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英頂
夢裏的日央山,萬物争榮,美不勝收,而此刻芩竹站在山下的小村中時,看到的卻是無盡的白雪,風雪竟是比來時還要大,像是将整座山封住了。
芩竹她們在村中沒有停留多久,直直往山腳下去,碰到一個從山中走來的村民。
那人看他們幾人的穿着,以為是過路人,好心提醒說,這條路是通往玄英頂的,越往上越難走,沒有仙緣沒有毅力的人,每一步都會像走在刀刃上,如果要翻山,還是走另一條路穩妥。
幾人面面相觑,也沒說要不要去,先謝過他。
姜绾和麥子看着藏在大雪裏的路,看都看不清,擡頭瞅那高聳入雲的山,都覺得眼犯花。
兩人都在對方的眼裏看出了意思,她們很有自知之明,怕是上不去,白白丢了小命。
“果然傳說就是傳說,我倆就在這山腳下等你們吧,有事可以用傳音符。”麥子道。
姜绾抱着手臂搓了搓,揉了揉凍僵的鼻子,想起什麽,拉着麥子說:“要不這樣,咱們先去之前聽說的那個大神像的地方?反正都是玄英真君,那地方萬一也有什麽線索呢,說不定我們還能幫你找一個出來。”
她說的是先前來的路上聽見的消息。
說是前些日子西邊的山河寶地處,那尊耗時許久的神像可以來人參拜了,好多人都去了,只不過看熱鬧的還是占大多數。
聽她們要去那裏,芩竹也沒有意見,知道了目的地如果出了意外她也能很快趕到。
“路上注意安全。”芩竹囑咐。
姜绾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皺着眉頭說:“別光說我們,你惦記着自己,如果那玄英頂實在上不去,咱就不去了。我和麥子都說好了,之後就在陵南定居,好好生活。”
麥子就笑,也拍拍她的肩。
如果是這樣,也未嘗不可。
芩竹想了想,竟然真的有些好奇那樣的日子,她眨眨眼睛,說:“好。”
四人分開,一路向山上,一路向山下。
商則側頭看了眼默默注視着山路下方的芩竹,抱胸用手肘撞了下她。
山路堆着雪,芩竹被撞得一歪,腳下就呲溜打滑,身子一閃,又被商則攔腰撈回來。
“這麽舍不得啊……那要不就聽她們的,這山不上也罷。”商則笑着看她。
芩竹推開他的手站直,轉轉肩頭,伸手去撥身側的枝丫。草枝被按得下落,放手再向上彈去。凍冰的雪簌簌落下,砸在地上。
“不行啊,”芩竹擡腳把旁邊的雪踢開,嘆出一口白氣,“都到這裏了,上去看看。”
接着,便一步一步向山上登去。
來時是正午,雖說大雪遮住日頭,天色和下午沒什麽分別,但好歹是亮堂的。上山路又陡又滑,他們不知爬了多久,直到天色變黑,前頭光景還是一般。
芩竹站定換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那捂着熱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又交給商則。
她看那人撐着膝蓋直起身,沖着她擺擺手,看着不太精神。
這一路上來芩竹都沒有感覺到身體有什麽不适,那村民說的腳下如刀割的痛楚也沒有體會到,頂多就是登山久了有些累的慌,便也以為商則和她同等情況。
可剛剛看來,怕是不同。
她湊過去問:“還好嗎?”
“好,”商則叉着腰擡起一只手去摟她,“怎麽不好,這條路我走過多少遍了。”
是啊,夢中那抹紅衣上山下山和風一樣,怎麽可能有事。
芩竹拍拍他搭在自己肩側的手,還是問了一遍:“真的沒事?我也可以自己去。”
商則只是搖頭,再直起身揚了揚下巴,眉眼笑眯眯地望向她:“當然。”
山腰的雪更大,大風裹挾着雪粒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芩竹眯着眼,睫毛上的雪化成水融進眼角,她不自禁地提起點嘴角,輕輕點點頭,朝他伸出手。
這表情細微的商則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他愣了下,極快地握住芩竹的手,在說出口的時候又穩住語氣:“你……剛才對我笑了。”
他話語肯定,也不需要芩竹回答是否了,而她盡管自己沒察覺到,卻還是下意識拂上嘴角,又按照笑容的樣子勾勾嘴角,說:“嗯,笑了。”
“是對我笑的。”那人強調,耳邊呼呼風聲伴着他的笑意。
芩竹拉着他一步步往上,回答:“有嗎?”
“有啊!”
“那就是吧。”
……
越往山頂越冷,芩竹的手已經凍的沒有知覺,被商則攏在手心捂着,她慢慢往上,卻能感覺來自手臂的阻力變大。
她沒有說話,只聽着商則壓制後略顯疲憊的聲音。
商則是器靈,不算人,若說仙緣的話,還是勉強求求,可一路走下來,他的确不尋常,本體的碎塊分布在各個陰氣極重的地方。
若要說陰器現世之靈就是他,還真的能對上號。
但芩竹現在想的也不是這個,而是要真是如此,那求仙道勢必是不可能讓他上來的,當下踏上山的每一步,恐怕都萬分艱難。
思及此,芩竹放慢腳步想回頭看一眼,目光所及之處就是商則直直壓來的胸膛。
她趕緊伸手撐着他,忙道:“你在這等我。”
身上的人發出兩聲輕笑,喉結和胸脯在她身上震動,芩竹聽見他說:“可我好歹也在這生活了一年,現在竟然連回家都做不到……應該算是家吧,雖然人都不在了。”
芩竹對過去的依舊模糊,但對他口中的事能猜出七八分,她把商則扶穩去觀察他的臉色。看不出什麽,畢竟從一開始見面商則就是一幅鬼樣,這會頂多有些有氣無力。
她拽了拽了他的手,繼續向上。
“三年過去,上面還會有人認得我和你嗎。”芩竹主動說話,勉強算是給商則轉移注意力。
身後的人沉吟片刻,才回答:“當然,你是整個玄英頂的親師妹,而我跟着你,他們也忘不了。”
商則說完,悄悄喘氣,再繼續被壓制得頭昏腦脹。芩竹注意着他的狀态,默不作聲地握緊裹着她的手。
黑夜過去,白日來臨,芩竹看着玄英頂的山門,那些悠遠的記憶就像是塵封的卷軸被緩緩打開,她擡手慢慢拭去上面遮蓋的塵土,畫面逐漸清晰。
最先的,就是她被明夷牽着來到這座山門。
那會她還不識字,對着山門口寬大威嚴的山石好奇,明夷溫柔地指着那三個字緩緩道……玄英頂。
然後,她的視角變高了,身旁不再是那位清瘦的師父,變成了一個穿着破爛的高大男人,這個人喋喋不休地給她講着山下各種各樣新奇的實物,好像永遠不會疲倦。
從一身潦草,講到一身紅衣,從身邊小心地說,再到後來跳去她面前講,芩竹也能感受到自己越來越多的回應。
可出這座山門的時候總是少的,她和商則,甚至都沒有湊齊一個完整的春夏秋冬。
寒風灌進她的脖子,被握緊的手更加緊了緊,她側頭去看,商則放開了她,深吸一口氣踏上最後一節臺階,站在山門的寬闊平臺上,一把攬過她。
“好了,咱們也算一同過了個冬。”商則說着,低頭纏緊她的圍脖,笑道,“看,我還不是上來了。”
話音剛落,前面閃過幾道靈光,四位白衣佩劍的弟子現身,一位弟子向前一步抱拳,淡然開口:“二位已通過求仙道考驗,不知是來拜師,還是——”
“我找明夷師父。”芩竹也不廢話了,直接打斷他。
那人經這一遭終于擡起正眼看她,芩竹亦是擡眸與他對視……這張臉,沒印象。
商則立在她旁邊,默默将剛才幫她蓋了大半張臉的圍兜拽了些下來,和她一起對那四人望着。
打頭那位擰眉看着這兩人的動作,開口:“你們是?”
“我是他徒弟,芩竹,勞煩帶路。”
“你是芩竹師妹?!”
這時,位于後方的一個弟子突然出聲,快跑兩步到前面,于芩竹隔着兩步遠的距離伸長脖子瞪她的臉,随即去拉打頭那個板着臉的弟子,驚道:“真的是!一模一樣——芩竹師妹你等等,我去找大長老。”
芩竹“多謝”還沒說出來,那轉身要跑的弟子又被拽了回來,打頭的弟子表情從陌生變成不帶善意,對着弟子說話卻面向着芩竹,說:“芩竹師妹三年前死于常山,這是整個玄英頂都知道的事,憑你一句‘我是’在下就要放你進來,不合規矩。”
我莫名其妙死了算怎麽回事?而且是三年前常山……
“你是說那道天雷?”商則壓着脾氣問。
打頭的弟子沉沉點頭,旁邊的弟子有些猶豫,看看兩邊的人,斟酌道:“你就是商則吧,的确是這樣,而且不只芩竹師妹,你也是。”
商則無語:“我也死了。”
“是的。”
“那明夷……明夷長老去是做什麽了,林時樂又在哪?那兩人加起來都不夠把我和她救回來,連屍體都不願搬?”商則眉頭緊皺,表情不耐地向前一步,頓時腳下又是一陣刺痛,他咬咬牙,看着更是态度差勁。
門口的弟子開始還在聽他說話,現在看他的樣子都齊齊向前跨了一步作防衛狀。
芩竹瞥了他一眼,也向前挪了一步,擋了商則一半。
從而也看清了前面弟子的橫在身前的劍。
夢中她也有一把劍,現在自己和這裏一點聯系都沒有,唯一能想起來的也只有它了。
于是芩竹心裏循着記憶,擡手在胸前一握,立刻便有一把斷劍憑空出現在她手裏。
還真可以。
剛想把劍扔過去讓那幾人看看是不是玄英頂造的,還未開口,就聽打頭弟子大喝一聲:“你要明闖?!”
接着那幾人表情一變,就要向她招呼。
芩竹也是手比腦子快,當即擡劍擋下,又向下斬去。
大概是這把劍也太久未出來活動過了,這一擊直接在山門口劃了一道長又寬的裂痕,那幾個弟子不敵,直直砸在後面的山石上。
山頂風大,一時寂靜。
芩竹愣住,商則抿了抿唇,眨眼不說話。
“那個……”她拎着劍剛想狡辯一下,空中忽地射來幾道銀光,芩竹迅速提劍擋開,大風止住,一道女聲驚訝響起。
“芩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