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屍女
臨湘縣在邵州邊上,隔壁便是辰州,此行說遠也不是很遠,且一路順利。
可芩竹若要在辰州找那麽個小術士和大海撈針也沒差了,所以和姜绾商量後決定,先去姜绾從前遇見那術士的地方——葉城縣。
進入辰州後,天氣便毫不留情的開始冷了。她們行了大半個月,快到葉城縣時就開始飄雪,越走雪越大,看這架勢,再北邊的雪應該下了許久。
幸好幾人早有準備,她們四“人”,兩只鬼不需要吃穿,芩竹本人不太怕冷,姜绾自己帶着厚衣服,兩人靠着從王家來的銀子過得還算舒坦,一路也是說笑着還算歡快。
迎着風雪又走了幾日,終于快到了。
這日辰時,雲重天陰風刺骨,距離縣城還有大半日路程的林子裏,芩竹正掏出她那個扁酒壺喝着不知哪日客棧裏摻和的酒,喝一口戳一下面前無論如何都生不着的火。
她呼出一口熱氣,将酒壺放在一邊,扭頭看着地上的厚雪……能着才是怪事。幸好坐着的是個高些的石頭,不然她這屁股也別想要了。
想着,她又拿起樹枝撥開柴火堆旁的雪,剛掃開一片,腿面上忽然爬出來一個圓腦袋黑衣服巴掌大的布娃娃,正是商則。
這布人正舉着芩竹放在腿面的火折子擰着,企圖把自己給點了跳那柴火堆裏。
芩竹見着了,在他兩只短手抱着蓋子的時候便将他們分開來,緩緩道:“你這麽幹了,待會那兩人回來,該找我的麻煩。”
一個得掏錢,一個得出力。
“又幹什麽壞事呢?”說什麽來什麽,這話語溫柔還帶着點笑意,不是桂枝又是誰。
芩竹單手撈着商則,轉頭看向來人,又看了眼她後面跟着的姜绾,問:“找到了?”
那人聽她問話,遺憾搖頭:“沒有。”說完兩步跨來她旁邊坐下,悲痛道:“那可是我花了三兩銀子買的啊,早知道咱從那廟裏出來的時候我就注意一點了。”
桂枝圍在芩竹另一邊,三人擠在這塊石頭上坐着。聞言她出聲安撫:“沒關系,再買一個,當時不走也怕出些事端。”
“對啊,你先用我的喝。”芩竹遞出自己那個酒壺。
時間回到前不久,那時候芩竹還不至于為着一堆點不着的木柴發愣,因為那會的她們,尋到了一個略大些的廟修整,本想着趕了一夜的路,終于能好好歇歇,可結果就是剛停下一會,這裏又來了另一撥人,幾個壯漢還帶一輛馬車,看樣子是在運送什麽。
這幾年世道不太好,死于非命者不在少數,那夥人一看就不好惹,姜绾怕對上出什麽事端,就拉着芩竹她們從後面溜了,誰知跑的時候,懷裏那個新買的水壺不知掉到去了哪裏,剛買就丢實在心疼,所以姜绾又拐回去找,還拉了個桂枝作伴。
說到桂枝,她這些日子在葫蘆裏越養越精神,只要不是陽氣太旺,日頭太大的地方,化出實體在路上走走是沒什麽問題的。反倒是商則,他從開始便是只有靈體,虛影一坨一直縮在這布人裏,半點沒有之前在王宅裏那活躍的樣子,後來芩竹才搞清楚,商則本身陰氣夠重,某種程度上,桂枝這麽活奔亂跳,還算是托了他的福。
這般想着,姜绾也少說了兩句,芩竹還是那樣當着一路的人形馬車,反正是個布人,也不重。
思及此,姜绾長嘆一聲,接過那個各種香味充斥的酒壺,剛剛張開的嘴閉上,又默默還了回去,嘆道:“說來我們也算幸運了。”
芩竹接過來又順手灌了一口,打了個哈欠,認同點頭。
一路上來,凍死餓死不在少數,更別說還有遭遇不測的,她們吃穿起碼不愁,遇到的同路人能避也避開了,閑下來真該燒支香。
“趕路吧,早些到早些休息。”說着,又是一陣寒風刮過,芩竹裹了裹圍在脖子上的圍兜,抖了抖身子,托了下手上的布人起身。
商則非常識趣,跳起來爬到她肩膀上壓住那一角漏風的圍兜。
姜绾苦着臉揉着肚子:“好餓……”
幾人繼續向北,風雪依舊,前路或許有人踏出來的路也被厚雪蓋得看不出了,只能憑着姜绾僅有的記憶猜着走。
不知多久,這裏的樹稀了些,雪地白一坨黑一坨染得很髒,芩竹伸出的腳猶豫了下,懷疑她們莫不是走到什麽滿是陷坑的地兒了。
帶路的姜绾也有點別的想法,看着她讪讪笑了下,緊急帶着她們拐了另一個方向。
不知道是桂枝本身性格還是死了一身輕松的緣故,她幹什麽都樂呵呵的,慢悠悠跟着前面兩個小姑娘,偶爾講點某處聽來的故事給她們解悶,或就像現在,幹點芩竹幹不來的事——安慰姜绾。
芩竹聽着旁邊三兩句把姜绾的思緒又不知扯到哪裏的桂枝說話,熬了一夜的自己也有點放空,耳朵聽着熱鬧權當解悶,所以她也沒注意到後面多出的一些奇怪聲響。
沙沙沙——拖得長長的,偏偏混在前面三位的踩雪聲裏,聽得并不真切。
正在芩竹側頸兢兢業業擋風的布人忽然直起身子,圓圓腦袋擰着并不存在的脖子向後看去,布料艱難擰出一道褶子,他那兩顆豆豆眼眨了下,剛好看見一只青紫僵硬的手伸到眼前。
那只手應是幹瘦,卻又奇怪的腫着,裹着雪粒的粗糙手指下面是裂開的傷口。
商則這張布臉上做不了什麽表情,因此向上看到那張和手的處境十分相似的僵硬的臉時,也只是偏頭對着芩竹的耳朵說:“後面有東西。”然後再把面前快要碰到芩竹後頸的手用他那小短腳踹到一邊。
至于怎麽沒有踹飛……商則現在做不到。
芩竹聽見商則的話,飛快退後轉身,恰好看到那手臂偏去一邊的——她仔細辨認了下,面前這個像是死屍,應當是凍死的。
注意到她的動作,旁邊兩人自然也發現了身後的異狀。
姜绾看不得這個,趕緊閉眼,拉着桂枝條件反射就想往芩竹身後縮,芩竹讓了一步,本意是想上前替她擋一下,卻不想這一下餘光注意到側邊的黑影,又拽着姜绾往自己前面扯了一把。
這一把直将姜绾拽到了最開始那只死屍面前,直面恐懼,姜绾拼命向後梗着脖子,使勁捂住自己的嘴,屏住呼吸,而剛才站在姜绾側邊的死屍被芩竹這麽一搞抓了個空,便伸直胳膊無視了桂枝向她挪來。
芩竹拉着姜绾向後慢慢退着,這麽點時間,面前幾棵樹後又冒出了幾道慢騰騰向這邊移動的黑影,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正要回頭,耳邊就先傳來聲音:“停下。”
她立刻止住步子,懷裏的姜绾感受到這動作,眼睛眯開一條縫,用氣聲道:“他們這麽慢,要不咱們快跑。”
很快肩頭上又傳來聲音:“那他們就會像聞見肉的狗,你跑多快他們跑多快。”
這個形容既不美妙又難受,偏生還無法反駁。
“看着攻擊性不強,找點符貼上就動不了了。”芩竹偏頭去看身前的姜绾。
姜绾:……
她憤憤地拆着手上的包袱,嘴上暗罵:“我看這莫名其妙詐屍估計也和你有關!”說得必須是商則,誰叫他的陰氣能養一只活鬼。
罵完擡眼看了看這一群死屍,頓時肉疼的慌,小心翼翼抽出來一疊,遞給擋在身前的桂枝手上。
“桂枝姑姑,你省着點啊,千萬小心看看別貼多了,”姜绾帶着不舍的波浪說完,再回頭把幾張符紙拍在商則那小身板上,氣呼呼道,“幹活!”
芩竹看天看地,安靜站着,也不是,她還擡着胳膊好讓商則能跳到後面死屍的身上,幹站着反正無聊,她看着姜绾的包袱,問道:“是不是快沒了?”
“嗯,”姜绾拽着包袱點點頭,“沒了還要買,可貴呢。”
“你這些都是買的嗎?”芩竹并沒有窺探別人的愛好,因此這麽久了,只知道姜绾包裏叮叮當當的,但具體有什麽還真不知道,現在這麽說真是閑來無事,順着她的話就問了。
姜绾搖頭:“那些符是買的,但其他東西是村長婆婆留給我的,買不到。”
也是,那些東西上的靈光還真不是随便一個大師能附上的,大概也有流傳下來的寶吧。
眼前這些死屍也差不多被兩只鬼制得差不多了,芩竹想着姜绾剛才的話,問她:“把他們燒了,我再把符紙收回來?”
姜绾有些猶豫,這些人死時受苦,還不能入土為安,實在是有點于心不忍……
芩竹聽不見她心裏的聲音,只聽見商則在後面叫她,頭也沒回向後伸手,立刻手上便感覺到一陣并不重的腳步,“噠噠噠”一路從手臂壓到肩頭,眼前便扇出一些符紙。
她擡手從他手裏接過來還給姜绾,剛好那頭桂枝也走了過來,聽到她們說話,說道:“他們可能是從別處逃來的災民,也是沒辦法。”
桂枝看着遠處的一個小童大小的死屍,垂下眼睛,緩緩道:“他們這種詐屍是偶爾還是經常呢?”
“不好說。”芩竹邊說,邊想去看看肩頭上的布人,而剛轉到一半,那頭就悶悶發出聲:“這次不是我。”
那便更沒法說了……芩竹看着桂枝搖頭。
聞言,姜绾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那——咱們把他們埋了?”
話音還未落,前面幾棵緊挨着的樹後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踩雪聲,“嘎吱嘎吱”顯得慌亂,還夾雜着幾道拖長的“沙沙”聲。
幾人皆是一愣,循聲望去。天色陰沉,樹影黑壓壓的,只依稀看的清站在那裏的幾道死屍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