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屍女
“我怎麽覺得有點心慌呢?”
葉城縣的一個小小客棧裏,姜绾,桂枝還有芩竹裹着被子在床上盤腿對坐着,三人中間擺着那個裝銀票的布包,而在芩竹盤着的腿上,有個灰布人正想要擡起小手去扒拉一下,被芩竹伸出一根手指按下去。
她向姜绾擡了擡眉頭,說:“別怕,你在他那裏算是幹成了一件事,他如果找來了剛好還能給你那百兩銀子。”
姜绾吞咽了下,不去聽她說話了,将手裏攥了許久的三枚銅錢拿出來,搖搖再松開,另一只手拇指掐算,閉着眼口中默念。
這架勢明顯就和芩竹那花架子不一樣,她擡眼認真看着姜绾的動作,正看得仔細,腿面上那個布人忽然在她手心裏轉了一圈面向她,似有話要說。
她便順勢垂眼,就聽那圓鼓鼓的腦袋裏飄出道清潤的男聲,應該是顧忌那頭的占蔔,他音量壓得低了些,比平時少了些少年氣,倒真有點紅衣鬼的感覺,就是——
“你是要學她的模樣以後也去行騙嗎?”
就是這話說的不甚好聽。
芩竹本是兩只手捧着這小布人,聽後沒急着回答,只是将一只手默默向上移了移,食指拇指剛好圈在布人的脖子上——不,圓腦袋下面,然後收緊。
商則靈體附在布人上,這便相當于他的肉身,感覺牽系的不大但也總歸是有的,而且不知為何,芩竹對他的制約好像格外強,不過是兩根手指,卻像真是一雙手扣在他喉嚨上,逐漸收緊力道。
他暗暗急喘了下,伸出兩只短手去掰腦袋下面的手指,嘴上裝作無事道:“錯了。”
芩竹聽見了,非常爽快地松開了手指,看見商則彎着腰不知道在做什麽,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把他腦袋擰斷了,于是将布人舉到面前,拿食指将腦袋戳起來問了句。
“沒事。”商則晃了下頭。
聽到回答後,芩竹收回手,繼續看姜绾動作,而她手裏的布人則是自己在手心裏找了個位置坐着,安靜下來。
桂枝看看芩竹兩人的動作悄聲笑了下,又看回姜绾,這邊合着眼的表情就不那麽輕松了。她難免擔心了些,等姜绾收起動作後便問:“怎麽還出汗了呢?”
芩竹也看見了她那奇怪的反應,還以為是對方的道法高深算不得,就想說算了,可還不等她開口,姜绾就又将那銅錢重新撒了出去。
說不得了。芩竹只好閉嘴,靜靜等了一會,那頭終于完事,她才找到機會插話:“不行就算了……”
“不是的,”姜绾神情變得有些不可置信,盯着那包銀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後擡頭看向芩竹,“那個術士,好像死了。”
周圍沉默一瞬,芩竹眨眨眼,指着那包銀票緩緩道:“也就是說,這錢花着不虧心了”
“……”
姜绾本來莫名發慌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然後詭異的趨于平靜,她萬分無語道:“你要找的人死了,怎麽一點不擔心啊。”
“那家夥一聽就不是善類,來找她不知會有什麽麻煩,死了難道不應該開心,來的哪門子‘擔心’。”商則在芩竹手心裏幽幽道。
“就你話多,那芩竹要找的東西也沒處找了啊!”姜绾對嗆一嘴後,突然聽到一道小小聲的嗤笑,擰眉正要再口頭教育點什麽,就看半大點的布人在芩竹的手心裏翻了個面蹭了兩下不動了,給她留下個極其嘲諷的背影。
好啊,好啊,姜绾深呼吸兩下,指着他道:“芩竹,你這布娃娃罵我。”
芩竹:?
桂枝:笑笑不語。
姜绾反正就看那灰不拉幾的背影不順眼,收了床上的東西一翻身滾去床鋪裏面悶聲道:“睡了睡了。”
芩竹頂着張莫名其妙的臉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她有限的好奇心也不支撐她去細細探究,長臂一甩将商則丢去了對面桌上,躺下睡覺。
還是秒睡。
等再睜眼,自己靈魂還沒醒透,就被身後姜绾巨大的動靜擠到一邊去了,等姜绾跳下床,她又調整好角度繼續閉眼,睡意朦胧時聽姜绾和桂枝問她想吃什麽。
回答了什麽忘記了,反正等再次醒後,那倆人正在桌上說說笑笑,看見她,又兩張笑臉轉過來笑罵着喊她吃飯。
“術士暫時沒有線索,我和桂枝姑姑說了一下,咱們先去一趟城外的青雲寺行嗎?”姜绾啃着手裏的包子,等芩竹洗漱時問她。
這本是之前說好的,芩竹沒問題,坐過來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什麽,問:“商則呢?”
姜绾:“哦,我把他關門外了。”
芩竹:啊……
青雲寺還是姜绾初到葉城縣時知道的寺,大約一年前,那時候寺廟香火還算不錯,就是之前并不了解這寺廟的位置,此番要去還得提前問個路。
幾人吃過飯出門,此處人多未免生出事端,桂枝提前躲進了葫蘆,商則被芩竹別在腰帶裝死。
剩下芩竹兩人在客棧找了個店小二問路,那人本來聽見芩竹她們搭話格外恭敬,可一聽是在打聽青雲寺後,态度急轉直下,慌忙便走不說,那神情看着都像是見了什麽忌諱。
留下兩個人在風中淩亂。
本以為是那店小二一個人的緣故,可後面接連尋了幾個路人都是如此,芩竹也有些納悶了,究竟姜绾不在的這些日子那青雲寺是出了什麽變故
臨近中午,兩人都還沒有獲得什麽有效的線索,耳朵裏盡是些慌亂的“不知道”,還有呼呼的西北風。
芩竹抹了把睫毛上挂着的雪,從風雪裏艱難睜着眼,嘆出的白氣還未在面前成一串就被大風刮散了,她在這天裏竟然難得的感覺到有些冷,吸了下發麻的鼻子,轉頭看去,姜绾早就凍得和篩子似的,抱着自己那包身家性命哆嗦。
她把脖頸間的圍兜向下巴上攢了攢,将商則從腰帶裏抽出來按在肩頭,四處看了看想着還是先回去取取暖,剛要攔過姜绾,餘光忽然看見一抹黑。
她頓了下,順着那顏色看過去,瞄到一個熟悉的披風背影。
這是……
那背影應該是出來扔了些什麽,走進一個小院轉身關門時擡頭,剛好和看過去的芩竹對上視線。
四目相對,芩竹在對方眼裏看到了小小的驚訝。
姜绾感受到芩竹半天不動,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正望着一處,順着視線看過去,也是一愣,驚喜道:“是你啊,又見面了啊。”話音還打着顫。
芩竹緊了緊姜绾的胳膊,向那裏的黑衣姑娘颔首當做打招呼,準備先帶懷裏這快凍死的人回客棧回回血。
剛擡步,不遠處的院門發出“吱吖”一聲,寒風中夾着道不太大的女聲:“進來坐坐吧。”
回眼望去,那黑衣姑娘站在門一側,朝她們招了招手。
芩竹看看姜绾,道:“多謝。”
黑衣姑娘的院子比起姜绾之前那院子大了些,但也就是一些,房子旁邊還有個算不上偏室的小隔間,裏面擺了個小桌子,架子上放着些袋子,看不出來是什麽,但聞着,應該是藥材。
芩竹只是路過時匆匆看了一眼,便随人進了大屋。
屋裏面東西也少的可憐,夠着生活。一進去顯眼的地方擺了張床,而側邊又豎起道說不上是矮牆還是隔板的東西,将屋分成了兩部分。
這裏大概不止這位姑娘一個人住。
“我叫麥子,”黑衣姑娘端了碗姜湯遞給姜绾,然後坐到這張小桌對面,看向芩竹,說,“我覺得你也看出來了,我這還是個醫館。如果有誰病了記得讓他來我這,就當抵了這碗湯了。”
麥子邊說邊向捧着湯水捂手的姜绾努了努嘴,直把人搞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半晌才扯出幹笑把頭埋進碗裏。
看她還是乖乖喝了,麥子似是淡淡笑了下,眼神掃過芩竹兩人後,不經意地問了聲:“那位大娘呢?”
“她——”
“她在客棧沒跟過來。”
芩竹剛開口,那話便被姜绾從吞咽的動作裏急速搶了過來,被搶的人頓頓,末了“嗯”了聲。
麥子看着她們這活似心裏有鬼的樣子也不再追問,點點頭道:“行,那你們喝完也趕緊回去吧,這雪大概要下到半夜。”
一聽還要下這麽久,姜绾苦哈哈地嘀咕:“這麽久,那怎麽去青雲寺啊……”
“青雲寺?”好像是怕自己聽錯了,麥子皺着眉又重複了一遍。
芩竹點頭應了聲,還補上一句:“我們不認路,可問了一路都沒人願意提這座寺。”
麥子這回笑意更明顯了,嘲笑的嘴角勾了勾,搖搖頭道:“我說你們真是不同尋常,本來倒黴就算了,怎麽去的地方也是這般奇特。”
“如何奇特?我們想超度一人,來到這裏自然是想尋寺廟啊?”芩竹并不會對她的話生出些別樣的情緒,照常平靜問話。
麥子盯着她們二人看了一會,沒去問這兩人光帶着自己跑去超度誰,敲着桌子說:“就是說青雲寺鬧鬼,你說是不是很奇特?”
呼——窗戶應當沒有扣緊,被一陣風吹開了,窗框拍在牆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姜绾抖了下,悻悻放下碗,蹙眉看着面無表情的麥子起身關好窗戶。
屋裏又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