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潛行 14
◎黑夜的星光◎
赤井秀一沒有想到追蹤過來的人會是廣濑冬月。
他想過也許會是琴酒,也許會是貝爾摩德,但眼前這個女人的殺意竟并不比那兩人遜色。不僅如此,她的感官和反應能力似乎也格外敏銳。
近距離的對視,他看到她雙眼神色冰冷如刀,按在扳機上的手指輕微收緊。
他意識到她是動真格的。
經歷過無數危機、被鍛煉到極為敏銳的反射神經告訴他,下一秒她就會開槍。
這一刻,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仿佛都在訴說着危險,體內每一根血管都在收緊,血液仿佛在逆流,肌肉繃緊到極限。
沒有躲開的時間。也不是在一瞬間能夠繳械她的距離。
那麽只能——
“砰”
槍聲響起,近距離的射擊,子彈直接貫穿了他的身體。
只是他及時移動了一下,導致子彈偏差了一點,沒有打中要害,也沒有打中主要血管和筋骨。
冬月看到眼前的男人不僅沒有絲毫退後,反而迎着她的槍口以極快的速度接近。
幾秒鐘的時間,耳邊的聲響似乎清空。視野裏的一切影像都仿佛是慢動作播放。
身體來不及反應。
手裏還端着槍,騰不出來,後坐力的餘韻也讓她無暇反應。因此搏鬥便失了先機,徹底落了下風。
身體重心被巨大的力量沖擊,天旋地轉,轉瞬她已經被制伏在地。
淅瀝的雨聲重新回到了耳膜邊。
拿槍的那只手被他死死按住,動彈不得,脖子要害也被掐住,呼吸困難。
她倒在地上,胸腔裏劇烈地颠簸,身體裏的血液仿佛要沸騰一般。
壓制在她身上的男人與她咫尺相對。
他居高臨下看着她,長發順着肩膀滑落下來,一縷發梢落在了她的臉上。
兩人烏黑的長發交織糾纏在一起。
她聽到了他同樣急促沉重的呼吸聲,心跳聲也似乎交疊在了一起。
背後是濕冷的地面,身上是他滾燙的體溫,這種強烈的反差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紅色的血順着他身上的槍孔蔓延湧出,滴落在她身上,染紅了她的衣襟,被雨水沖淡。
雖然受了槍傷,但他的手臂依然充滿了強悍的力量,她用力掙紮也沒能撼動。
而他的表情也沒有特別的變化,依舊沉穩冷峻,只是眉心微蹙,洩露了一絲隐忍疼痛的證據。
冬月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她沒有料到他會用這樣的方式扭轉局勢。
常人在被槍指着的時候,哪怕身手再強悍,下意識的反應都是閃躲。而他卻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想到反敗為勝的對策,克服自己的下意識,置之死地而後生。
在這一刻,她內心深處無法控制地對他的魄力和膽量湧起了一絲敬畏。
赤井秀一的神經不敢有一絲放松,身體底下壓制住的女人身手非同一般,随時有可能找到機會發起反擊。
此刻她正劇烈地喘息着,鴉羽般的長發散在地上,被雨水打濕,幾縷細碎的發絲粘在脖頸上。
臉頰也是濕漉漉的,光澤瑩潤。路燈的光點映照在她眼瞳中,明明滅滅,像燃在水中的磷火。
他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掌心和掌心扣在一起。下一刻,他的手指按着她的——
“砰、砰、砰……”
槍托傳來沖擊的力道。
他把她彈夾裏的子彈全打光了。
“你現在已經不能立刻殺了我。該怎麽辦呢?”他說。
“……你當初就是這樣殺死蘇格蘭的嗎?”她像是咬着牙擠出聲音。
赤井沉默了一下。
“果然是你。”他的語氣似乎并不意外,“但是你比他更勇敢。他選擇了自殺,而你,選擇了反抗。”
冬月怔怔地望着他的臉,耳邊回蕩着他的話,每一個字都如同霹靂,讓她生出錐心刺骨的顫抖。
自殺……
“關于他的事,我很抱歉。我和他立場相同,沒有理由殺死他。”他頓了頓,“如果以後有機會再見面,我會詳細告訴你那天發生了什麽。”
鼻尖充斥着血腥味和雨水的潮濕味道。
模糊的視野裏是雨幕中的灰色天空,和男人深邃透徹的綠色眼瞳。他的眼睛像一片深海,倒映着她蒼白的臉。
腦海裏的記憶像飛快倒帶的膠卷,冬月回想起了在波本房間裏看到的那個手機。
她不想相信他的。她想說她不會聽信這個男人的一面之詞。
但是大腦裏的推理結果告訴她——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以景光的性格,在暴露後确實有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而證據就是那個手機。
只有為了保護親人朋友,為了保護一起卧底的同事,特意打碎手機,銷毀所有的情報,才會有那樣的彈孔。
冬月無法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只能拼命壓抑着喉嚨裏的哽咽。
死亡是什麽。
死亡是永遠的告別,是再也不能見面,是再深沉的思念也無法傳遞。
她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從很小的時候。
他曾經對她說過,會保護她,不會再讓她哭泣,不會丢下她一個人。她是如此貪戀他給予的溫柔。
她想,應該還有逃生的辦法的,應該還有生存的機會的,追殺他的人是個FBI警官,并不是組織成員。但他卻選擇了最笨、最殘酷,卻也最保險的那個選項,一個人離開,消失在了這個世界,留下她獨自面對可怕的黑夜。
她想繼續恨眼前這個男人,把失去戀人的痛苦和仇恨宣洩在他身上。手和腿無法動彈,就用嘴,狠狠咬這個男人,讓他體會和自己此刻一樣的痛苦。
但最後,她還是松開了握槍的手。
眼眶發熱,淚水順着眼角流淌入鬓發,混在雨水中,分不真切。
殺意消失了。
身體相貼,因此赤井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肌肉不再那麽繃緊,已經卸下了力道。
他望着她蒼白的面容,看到她嘴唇輕顫,眼圈微紅,眼瞳裏滿是動搖和破碎。有水珠順着她細長的睫毛輕輕滴落,像是淚珠一樣……不,應該确實是眼淚。
她這樣脆弱的神态,與一分鐘前殺氣騰騰的模樣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想必那個人也不希望你如此悲傷。”
他的聲音低沉,語速輕緩,語氣裏隐約帶着一點溫柔。
他松開了制住她的手。
下一秒,腰間傳來觸摸。
冬月慢了半拍才意識到,這個男人順走了她上衣口袋裏的車鑰匙。
她還沉浸在情緒裏,沒有力氣反抗,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起身離開。
雨勢似乎小了一點。夜色也淡去,變得朦胧。
她緩過勁,慢慢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
他正擡着一只手,捂着鎖骨下方。針織帽下黑色的長發垂落在背後,擋住了他的傷口。
雖然受了槍傷,但他依然腳步沉穩,身姿挺拔,好像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危險,都不會輕易放棄,輕易倒下。
她咬了咬唇,忽然擡起手,掏出衣服裏的項鏈,扯下了吊墜上的子彈。上膛,對準他的背影。
子彈上膛的清脆聲音回蕩在空氣裏。
他聽到了。因為他側了側臉。
但是下一刻,他什麽也沒有說,也沒有停下腳步。
——他相信她不會開槍。
冬月說不出這一刻心裏的感受。
她看着車子遠去,緩緩放下了槍。
…………
回去後,冬月被審問了。
原因是,她被FBI制伏,被打光了子彈,還被開走了車,但是卻沒受傷。琴酒懷疑她故意放水,和FBI有勾結。
她想了想,語氣鎮定:“有沒有可能,他只是對女人比較溫柔。”
琴酒冷笑一聲:“少拿這種理由糊弄我。”
最終,這場審問并沒有對冬月造成什麽傷害。因為審問中途,波本打來電話,嘲諷琴酒知道了時間地點還能伏擊失敗,到頭來卻把責任推給女人。
于是,琴酒只好就這麽放了她。
只是他本就看波本不爽,經此後,大概會和波本更加相看兩相厭了吧。
…………
冬月坐在床邊。
安靜無聲的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透過窗戶能看到暗藍的夜空和遠處的燈火。
手裏的灌裝酒舉到嘴邊抿了一口,烈酒的苦味在口中擴散。
她看着虛空。
花歌。
恍惚中,她看到少年溫柔的眉眼,看到他張口,似乎在叫她。
只是,卻沒有聲音傳來。
定了定神,發現眼前空蕩蕩一片。
“景光……”
她叫出戀人的名字,聲音回蕩在寂靜的房間裏。
随着這一聲呼喚,眼前的場景似乎又變幻起來——
“诶,說起來,還沒聽過你彈貝斯,有興趣表演一下嗎?”
警校宿舍的陽臺上,黑色卷發的男孩靠在牆邊,雙手撐在欄杆上,姿勢散漫而随意。
“可以啊,松田君想聽什麽?”
“……好像一時也沒有什麽特別想聽的。”
“小諸伏你就彈自己喜歡的歌曲就行了。”另一邊的中長發男孩笑着說。
“嗯……那就這首吧,《Vincerò》。”
“是意大利語?”
“對。”
手指撥動琴弦。伴随着琴聲響起的,是他的輕聲吟唱。
黑色的發梢柔軟地垂下來,映着露臺上的燈光。他眼睛微微彎起,湛藍的眼眸中仿佛有着粼粼波光,唇邊是柔和的弧度。
“ lontano il tuo cuore
你的心已遠去
Ma lontano da dove
卻不知從何處追尋
Se il mio invece non batte più
我不再遲疑顧慮
Se ho smarrito chi sono
我是否迷失自我
E ho già chiesto perdono
我也扪心自問
……
E da una vita mi pesa
衡量我生命的一切
Il mestiere di vivere
是對生活的無盡喜悅
Prova dopo prova
無數次的嘗試
Quest’attesa finirà
這種等待何時能停止
Viaggio di una notte lunga
長夜之中的旅途
Un’eternità
是一個永恒
Vincerò
我終将勝出
Nella luce delle stelle
在群星璀璨之間
La mia strada troverò
找到屬于自己的道路
Sfiderò il destino
我看到那希望
E finalmente libero sarò
終将得到自由
Vincerò
我終将勝出
Contro chi sa ingannare
拒絕那些不誠實者
Con chi è falso e sleale
還有變節的人
……”
一曲結束。
卷發男孩取笑道:“剛剛查了一下歌詞。明明是悲壯的歌吧,卻被你這家夥唱出了情歌的感覺。”
她忍不住也笑了:“确實,景光真是唱什麽歌都這樣。”
他有些無奈地看着他們。
…………
冬月覺得無論過了多少年,自己也一定不會忘記那個春天的夜晚。
臨近畢業,意氣風發的年輕男孩們坐在一起,從興趣愛好,聊到未來的職業規劃。早櫻的花瓣飄落在淡藍色的警官制服上。
只是,等不到重聚的櫻花盛開,這些故人都已經如同散落的櫻花一樣消逝了。
她從櫃子最底下拿出了琴盒。
盒身上有一些刮痕,看起來有些年月了。——這裏面放着的,還是他高中時候用過的貝斯。
她還記得一點怎麽彈。他曾經教過她。只是比起弦樂器,她更喜歡鋼琴,所以就沒有往下繼續學。
在這個獨自一人的夜晚,她回憶着過去他教過的技巧,輕輕撥動琴弦。
很久沒換過弦,貝斯的音調已經不太準了。
但是沒關系,她還記得歌詞。
“Sembra quasi impossibile
似乎是沒有可能歸來
Resa dopo resa sonoe tu mi vuoi
而後我成為你心中所想
O forse finalmente sono
也許到了最終
e mi vorrei
我也能成為自己的希望
Vincerò
我終将勝出
Nella luce delle stelle
在群星璀璨之間
La mia strada troverò
找到屬于自己的道路
Sarai il primo sole del mattino
你将成為初開的第一抹豔陽
Il mio destino respirando te io
你會感慨我一直在乘風破浪
Vincerò
我終将勝出
……”
(潛行篇·完)
【作者有話說】
景光死在黑夜裏,但是也死在璀璨星光下。
而黑夜終會迎來黎明。
選這首歌算是私貨吧,個人覺得還是蠻有意境的,而且比較點題。有興趣的話,網易雲上可以搜到。
赤井線想試圖寫出一點張力。就是那種在對決時夾雜着一點隐晦的荷爾蒙吸引的感覺。
這裏順便提一下,女主身高168,比赤井矮20厘米,體型差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笑)
然後感情上,在愧疚與恨意的對撞中,彼此內心深處還隐藏着欣賞、理解、憐惜、敬畏之類的複雜情緒。
這種感覺也不知道有沒有傳達到位……如果寫得不夠帶感,那就純屬我筆力不行,請見諒(捂臉)
這條線之所以這麽設計,是因為個人覺得,赤井的性格是有點傲的。
他很強大,又很理智內斂,是個很酷的角色,輕易不會表露內心的情感。
原作裏他對不同的人态度是不一樣的。安室透這裏不作分析,其他角色中,能讓赤井真正放在眼裏的人是少數,典型例子是柯南和琴酒。柯南是無所不能的聰明搭檔,而琴酒則是極度危險狡詐的對手和仇人。
這也很容易理解,畢竟一個無論能力還是頭腦都是巅峰級別、在世間少有敵手的男人,很少能有人讓他感到危險。
所以我覺得比起其他類型的人,赤井可能會更重視勢均力敵的對手或者和他同層次的、能互相理解的人。
關于他的兩段感情經歷也是很有意思的。
和朱蒂交往,除了同事之間距離比較近,順理成章發展了感情之外,大概也是因為欣賞朱蒂的堅韌吧。
朱蒂小時候父母雙亡,但是并沒有沉溺于陰影,而是成為了出色的FBI探員,一直在追查殺害親人的兇手,是個很堅韌的女性。會喜歡上這樣有魅力的女性也不奇怪。
至于後來他會愛上明美,也是因為明美不僅聰明溫柔癡情,骨子裏也同樣是很堅韌的女孩子吧。
而赤井之所以會對明美的感情更深,應該和卧底的複雜處境有很大關系。
感情這東西,單純的欣賞喜歡,其實是比不上夾雜着愧疚、壓力、煎熬、救贖之類的複雜感情的。
感情有時候就是越複雜越深刻,越複雜就越是讓人難以自拔,無法放下。尤其是明美其實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有問題,冒死幫他隐瞞,後來還因為想要追随他脫離組織被琴酒殺死,這就讓這段感情烙印在他心中了。
個人覺得,對明美的愧疚和思念也是赤井這個被青山“神話”了的角色身上少有的充滿人情味的地方。所謂越是強者身上的破碎之處就越是打動人。當年月下天臺上獨自一人看明美留下的手機短信,坐在車裏因為沉湎回憶連手機響了很久都沒有注意到的赤井,是真的給童年的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以上分析純屬個人理解哈,如有不同想法,請當成作者的私設(捂臉)
扯遠了,說回本文。
其實波本和赤井都有點蘇格蘭ptsd。
波本的想法是,盡量不讓女主潛入更深的黑暗,假如女主真的是警察,調查多了容易像蘇格蘭一樣暴露。女主不是警察的話,那也要避免讓她遇到危險。對在意的人很有保護欲這點設定和原作是一樣的。
赤井這邊,發現追殺自己的人是女主時,槍都沒拔,只想避免發生沖突,趕緊走人,結果被抓了個正着。而且女主因為仇恨甚至連猶豫都沒猶豫,一句話都沒說,直接給了他一槍。(笑)
到目前為止,三條感情線的類型風格都已經清楚了。要概括一下的話:
和景光是清新純愛加救贖文學。(至于怎麽個救贖法,後續會細寫的)
和波本大概是假戲真做的史密斯夫婦?
和赤井應該是相愛相殺又互相理解。(PS:寫作相殺,讀作女主單方面坑他)(笑)
下一章開始回憶殺,交待過去所有的故事,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