衆人啧啧稱贊。周彪貪婪地撫摸着珍珠,大笑道:“好,好,本将軍就喜歡你的孝心,難得,難得。”
那人送了禮,喜滋滋地退下了。旁邊立馬又有人蜂擁而上,一時之間溢美之詞充斥四周,甚至蓋過了旁邊的歌舞之聲。
“聽說前幾天周将軍收編了原先莽山的叛軍。江晗光打了幾年都打不下來,沒想到周将軍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厲害,厲害啊。”
“江晗光怎麽能跟周将軍比,周将軍才是真正的年輕有為勇猛無雙啊!”
周彪飄飄然:“哼,江晗光算什麽東西。當初總是壓我一頭,到最後還不是被我廢了雙腿。如今他就是一條喪家之犬,跟一個娘兒們在外面混日子罷了。”
衆人哄然大笑,紛紛附和。
一直喝到月懸中天,周彪才撤了宴席,被婢女攙扶着搖搖晃晃地往卧室而去。
他走過一座假山,一陣風吹過,吹落了滿地的梨花。周彪酒意上湧,轉身扶着假山哇哇直吐。正在這時,只聽得頭頂“啧啧啧”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清淩淩地響起:“如此夜色,可真是大煞風景啊!”
周彪醉眼惺忪地擡頭往上望去,只見一個白衣蒙面女子坐在假山之上,眼睛明亮連月光都黯然失色。周彪先是呆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又擡眼望去,只見女子右手托腮,左手玩着一把銀光閃閃的彎刀,笑吟吟地低頭看着他。周彪指着她,含糊不清地問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膽子!知道我是誰嗎?”
阿念已經等他很久了。
此刻漫不經心地逗他 :“你是誰呀?”
周彪咽了口口水,大着舌頭厲聲道:“我乃聖上親封的禁軍大統領、奉國大将軍周彪是也!你是誰?膽敢夜闖周府!還不快下來認罪!”
阿念停下了左手把玩的彎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道:“周彪啊,找的就是你!”說話間,手中的彎刀如銀蛇出洞,還沒等周彪反應過來,刀已插進他的右膝,阿念一個翻身,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面前。婢女吓得跌在一旁,瑟瑟發抖。
劇痛之下,周彪站立不住,摔倒在地,他摸着滿腿的鮮血,大叫:“來人吶!快來人吶!”酒意化作冷汗,從額頭滴落。
可是任憑他喊破喉嚨,滿府的侍衛竟沒有一人回應。旁邊的婢女更是縮成一團,動也不敢動。
周彪駭然,指着女子道:“你、你、你到底是誰!”
阿念上前一步,不顧拼命後退的周彪,揪起他的領子,拔出彎刀,将刀上的血跡好整以暇地在他的衣服上擦拭幹淨,而後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冷冷地說道:“周将軍真是貴人多忘事。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把欠人家的債忘得一幹二淨了,我可真是傷心吶!我這一路上打聽過來,可沒少聽說你的事跡。京郊有三百一十八戶良田被你霸占,無數人因為你妻離子散。連你現在這宅子,也是不顧別人家生死,強拆了七八戶民居才蓋起來的。是不是?”
周彪梗着脖子吼道:“關你什麽事!這些都是老子自己掙來的,老子應得的!”
阿念輕笑,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腿,說道:“那今日這些,也是你應得的。”
周彪轉了轉眼珠,說道:“誰派你來的?給了你多少錢?他出多少,我再給你雙倍。不!三倍!”
阿念覺得有些好笑:“錢?周将軍這債啊,拿錢是還不上的。”她指了一下他的兩膝、右手:“得用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還。”
周彪見她鐵了心要傷人,只怕今天不能善了,當即手掌猛地往地上一拍,瞬間一躍而起。之前喝的酒不僅給他壯了膽,還麻痹了他腿上的痛楚,此時一鼓作氣跳将起來,怒睜雙目,雙手如鷹爪,向阿念細嫩的脖子抓來。
只是沒想到她的身形如此之快,明明近在咫尺勢在必得,卻見她不知道怎麽地輕輕一轉身便躲了過去。周彪大喝一聲,緊接着欺身向前,接連出拳。
阿念伸手去擋,卻不想周彪化拳為掌,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使勁往後掰去。阿念被鉗制住,倒也不慌,笑道:“脾氣還挺大。”
周彪心中略定,惡狠狠地說:“你個小娘兒們,欠債?哼,管它是什麽,我周彪看中的自然歸我!今日你敢上門,還傷我一條腿,我定要将你大卸八塊,丢出去喂狗!”說着一把扯下她的面紗。月光下看到她姣好清麗的面容,眼波流轉楚楚可憐,不由得心漏跳了一拍,口氣一轉,□□道:“看你長得還不錯,若是肯乖乖陪我幾晚,我倒是可以給你個痛快。”
阿念低着頭,輕輕嘆了一聲:“我本不想如此待你,只是你實在讨厭。”說到最後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周彪剛要說話,忽然覺得自己抓住她的右手劇痛,低頭一看,手中似乎握着一團火焰,紅光甚至穿透了他的手背,短短一瞬間,便聞到一陣刺鼻的肉燒焦的味道傳來。他慘叫一聲,甩開阿念的手,抓着自己的右手跪倒在地,臉上痛得扭曲起來。右手被生生燒穿了一個洞,好在沒有繼續擴散的跡象,周彪□□着罵道:“好你個毒婦!用的是什麽暗器?”
阿念笑笑:“靈力。”
“靈力?你、你是修道的!”周彪眉頭一皺,已然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了,當即翻着白眼死咬着牙,拖着傷腿拼命往前逃去。
阿念右手在空中輕輕一抓,登時無中生有地化出一條冰箭,急射向前,瞬間追上了周彪,插進了他的左邊膝蓋。周彪大叫一聲,再也支持不住,摔倒在地。阿念慢慢走到他面前,低頭看了看滿身泥濘的他,冷冷問道:“水雲間茶樓老板程啓風現在何處?殺害江府護衛長莊大黑的都有誰?說!”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屎尿的味道。周彪死到臨頭終究知道害怕了,嗫嚅道:“水雲間?江府?你……”他睜大眼睛:“你是那個……秋不回的……”
阿念舉手就要劈下來。周彪連忙讨饒:“別別別,我說!我說!你讓我想想……”
“你若有一個字騙我,便如此樹!”阿念左手隼羽一閃,旁邊一人粗的松木豁然斷成幾截。她手指一點,所有斷木眨眼便燒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