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 章 岸邊的人

岸邊的人

我和爸來回打配合,像兩個下人恭維主子一樣說着吉祥話。不過嘛,我是嘴巴動心不在焉,腦子使勁開小差;爸也是嘴上說着,眼睛一個勁盯着二伯手上的綠翡翠扳指,也許是袖子裏露出半截的手表,看起來都很貴。

我根本不信改名能改變人生這種封建迷信思想,爸也只是蹭着改名的事奉承應和二伯。二伯看着我父女倆便有些不悅,說這次活動自己請了個風水先生,轉手間拉來旁邊一個男子,讓他說說這名字改的到底有沒有道理。那個所謂的風水先生也穿着長大褂布褲布鞋,發尾接着假的辮子,長溜溜到小腿,神兮兮的樣子。他巴拉巴拉一大堆,文言之類的話,我沒有聽懂,總之就是誇二伯改得好改得妙,谄媚的樣子比我爸還誇張,果然付了錢的馬屁就是不一樣。

小時候我受電視劇啥的影響一直覺得道士和尚一類人是真的會法術的,行俠仗義,默默無名,保護平民百姓,覺得可神秘可帥了。我第一次見這類人是在外公的葬禮上,一個帶着道冠穿着道袍的老頭在葬禮上做法,揣着白色的拂塵,拿着一個鈴铛叮叮當當地搖起來,踱了幾步,念了幾句話就算完成了,我躲在媽媽的後面,看見他和外婆在角落邊上,商量比劃着結算工錢,才發現原來這是工作哈,和電視劇上面一點也不一樣的。第二次是在家裏突然有個禿頭女人敲門,她左手拿個黑碗,右手滾着個佛珠,穿着淡藍色布棉襖,鼓鼓囊囊的,說是來化緣的。我媽一點不客氣,要飯有,要錢滾蛋,她阿彌陀佛一聲我媽便去弄了些飯菜,接着又阿彌陀佛感謝着走了。媽告訴我離這些人遠點,說不定是人販子裝的,給我吓夠嗆。這兩次是記憶比較深的,印象都不是太好,在此之後對任何沒有自己親眼看見的東西,我都保持着懷疑的态度,摒棄先入為主。

二伯很滿意,放那人離開,又和爸聊起來,說這裏有住宿全都安排好了,多住幾天,看看玩玩,紀錄片拍着人多熱鬧,又誇我聽話學習好,給幾個小弟小妹立個榜樣,多教教他們。我爸臉上笑着嘴裏開始打擊式教育,說我嘴笨不行,不會遇人處事,說榜樣還是讓童生當,他成績好會講話,以後肯定有出息,小輩裏面光宗耀祖就看他了。童生是我大姑家的兒子,小我兩歲,和我同級,對沒錯他跳級的,還考上了九八五。當年他考上後那一場升學宴我姑塗了個大紅口紅,笑得全場嘴都沒有合上。而作為同年考試的我就慘了,按理來說有學上就很不錯了,但沒有對比沒有傷害,我媽總覺得被壓一頭,一直記挂着這件事,時不時翻出來陰陽怪氣一陣。

二伯寬慰我爸,又問我專業相關,我答管理專業,二伯說這個專業要早早工作,多攢點經驗的好。我爸開心起來,搓着手要二伯以後多多提攜,給點機會什麽之類的話。二伯接我爸話茬,機會就現成的,不擺在眼前嘛,這次活動嘛,我都包給這個公司了,我給你找個人學習學習,跟着嘛打打交道,看看別人是怎麽工作的,熟練了自然就會了。。。二伯招手讓我跟他走,我爸在旁邊笑得合不攏嘴,讓我趕緊跟上,聽二伯安排,主動一點,多幹點事,留個好印象。

我跟着二伯後面,他走到最大的桌子前,那邊堆滿了設備,文書,時不時有工作人員來急匆匆彙報着什麽。二伯找到一個女子,三十歲上下,散着頭發,肩上有一條粉藍色的紗巾,手上刷刷轉着筆,應該是總主管之類的人物。二伯和她說了幾句,把我拉過去講,這丫頭就放在你這了,也別給她什麽活,讓她跟着學學你們怎麽交際處事就行。。。女子好好好應和着,二伯便拍拍我肩膀走了。

我傻站着,等着她說話。她說她是這次慶典活動的總策劃,有什麽事情來找她就行,問了我專業和名字,咕囔着該安排什麽活給我得好。總策劃說話圓滑有度,滴水不漏,初次見面就顯得親近,我不是太會應付這種人。這一類人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安排好劇本了,将對話不斷引向她預劃好的結果,看起來給你談判旋轉的餘地,其實軟硬逼着你乖乖就範。比如現在,她看起來是在和我商量,心裏面應該早就計劃好了,把我這個突然來的麻煩踢到某個不重要的邊角去。我不說話等她發落,她說你是客人不能去當服務員,女孩子力氣小也幹不了什麽重話,攝影怎麽樣,跟着拍拍照看看風景,就當玩了。我點點頭感謝着,看來攝影那邊不是太重要,同時又有點困惑,二伯嘴裏面紀錄片的拍攝工作應該還蠻重要的,矛盾的很。總策劃指了個方向,讓我直接去找拍攝組人員就行,自己已經交待過了。

我繞過假山池子,在中央舞臺左邊拐入一個大院子,這邊一排的三層小樓,古色古香的制式,有着紅絲帶紅燈籠等喜慶物件,裏面有游客進出,看得見前臺和服務人員,應該是二伯說的住宿賓館了。我看見熟悉的黑白馬甲們在觀賞池邊上,便走過去說了來由,幾個攝影師僵持着,一時沉默着不說話。我就猜到了這種情況,拍攝的礙于總策劃臉面不敢拒絕,又真的不想應付我這個突如其來的麻煩。幾個攝影師眼神交流了一下,其中一個說,小姑娘我們真的沒時間教你什麽,我們這個要動來動去停不下來的,你看這工作都忙不過來了,你看對不,你去找,找那個男的。。。他指了一下,就他,他臨時加進來的,拍靜物的,工作比我們少,你跟着他也不累,你看行不。。。我不會為難別人,自然答應下來。

作為一個皮球,被踢一次還是兩次其實沒有什麽大差了,只是有點累得慌,到處跑。我繞到觀賞池子另一邊,這邊有不少人再看裏面紅紅黃黃的大金魚,我說不好那是不是金魚,真的太胖了,不知道吃了什麽個個長得像小手榴彈似的,看得岸邊的小孩嘎嘎直笑。那邊有個男人,正在擺弄手裏的相機,牛仔外套黑褲子,戴着工作牌沒有穿黑白馬甲,我猜應該是那個靜物攝影師了。

我走上前,你好,我是總策劃姐姐推薦來這邊學習的,我聽其他攝影大哥說你的時間比較多,你看。。。他瞥了我一眼,沒說話繼續擺弄相機。我爸總覺得我不是太會說話,其實我有自己的交際方式。對于要結交的人,我一直信奉說話密度均衡原則,對方話多熱情,我就多傾聽少說話;對方話少安靜,我就主動一點,雙方的說話保持适當的密度,對話大多可以進行下去。我知道大多數人更喜歡和自己同樣性格的人,但事實證明互補的性格可以讓合作走的更遠。總之,這次看來要我多說一點了。我繼續說,你看我能不能跟着你學習一段時間,就一兩天,我就跟着你長長見識,見見世面就行,我不亂問不亂碰,還能幫忙拿東西,你看可以不?他放下相機,正眼看我,你上過大學嗎?哈啊?我在上。。大二,怎麽了麽。。。。他繼續說,我是後來的,來這裏類似“蹭學分”“水課”,前提是這個紀錄片獲獎的話,攝影我是業餘的,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教你。沒關系沒關系!我來學習怎麽工作,怎麽和人交際的,總之看着你工作就行,攝影專業的知識不用教的,教了我也不懂哈。。。我撓撓頭,趕緊挽留一下,看來不用繼續被踢皮球了,不然回去二伯和爸爸臉色肯定難看。他點點頭,算是應允了,低頭繼續調整相機。

我呼了一口氣,背着手站在觀賞池邊。風很舒服,吹得樹葉刷刷響,葉子落了幾片飄在池塘上,很好看。旁邊的女人從包裏拿出零食,掰開一點往水池扔去,我算是知道這魚怎麽這麽胖了,正餐後還有零食真滋潤。餅幹砸開水面,綻開一片漣漪,碎屑晃悠悠地浮着,大胖金魚一只兩只飛過來,搶着食吃,水波一圈一圈晃開來,折疊的水面模糊着水中的金魚。它們被波紋肆意揉捏扭曲,變得面目可憎起來。旁邊的小孩也許是第一次見,害怕得往女人後面直縮脖子,一步也不敢再往前了。女人笑寬慰他,魚在水裏,不怕不怕,上不了岸的哈,你別碰水魚就咬不到了哈,記住了別碰水哈。。。這招好使的很,小孩玩心大又開始探頭探腦看金魚了,只是手不忘抓緊了女人的衣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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