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朝聖
周圍的戰士慌忙地拿槍指着他。
程郁央觸手一甩将他卷到跟前。
寧揚背部的肉瘤已經長得非常大了, 表皮底下不斷湧起小山丘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将鑽出來一樣。
他要死了！寧揚想，他都還沒有談過戀愛嗚嗚。
“程郁央，”生死關頭, 突然有強烈的情感爆發出來，“其實我、我是喜歡你的！”
在最開始的相處中，原本有朦胧的情愫誕生的。
只不過他一直堅信自己不可能是同A戀，加之看到程郁央越來越優秀體感差距太大, 所以将情愫深埋在了心底, 保持着一種既想遠離又想靠近的矛盾狀态。
反正馬上就要死了，說出來也不會怎麽樣的吧？
走近了點的賀離鈞：“…………”
他就知道！早看出來了！
“雖然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也有、有了喜歡的人。”寧揚說着說着開始抽噎, “但我有喜歡的權利。”
思緒翻滾混亂的念頭一個個冒出來, 一時想着早知有一死一定死皮賴臉地纏着她，一時想着幸好拉開了距離，現在他死掉了程郁央不至于會太傷心。
“別說話了, 省點力氣。”程郁央打斷他的深情告白，頭腦中飛快思考着救下他的辦法。
污染過程是不可逆轉的，至少她從來沒有見過。
唯一的不同是, 寧揚的異變似乎只在背部, 不像其他人全身各處都在發生異變, 瞳孔亦沒有泛白。
程郁央拔出了匕首。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在異變成形前殺掉。
理智上這麽想着, 可是真的到了要對認識的人下手時，卻絕對沒辦法不帶一絲漣漪地出刀。
寧揚、寧揚和她相處時間并不算太久，但畢竟是她來到新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
他曾付出善意，賣東西換治療藥劑給她用。
在呵斥下, 寧揚縮了縮脖子，停頓片刻後, 轉頭喊道：“我的撫恤金請發到程郁央的賬戶裏！”
氣氛陡然間變得悲壯起來。
程郁央本該揮出匕首的手，遲疑了半秒鐘。
只是半秒鐘，寧揚背部的肉瘤破了，一對紫黑色的翅膀從中掙紮着破繭而出。
在蝴蝶徹底脫離的瞬間，程郁央手起刀落，幹脆利落地把肉瘤從他身上割下。
寧揚張開雙臂，以一個他想象中的無比緩慢的姿勢，向後倒去濺起無數灰塵，而後安詳地閉上雙眼。
過去了一分鐘，耳邊嘈雜的聲音依然存在。
“…………咦？”他睜開眼睛，入目深藍色的天幕和巨大的蝴蝶提醒着他還好好的活在世界上。
變異鳳尾蝶的翅膀上，長滿了人臉圖案，頭部猶如一個巨大的骷髅腦袋，或許該叫人面蝶才對。
人面蝶認出了曾摸過它的人，張口沖着程郁央咬去，觸手卷住骷髅腦袋硬生生将頭顱從它身體上拽掉。
失去頭顱的人面蝶直愣愣地墜落到城樓下方。
程郁央轉身：“不好意思，殺了你的精神體。”
寧揚呆呆的：“為什麽我沒有變成怪物？”
“為什麽他沒有變成怪物？”賀離鈞同時問出口。
如果、如果受污染的人類不一定會異變為怪物，那他當初殺死A01小隊的隊員是不是做錯了呢？
這種可能性叫他心頭一窒，無法呼吸。
“是特例。”程郁央看見他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麽，她感知着城內發生的一切，所有出現異變征兆的人幾乎都在很短的時間內蛻化成初代種。
唯有寧揚是個例外。
他和其他人究竟有何不同？
程郁央想到了，寧揚在裂谷下受到污染，到今天異變的中途有覺醒了精神體。
絕大部分Alpha在分化三個月內便能召喚出精神體，寧揚一直以為是他的基因太劣質的緣故才不行。
沒想到陰差陽錯，精神體在覺醒過程中吸收了污染，如今更是從他體內脫離，單獨異變為了怪物。
話又說回來，寧揚不太聰明，幸運值倒是點滿了——掉下裂谷時卡在峭壁凸起的岩石表面沒活活摔死，又恰好卡了覺醒bug不至于異變成畸形生物。
不過他付出了失去精神體的代價，程郁央解釋一通：“你以後會變回普通人了。”
“……”寧揚抽了抽鼻子，“警衛軍能給我寫個證明嗎？我想用它申請不去邊境服役。”
程郁央：“…………”
看他還有心思想些亂七八糟的，估計沒事了。
她不回答，撇開寧揚走向別處。
“嘶——”強烈的疼痛感自背部升起，他掙紮着站起，奈何兩條腿戰戰發軟，雙手撐在地面上使不出力氣，不得不向旁邊認識的警衛軍求助，“拉我一把。”
“走開，”鐘磊嫌棄地後退一步，“死同A戀！”
寧揚：“…………”
他勉強半坐起身，後背涼飕飕的，制服破了個大洞，耳邊傳來同伴戲谑的聲音，“原來你穿小象內褲啊。”
寧揚：“…………”
好消息：人沒死；壞消息：社死了。
背部傷口血肉模糊，汩汩流出膿血，大量失血加上心理層面受到的沖擊，令他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賀離鈞吩咐道，“把他擡進治療艙裏。”
另一邊，荀坤抓緊時間刺關景俊兩句：“說了不要把貧民窟的人放進城內，現在怎麽着？”
“不放就高枕無憂？”關景俊冷哼一聲，“六位數的居民關在城外給初代種當口糧嗎？”
伴随着争吵聲，更壞的消息随之傳來。
西岚城的城牆撐不住損耗，有好幾處地方轟然倒塌，初代種從缺口瘋狂湧進城內。
“該死的——”洛桐罵了一聲，攥緊昨天分發下來的、一直別在腰間的長刀刀柄，跳下城樓。
長刀寒光湛湛，砍掉一個初代種的腦袋。
不是……真的拿冷兵器和初代種肉搏呀？
白琅認識到，他永遠不可能像洛桐那樣無畏。
這正是他們之間的差距所在。
白琅猶豫了片刻，拎着長刀跟着跳下去。
程郁央對賀離鈞伸出手：“過來幫我。”
賀離鈞心有靈犀的，回握住了她的手掌。
程郁央有好奇過SSS級別精神域的範圍大小，在此時此刻終于見識到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自天空飄落，在賀離鈞全力施展下，實質化的雪原覆蓋住了整個西岚城。
四處捕吃人類的初代種受到限制，行動遲緩。
雪原中心，觸手如同紫黑色的水流向四面八方沖散，所經之處初代種皆被扒皮抽骨。
“你、你別過來。”街道邊，一個黃毛小年輕邊後退邊揮舞着手中的撬棍，試圖逼退怪物。
撬棍連砸數下，未能阻礙初代種的步伐，他被舌頭勾住了腳踝一點點向後拖去。
雙手的指甲瘋狂摳着地面，嘗試抓住着力點，最終只是在地面上留下兩道血痕。
“救命！誰來救救我？”
程郁央“看”見了他的鼻環、唇環、耳骨環，認出是第一次踏進西岚城遇見的年輕人。
黃毛感覺到拖曳的力道放松，回頭看，猙獰可怕的怪物讓觸手抽出了脊柱骨，軟塌塌倒在一邊。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擦掉臉上的汗，雙腿中間傳來的溫熱感提醒他出了怎樣的糗。
程郁央“看”見了房東阿姨，她居住的十六棟居民樓裏另兩套租出去的房子，租客異變成怪物瘋狂撓門。
門上的智能門鎖被掏出了一個洞，指甲堅硬細長的青黑色手掌從洞中伸進來。
房東操起菜刀砍掉了它的手。
斷掉的腕部長出了新的手掌，四處抓撓着，房門不堪重負碎裂成幾塊，初代種破門而入。
房東的手心出了好些汗，屏氣凝神等待着，在初代種伸頭進來時猛然揮動菜刀砍下去。
可惜Beta的力氣不夠大，菜刀嵌進了怪物的脖頸裏，好像卡住了某處骨頭，拔不出來。
中年女人臉上浮現出絕望的神情。
從後方出現的觸手纏住了初代種。
房東本來已經在等死，發現怪物停下了動作，內心又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欲，用力拔出菜刀，連續砍了好幾刀，初代種的頭顱掉下來骨碌碌滾到地上。
程郁央“看”見了花店的店主，小小的花店被十二三只初代種包圍了個水洩不通。
店主抱着一盆花，瑟瑟發抖地躲在工作臺的桌面下，怪物的撞擊讓魚缸裏的水濺到了他的頭頂。
觸手橫拍，鋒利的口器齊齊截斷了它們的頭。
不知不覺間，和本土居民産生了這麽多交集。
幸好她有無數條觸手，可以同時救下無數人。
程郁央在心底咬牙切齒地喊：“別裝死。”
系統谄媚地吱聲：“我在。”
混亂之際，“計帆”帶着閑散适意的表情，邁動長全了的十六條蜘蛛腿走進西岚城。
白琅砍下一個初代種的頭，刀身浸透了濃黑的血液，刀刃處破了幾個豁口。
他擡起頭，對上肉瘤表面密密麻麻的眼睛。
背後汗毛根根倒立，第一反應是轉身逃跑。
逃不掉的，他見識過初代種的速度有多快。
白琅只得握緊了手中的長刀。
兔子比狼更快的沖上前戰鬥。
洛桐面色凝重，明白程郁央為何能輕易地殺死獅王，初代種的精神力相當狂暴，且能同化吞噬他們的精神力，這是一場天平絕對傾倒的戰鬥。
“打不過的，走。”洛桐低聲道。
有時逃跑并非怯懦，而是最佳的選擇。
“想逃跑嗎？”初代種低低笑了兩聲，左右兩張臉的眼睛分別盯着前方的兩人，“讓我看看先吃誰呢？”
白琅的血肉有股熟悉味道，先前嘗過類似的。
洛桐散發出的氣味更甜美。
但是好東西得留在後面慢慢地品嘗。
長舌甩出，拽住了白琅的一條小腿。
銀白巨狼揮動銳爪想砍斷舌頭，卻毫無用處。
白琅扒住路邊的供電柱：“救我。”
洛桐回頭，眸中閃過一絲遲疑。
白琅反應過來，她還在為第九支隊的事記恨他。
“我不是、不是存心的，”白琅低聲下氣解釋，“我只是說把庫房積壓的武器拿給你們用……”
不曾想，那批槍械竟然是有問題的！
雙手漸漸支撐不住，即将被拖走時……
洛桐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白琅感激涕零，有一瞬間幾乎想對她坦白心跡，念及寧揚的下場後默默地閉上了嘴巴。
洛桐力氣是大，到底不能和初代種抗衡，加上精神體一起拽他依然能感受到雙手在漸漸脫力。
仿佛琴弦崩斷了一般，白琅猝然被拉到“計帆”跟前，肉瘤上的血盆大口張開，要一口吞掉他。
心中的慌亂和害怕消弭與無形，他卻突然鎮定下來，死沒關系但絕不能以如此醜陋的方式。
于是搶在初代種吃掉他前，白琅毅然炸掉了精神體，産生的風暴席卷而過，“計帆”狼狽後退。
“卑賤的人類，無知的蝼蟻！”它微有憤怒，觸足狠狠踩着白琅碎成塊的屍體，踏成肉泥。
“計帆”再擡頭，目光鎖定在洛桐身上，發出了邀請：“你要不要加入我們……你會得到至高的榮耀……”
洛桐不加理睬，拔足狂奔，向城樓方向逃去。
舌頭追了上來，頂部分成四股纏住她的四肢。
程郁央解決掉城內大部分初代種，注意到這邊情況，分出一根觸手卷着匕首，砍斷了它的舌頭。
第二次了，“計帆”仰頭尖嘯一聲。
它一定要吃了程郁央！
将她的血肉和骨頭一口一口地嚼碎，再把她生下來，打造成讨神喜歡的模樣。
荀坤、崔晟和關景俊趕過來支援。
“加入我們……你會得到至高的榮耀……”
初代種見到高手，語氣愈發興奮。
程郁央好奇：“什麽至高無上的榮耀？”
“計帆”回答：“成為「神」的榮耀。”
“好醜的玩意兒，也配稱神。”程郁央發出一聲譏笑，“不好意思，下地獄去吧！”
“你敢說我們醜。”初代種跳腳，“我們是完美進化者，你不過是個進化不完全的殘缺品！”
程郁央撇嘴：“醜，好醜，醜到了極點。”
“計帆”氣憤地揮動十六條觸足朝她襲來。
一根觸手重重砸在它的臉上，嘭然炸開。
如果說白琅自爆産生的能量風暴在給它撓癢癢的話，那麽程郁央的自爆就是噼裏啪啦地抽它大嘴巴子。
好恐怖的能量沖擊，荀坤和崔晟本來想上前幫忙的，又不約而同地退了幾步避免遭到誤傷。
關景俊釋放出精神體，幫她控制了一下。
程郁央抓住時機，砍下了“計帆”的頭顱。
新的腦袋随即生長出來，立刻又被砍掉。
“我知道你有八個頭，”程郁央面帶微笑，輕聲說道，“不如來比比是你的頭長得快還是我的刀快？”
觸手接二連三、跟不要命一樣炸開，讓它甚至來不及長出一個完整的新的頭，就又被砍掉。
“計帆”無比憤怒，一張臉扭曲得不成人樣。
無奈程郁央的精神力不受幹擾，手中的匕首克制它，無論從哪方面看皆是落入下風的狀态。
時間一久，頭顱生長速度越來越慢。
到最後反複生出的，唯有計帆的頭了，其他人的臉龐在一次次的攻擊下消失不見。
初代種身受重傷，動作愈發的遲鈍。
程郁央的觸手炸得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她用僅存的精神力元素轉化為風元素迅速拉近距離。
動作鬼魅般迅速，手持匕首要割下它的腦袋。
“你不能殺我！”初代種尖叫着，指向後方的賀離鈞，“朝聖期已經到了，你殺了我他也會死。”
花言巧語擅長蠱惑人心的初代種。
“是嗎？”程郁央挑了挑眉，嘴上問着，手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地停頓直接抹斷它的脖子。
“計帆”的最後一顆頭掉在地上，雙眼睜大，眸中流下兩行血淚不甘心地望着天幕。
程郁央這才有功夫，轉頭看向身後。
起碼有一段時間，賀離鈞沒動靜了。
程郁央以為是他操控如此遼闊的精神域壓制初代種，消耗太大所以分不出心神。
仔細一看，他當前的狀态十分不好，臉色慘白，汗水一路從額角蜿蜒流到下巴。
他似乎在經歷着一場痛苦的掙紮。
“央央。”賀離鈞艱難張口，“我壓制不住它了。”
母石如火山噴發似的，産生了劇烈的活動，繼續下去恐怕要将他的精神域再一次震碎。
“沒事。”程郁央捧住他的臉，“你放出來。”
“你瘋了？！”崔晟震驚地開口，“母石有污染性，你是想讓整個西岚城受污染嗎？”
一根觸手直接把他拍飛到一邊。
崔晟所說正是賀離鈞在擔心的，萬一污染了西岚城，先前付出的一切努力豈不是付諸東流？
程郁央盯着他的眼睛：“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既然央央說沒事………應該可以的吧？
賀離鈞眼眸低垂，選擇無條件相信她。
遼闊的雪原上，有透明花朵從雪中鑽出迅速地生長，高度直沖雲霄，在光影流轉中折射出純白的顏色。
是賀離鈞一直以來，沒有動用過的精神本體。
純白色的千重花瓣，一層一層地展開。
神秘的、可怕的母石，終于露出真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