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鼓響(四)
心髒好像被一只無情的手捏緊,一呼一吸間都在劇痛。赤水脈離體的那個瞬間,靈魂好像都被撕扯成了碎片,劇烈的頭痛之下,阿念終于再次昏死過去。
忍冬收好靈珠,慢慢轉身,雙手托舉,遞給身後的相繇。
他聲音有些沙啞:“師伯,赤水脈已取,請您收下……”
相繇滿臉愉悅,拿過靈珠,放在眼前欣賞了一番,一張口便吞了進去。靈珠入腹,卷起一陣狂風,他扔掉拂塵,任由澄澈的靈力在他身上游走,巨大的靈氣波動讓周圍的空氣都避之不及,盤旋成暴風圍繞他不敢靠近。一聲滿意的長嘆後,靈力歸于平靜。他伸出手,端詳着自己的手背,那手上的皺紋似乎被撫平,皮膚重新煥發了生機。拇指與中指輕觸,一聲響指後,天地瞬間安靜了下來。“不愧是赤水脈!”他用那只煥然一新的手撫過忍冬的肩膀,慈祥地說:“你這些年任勞任怨,師伯都看在眼裏了。師伯全靠了你,靈力才能日漸強盛,這四方陣才能成真。狗看好了門才有骨頭吃……”他撫在忍冬肩膀上的手忽然用力,一股洶湧的靈力瞬間沖進忍冬身體,他接着說道:“這赤水脈,我送你一分。就這一分,都能讓你修為再上一個臺階。你嘗到了就知道師伯所言不虛了,哈哈哈……”
忍冬暗暗深吸一口氣,伏低身子,拜謝道:“多謝師伯。”
相繇嘆口氣,輕輕扶起他,目光卻好像穿透了他的身體:“忍冬,你要知道,這世界上一切都是虛幻,只有自己拿到手的力量,才是自己的!”他握了握拳頭,手上靈力流光溢彩:“這些靈力,終究是要助你我成神的。”
“是。還請師伯回營休息,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去辦就行了。”
相繇滿意地點頭:“等你把雲家人送過來的那天,便是我們的成神之日。”說完轉身離開。
一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背影,忍冬的肩膀才塌了下來。他轉身,急急地往阿念身邊走去。“阿念!”他一邊輕聲喚道,一邊顫抖地握住了阿念冰冷的手,貼近自己的臉,徒勞地想要讓手暖和起來。她現在就像一個破碎的娃娃,忍冬将事先準備好的護靈丹碾碎,撬開她的嘴喂給她吃了,小心地把她抱起來,在她耳邊說:“你放心,你放心……”翻來覆去只那三個字,別的字多一個都說不出來。
在相繇與阿念對抗的時候,巨大的靈力波動下朝廷軍人人膽戰心驚,全都躲得遠遠的。等到相繇離開才敢慢慢圍攏過來,這時衆人這才聽到有個尖細的聲音在垮掉的帳篷底下聲嘶力竭地喊道:“來人啦!救駕!”
大家面面相觑。原本以為威帝早被救走了,沒想到竟是完全被忘記了。
“救駕!”
“快救陛下!”
“陛下!”
“嗚嗚嗚,陛下……”衆人亂作一團,還有人一屁股坐在帳篷外面,就地哭了起來。
“找到了!快扶陛下出來!”衆人一哄而上,擡手的擡手、擡腳的擡腳,亂哄哄地将威帝搬了出來,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放哪兒,只能放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後面跟着爬出來的太監灰頭土臉,一看威帝被擱到了地上,頓時尖叫起來:“你們怎麽能把陛下放地上!”
衆人沒法,只得又把昏迷不醒的威帝擡了起來,站在原地不知道怎麽辦的好。幸而有士兵去拆了個床板過來,衆人才好歹把威帝安置了下來,等待太醫過來問診。
這時,有人大聲喊道:“這兒有個人鬼鬼祟祟的!搞不好跟刺客一夥的!”瘦弱少年正在手腳并用地扒拉頭上的帳篷,就被人一把拉了出來,推搡着趕到了衆人面前。他連忙辯解:“不不不,我不是刺客,我是太和宮的道士輝一!”
“太和宮的道士為什麽不穿道袍?”
“太和宮道士為什麽跑這兒來?”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起勁。這一晚上的折騰,大家心中都有氣,何況威帝被壓了半宿,大家心中害怕,只想找個替罪羊出來。說話間,就有人上前過來踢了輝一一腳,後面又有更多的人加入。
忍冬抱着阿念經過,聽到這邊的騷動,擡眼看過去,正看到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輝一。他原不想多管閑事,可終究心軟,便喝止了衆人:“他是國師身邊的輝一道長,不是刺客,你們別難為他。”因為他多年來一直是國師最寵幸的弟子,待人也很客氣,大家對他還算信服,便不情不願地放了輝一。
可是大家很快發現真正的刺客被不近女色的忍冬道長抱在懷裏,那姿勢那态度,明顯不像是對待刺客。
太監哆哆嗦嗦地上來,指着阿念說:“忍冬道長,這個刺客可是死了?”看忍冬冷冷一眼橫過來,又趕緊縮回去不再說話了。
忍冬淡淡道:“國師大人對刺客另有安排,你們不必管了。”
既然是國師的要求,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互相打了個哈哈,目送忍冬走開了。輝一掙紮着起來,鼻青臉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搡開衆人,踉踉跄跄地追上忍冬。
忍冬皺眉,錯身給他讓開地方,讓他先行過去,沒想到輝一不走,反倒上前一步,瞪着一雙青紫的眼睛看着忍冬。
“怎麽了?”
輝一梗着脖子,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說:“謝謝你。”
忍冬搖搖頭,他現在沒什麽心思閑聊,只囑咐道:“下次別亂跑了。”說完便想離開。沒想到輝一聽了這話,突然哇哇大哭,倒把他吓了一跳。他以為是因為剛剛被打的緣故,便耐下性子好聲好氣地勸慰了幾句。可是輝一卻拼命搖頭,好半天都沒從牙縫裏憋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聽到:“公公……國師……遇到我……換衣服……陛下……晚上……我……”
忍冬聽了半天,心裏突然咯噔一跳,急忙問:“他沒把你怎麽樣吧?”
輝一瞪大了眼睛:“你知道……?”
忍冬點點頭。
輝一原本還怕他不相信,這下終于如釋重負,說話也順溜多了:“我用靈力把藥酒逼了出來,他見我一直沒反應,就又讓我喝酒,他自己也喝了很多。後來……就到了床上……我差點……那什麽都時候,就聽到外面喊走水了。再後來,帳篷頂就塌了。我本來想趁亂爬出去,沒想到好強的靈力過來,我就又暈了。”
忍冬松了口氣:“你沒事吧?”
輝一哭喪着臉說:“沒事,就是,太吓人了……”
忍冬忍了忍,還是說道:“輝一,國師不是好人。現在你更看到,那人也非明主。這天下很快就要換人了,以後會很亂。這些年你在太和宮當值應該也有些積蓄了,不如就此回鄉休養,自由自在,總比在這邊每天碰到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強。”
輝一被忍冬大逆不道的話震得幾乎說不出話,心虛地看看四周,見沒人注意他們,這才敢木木呆呆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會仔細考慮的。
他心裏好受了一些,才注意到忍冬跟自己說話時一直抱着那刺客女子不肯松手,驚覺好像自己拉着他說話好像不太合适,吶吶地同他告了別,一瘸一拐地往自己和國師的住處走去。他現在負責照料國師的起居。若非如此,昨晚那個太監也不會正巧碰到自己。自己也是昏了頭了,被太監一忽悠,真以為就能飛黃騰達,便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這下才知道,這個世界比自己想象的危險多了。什麽功名利祿都比不上自己清清白白的小命要緊。幹脆偷偷收拾行李,跑了算了?
輝一苦着臉進了國師的帳篷,就見國師背對着門簾,正對着空中一個閃着五彩光芒的奇怪物體狂熱地喃喃自語。如此全情投入,難怪對外面的所有動靜都充耳不聞。輝一卻是見怪不怪了。自從來這裏的第一天起,國師就經常這個樣子。也不知道那個東西有什麽好看。不,話也不能這麽說。那個東西确實很好看。輝一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它是一個拳頭大小的水晶,有無數個折面,不僅能反射外面的光線,它自己裏面還有一種湧動的色彩,第一眼看過去确實讓人着迷。只是,再好看的東西,看多了也就無聊了,何況這東西看久了就容易頭暈。不知道國師為什麽對它百看不厭。輝一沒精打采地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總覺得原本的棱角都變得圓潤了,這東西好像脹開了?讓人看着就擔心是不是要炸開了。
看國師一時半會也不會消停,輝一悄悄出去換了衣服,梳洗了一下,這才又回去找了個角落蹲着,心中天人交戰,可以不去朝廷當官,只要跟着國師,皇上也不會把他怎麽樣。可是忍冬道長說的話……到底要不要舍棄來之不易的地位,灰溜溜地回家鄉呢?
正在糾結,聽到帳篷外面有人尖聲叫道:“國師大人!國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