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養感情
木偶是個精細的東西,除了衣裳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木偶的頭部。
趙寒雁在現代做的是提線木偶戲,木偶以樟木做成身體,在頭、背、腰、手臂等一些重要的關節綴上絲線,演員借絲線來操縱木偶的動作。
所以,趙寒雁便先畫出木偶的樣式。但李木匠拒絕了她,一時之間趙寒雁也找不到別的會做木匠活的人。
趙寒雁看着手中的圖紙犯了難。
若是去鎮上找其他木匠,也不是不可以,但工錢肯定不好商量。
賣婆婆納的銀子還沒動,原本趙寒雁是打算給趙父買藥的,但趙父卻說他還有錢,要趙寒雁自己留着用。
即使加上原主偷偷攢下來的錢,趙寒雁手上也不過十兩銀子,做木偶、給木偶做衣裳,制作表演舞臺,這些都得花錢。
趙寒雁無力地趴在梳妝臺上,十兩銀子确實有些捉襟見肘。
阿月跟着趙母出門了,鑒于阿月曾經有過投河尋死的行為,趙寒雁便和趙母約好,她們兩人分別陪着阿月。
此刻,房中只剩下趙寒雁。
房門突然被打開,趙寒雁以為是阿月回來了,立刻回頭,結果就看見一身長袍的江竟遙。
江竟遙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原本細長淩厲的狐貍眼此刻看起來有些可憐。
“娘子,”江竟遙聲音低沉,“你不想看到我嗎?”
江竟遙的臉隐在陰影裏,趙寒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卻恹恹的。
趙寒雁這幾日都忙于籌備木偶戲班子的事,倒是沒怎麽關心過江竟遙,再加上江竟遙搬去了小屋,他們見面的時間便更少了。
趙寒雁連忙上前把他拉進來坐下,還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嘗嘗看,”趙寒雁将茶杯推到江竟遙身前:“我跟阿月去後山摘的野生白菊,雖然入口有些艱澀,卻回味甘甜。”
江竟遙擡手端起茶杯,放在唇邊喝了一口。
“怎麽樣?很好喝吧。”趙寒雁表情有些嘚瑟:“這白菊勝在新鮮,我還往裏面放了蜂蜜,白菊去火,蜂蜜潤肺,最适合這個季節喝了。”
“唉,”趙寒雁說着嘆了口氣:“就是太少了,如果多的話就可以采回來賣錢了。”
江竟遙聽着趙寒雁說話,眼睛卻一直盯着茶杯裏的白菊。
那白菊個頭不大,有幾朵順着茶水進了杯子,泡在溫熱的茶水裏舒展着花瓣。
“娘子,”江竟遙語氣低沉,又重複了一次:“你是不是不想見到我?”
“沒有的事。”趙寒雁言辭懇切,她直直地盯着江竟遙的眼睛,像在表态,又像是被說中了心虛:“我這幾日忙着想賺錢的事,并不是故意忽視你的。”
“也沒有不想見你。”趙寒雁又補充了一句。
聞言,江竟遙擡起頭來:“真的嗎?”
趙寒雁點點頭道:“你是我的夫君,我們夫妻一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賺錢也是為了給你籌集讀書的費用。”
“當然,也是為了提高咱家的生活水平。”這種漂亮話,對于在現代社會職場摸爬滾打好幾年的趙寒雁自然不在話下。
若不是怕崩人設,趙寒雁恨不得以手握拳拍胸口起誓。
江竟遙一個古代人哪裏懂得這些職場道理,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趙寒雁見江竟遙臉上挂着可疑的紅,便問道:“你怎麽了?臉這麽紅?生病了?”
說着,趙寒雁擡起一只手去摸江竟遙的額頭,掌心下的皮膚确實比自己燙一些。
“你好像發燒了。”趙寒雁說着便起身,去找幹淨的布帛。
古代不同于現代,傷風感冒這些小病小痛都有相應的特效藥,每家每戶的家中都常備着這些藥物,方便生病了對症下藥。
在這個架空的朝代,沒有頭孢,也沒有消炎藥,甚至連冰塊也沒有,發燒了只能用涼水濕敷降溫。
趙寒雁扶着江竟遙躺在小屋的榻上,那小榻睡一個成年男子确實有些委屈,江竟遙躺在上面幾乎不能翻身。
趙寒雁幫忙脫下江竟遙的外裳,仔細給江竟遙蓋好被子,又拿了過了涼水的布巾覆在江竟遙額頭上。
方才趙寒雁摸那被子才發現,江竟遙的被子很薄。這幾日天愈發冷了,夜裏北風呼嘯,吹得院子後面的樹枝呼呼作響。
也許便是因為天冷降溫,被子單薄,江竟遙他才會發燒。
趙寒雁頓覺對不起江竟遙。
趙寒雁蓋的是趙母給她打的新被子,裏頭的棉絮都是趙父趙母這些年攢出來的,被子很大,足夠蓋兩個人。
想來是趙母為了趙寒雁成親特意做的雙人被。
這幾日趙寒雁和阿月睡在一起,還在感嘆被子暖和。
卻不想,被她“趕”出房的江竟遙蓋的被子竟是這般薄。
“娘子,我沒事……”江竟遙的聲音有些虛弱,他見趙寒雁一直盯着他身上的舊被子,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被子。
這條被子還是他的父母給他做的,一晃十多年過去,即使他再怎麽珍惜,這被子終究是舊了、破了。被面上曾經破了一個洞,江竟遙自己拿顏色相近的碎布縫過,但他不善長縫縫補補,針腳很亂,也不知道趙寒雁有沒有看到。
趙寒雁幫他掖好被子,而後道:“你發燒了,先休息一會兒。”
“我就在這裏守着你。”
江竟遙的眼睛半睜着,看起來有些疲憊,上下眼皮似乎下一秒就要合在一起。
“你睡吧,”趙寒雁道:“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江竟遙卻搖搖頭,濕潤的布巾随着他的動作滑向一邊,趙寒雁眼疾手快地撈起布巾,重新放好。
“娘子,”江竟遙嘴唇蒼白,聲音虛弱:“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江竟遙的眉毛嘴角都向下耷拉着,原本淩厲的狐貍眼垂成狗狗眼,看起來既可憐又好笑。
趙寒雁前世是孤兒,自小在福利院長大,作為福利院裏的大孩子,她也會幫着院長姑姑照顧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
她知道,人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的時候,更容易胡思亂想。江竟遙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兒,但他攤上江老二這般胡攪蠻纏的親戚,被磋磨許久,恐怕與孤兒的生活也無什麽差別。
這般長大的孩子最缺乏安全感。
雖然江竟遙借着入贅趙家暫時擺脫了江老二一家,但趙寒雁與他只有夫妻之名,如今二人還分房而睡,他會有這種想法也情有可原。
趙寒雁想了想,認真道:“阿遙,我能這麽叫你嗎?”
畢竟兩人沒什麽感情,總是“夫君”“夫君”地叫着趙寒雁覺得十分別扭。
江竟遙虛弱地點點頭。
趙寒雁繼續道:“我們雖然成親,但成親之前你我二人之間并沒有什麽感情……”
江竟遙脫口而出:“感情可以慢——”
“慢慢培養。”趙寒雁打斷江竟遙道:“這需要一個過程,需要時間,對不對?”
“我也并非是在躲着你,”趙寒雁決定将事情攤開說,畢竟帶領趙家人脫貧致富不是她一個人努力就能做到的,既然是一家人,那便要齊心協力共進退。
否則,趙寒雁一個人在前面哼哧哼哧地努力賺錢,趙家人在身後拖着不肯走,那也是富不了的。
“你如今也看到了,我爹爹的病需要錢,你讀書需要錢,我們的院子修繕也需要錢,我們的衣食住行,甚至你的新被子都要錢,”趙寒雁語氣誠懇:“只靠我家那幾畝薄田是不夠的,我得想辦法多賺些錢。”
江竟遙有些着急道:“我、我不讀——”
“不準!”趙寒雁斬釘截鐵地阻止。
作為在現代接受了十二年義務教育考上大學,最終靠讀書逆天改命的趙寒雁知道讀書有多重要,尤其是在古代,多少寒門學子十年苦讀,最終考取功名,改變命運。
“你如今已是秀才,明年秋日便可參加鄉試。”趙寒雁特意在扶貧系統裏查過,這裏的科舉大致分為院試、鄉試、會試和殿試,與她曾經在歷史書上看到的沒什麽區別。
江竟遙前幾年已經通過院試,考上縣學,成了秀才,明年秋日正是三年一次的鄉試,若是江竟遙能考中便是舉人,可以參加第二年春天的會試。
既然江竟遙可以在替江聚福上學時考上縣學,等他去縣學裏好好讀一年說不定能有幾分希望考中舉人。
江竟遙聞言一愣,他有些驚詫,趙寒雁家中無男丁,更沒有讀書人,她卻對科舉如此了解,不是為了他又是為了誰?
江竟遙頓覺一股暖流随着心髒的跳動流經四肢百骸。
“你放心好了,”趙寒雁道:“該讀就去讀,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想到此,趙寒雁心說要不還是找時機開個家庭大會吧,現在資金不足,這木偶戲班子開起來說不定得全家上陣,早點跟家人說好也好早做打算。
“你睡吧。”趙寒雁道:“等你睡醒了燒退了,我有事跟你商量。”
聞言,江竟遙點點頭。
也許是得到趙寒雁的真心話,江竟遙終于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被子底下,江竟遙的手裏緊緊地握着一個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