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比斯
熒離開後,賽諾擡步入神廟內間,難得地有些心情舒爽。
“莉澤特。”賽諾微微張口。
一位年輕的少女卻迎了上來。她雖用面紗掩住半張面龐,但從那露出的眉眼也能看出她容顏的不俗。
“祭司大人,莉澤特大人前去處理祭品的準備工作了,您有事可以吩咐于我。”她的聲音婉轉清澈,透着少女特有的魅力。
賽諾皺了皺眉。他只記得這是個專職祭司,有過幾面之緣,用得卻并不順手。
“以後再有這樣的異族人身陷囹圄,盡送來便是,大可不必抱有種族偏見。”
“可是祭司大人,異族人向來肮髒陰險,若是玷污了神明……”
賽諾卻忽然停住了腳步。他本行得急,此時止住,身上冠帶與金飾碰撞的聲響就莫名顯得愠怒。
“這裏是安普神廟。”他低聲地陳述。分明沒有聽出什麽明顯的不快,納瓦卻覺得,他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狼,只要自己還敢說一句,便會被撕碎在狂沙中,再無曾存在過的痕跡。
納瓦突然想起莉澤特曾教導她時講過的故事。大祭司大人剛剛成為祭司的時候,在有人反駁他的話時,他就說過這樣一句話。
許多人不懂這句話的含義,莉澤特卻看得清晰。
“這裏是安普神廟。”一則,安普神衡斷善惡,引渡生死,不存偏私;二則,大祭司之言則代表神明之意,無可不遵。
雖然賽諾并未公開處理過下屬,但無人懷疑神明選中的祭司應有的手段。
納瓦渾身顫抖,立刻匍匐在賽諾面前,帶着哭腔求饒。
梨花帶雨的美人匍匐在前,賽諾卻在思考專職祭司的問題。專職祭司是神廟祭祀和日常工作的重要部分,在“占蔔”“治療”和“農業管理”方面都發揮着作用,專職祭司空缺,暫時無人頂替,那麽神廟的工作就會生亂,這是對神明和民衆的不負責,所以在找到新祭司之前,不能輕易處理。
納瓦擡首偷觑賽諾的神情,心下一松,以為賽諾也會如正常男人那般受用,便輕輕挪動身體,摘掉一側面紗,試圖輕吻賽諾的足尖。
這是埃及人對于上位者極高的禮節,表示臣服與敬意。當然,若是女性對男性采用這種禮節,自不難生出些隐秘的心思。
就在賽諾察覺到納瓦心思的一瞬間,便已生了殺心。伴着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一把長劍穿過納瓦将要捧起賽諾足尖的手,劍刃劃破了她年輕美麗的側臉,鮮血濺了一地,卻絲毫沒有沾到賽諾身上。
莉澤特聽聞慘叫聲忙奔過來,不用猜便明白發生了什麽,忙跪倒在地:“祭司大人,納瓦入職未久,不知規矩,請祭司大人輕饒!清晨儀式由您主持,您莫沾了污邪,耽誤了儀式,忤逆了神明啊!”
納瓦還躺在地上□□,疼痛難忍,目眦欲裂。她正是考慮到祭司敬獻神明時必要身心潔淨的規矩,才敢這樣試探祭司,誰知他根本不在意規矩!
“忤逆神明?”賽諾音尾拖長,帶着一絲危險的笑意,他的眼尾由紫金色眼影描摹,此時與眸光一同泛着奇異的光澤,聲音仿佛不落此間,“吾……便是神明。”
底比斯城內。
此時的熒完全不知道安普神廟裏發生了什麽,她在這個叫“底比斯”的城中行走,發現這個城市雖不如須彌城那般精巧藝術,建築卻也比較密集——多為低矮磚石結構建築,偶爾穿插着些石柱支撐的高大神廟、廣闊的祭臺似的場地,整體的飾色也以土黃為主,與神明、宗教相關的地方,會多用紅色、綠色等飾色,雕刻也會更精細華麗一些。
不過,這似乎是底比斯城的邊緣地帶,周邊能望見沙漠,集市也不很熱鬧。
在集市中,她用包裹裏的銅塊換了一個鬥篷,幾身換洗衣物和足幾日的幹糧。許多攤主在看到她的金發時,大多厭惡而回避,于是她只好用鬥篷的帽子嚴嚴實實地遮住自己。
正預備去城外看看,熒突然聞到了陣陣異香,源頭是一個也穿着鬥篷的約莫中年的婦女經營的小攤。
在這個大多都是賣素衣、牲畜、農具等的小集市裏,一個賣香料、妝飾物等貴族用品的攤位實在是有些奇怪。
“姐姐,這盒香叫什麽?”熒分辨出其中一盒的味道與安普神廟的味道有些許相似,笑着向攤主詢問道。
“它叫神眷,聞來淡雅奇異,有安神清心之效,貴家小姐多會選擇這種香,許多神廟也會選擇熏這種香來搭配祭儀,是用在許多場合也不會出錯的香型哦。”攤主看到熒純淨的笑容,很是喜愛,不由得多說了幾句,嗓音沉穩溫和,卻沙啞過甚。
熒将之拿起湊近聞了聞,不小心露出些許發絲。
只見攤主的瞳孔瞬間收縮,站起身幾番向周遭觀望。
熒本以為她也要像其他攤主那樣罵罵咧咧趕客,讪讪一笑,欲放下香盒離開,卻被攤主輕拽到她身前。
“你是異族人?叫什麽?你家在何處,家人何在?異族女孩在底比斯多有危險,你有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人和事?”她将熒頭上的帽子攏緊,捉住熒的手扶她坐下。
熒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碰見這樣熱情的人,不禁有些呆愣,隐隐思考這其中會不會有貓膩。
攤主以為她被吓到了,忙松開熒的手,坐在她面前,眼神是明顯的擔憂和驚懼。
“姐姐,我叫熒。我沒有家,剛來到這裏,除了被好些人謾罵和驅趕之外,還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事。”她特意省去了神廟的那段經歷,半如實地傾訴。
“不要叫我姐姐,叫我梅內斯吧。”梅內斯于是邊收拾起了攤位邊和熒小聲說話,“埃及人向來歧視異族人,覺得其血脈肮髒,這種待遇是正常的。而且許多神廟會有活人祭品,而你這樣的外族少女是最容易被抓來作祭的,你要小心些。”她動作麻利,還小聲抱怨着,“在我看來,既然要向神明獻祭,自然要用他們口中‘血統純淨’的埃及人作祭,偏欺負外族人做什麽。”
熒大驚,突然回想起自己是從安普神廟的棺材裏醒來的,頓時冷汗直冒:“梅內斯姐姐,那作為祭品……會經歷什麽?”
梅內斯輕頓了下,語氣十分凝重,尾音也有些輕顫:“大多數會被獻給祭司,祭司是神廟的代理人、神明的傳話人,獻給神明的祭品大多都是獻給祭司的。祭司雖然經過了割禮等淨身事項,但物極必反,欲求比普通人更大,手段也會更殘忍……”
神廟、祭司、祭品,她想起安普神廟的一切,想起賽諾、以及他口中的“清晨儀式”,頓覺一陣恐懼和後怕。
梅內斯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那些少女被作為祭品獻給祭司,大多數是留不得全身的,少數受到賞識留下命來,也只是精致的寵物罷了。”
熒看到梅內斯緩緩閉着眼,聲音也越來越小,有一絲幾不可查的悲怆溢出,站起身想要扶她。
“那,安普神廟的大祭司……”熒有些猶豫和畏懼,擔心梅內斯的狀态,但還是把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不知為何,她還是對賽諾恨不起來,也許是因為他是她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或許是因為他的暗中幫助,更或許是因為他的不殺之恩……
梅內斯終于恢複了一絲生氣,握住熒的手,“你遠離家鄉後,第一個來到這裏,還是比較幸運的。安普神大祭司年輕有為,沒有什麽不好的癖好,很得西城的民心。”
“而且,他公正無私,面對所有階層都一視同仁,願意幫助救治病人、幫助死者往生。”梅內斯看到熒松了一口氣的神情,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不過,盡管他在民衆內的威望極高,私下裏的德行卻不為人知,你還是要避免被他發現。”
熒溫順點頭,內心卻欲哭無淚。在安普神廟的棺材裏醒來,還不小心偷看到了祭司沐浴,想不被惦記也是很難的吧……
“如果不嫌棄,在我家借住幾天吧,我這裏有些染料,幫你把頭發染了,也好避免危險。”梅內斯背起包裹,攏住鬥篷,熱情地邀請熒。
“那,我先暫時借住幾天,梅內斯姐姐如果有需要幫忙的,我可以幫你。”熒思考了一下現在的處境,初來乍到能結識一個當地人,對認識這個世界也有很大幫助。
梅內斯的家在西城中心偏西處,距離安普神廟僅幾條街道的距離,面積不大,卻十分溫馨精致。
家中有幾間房,外間待客廳擺放着幾把小椅、一塊長桌、幾小袋食材,內室中的一間作為盥洗室、一間擺放着床、另一間則整齊堆滿了了袋裝香材并一張擺滿了瓶瓶罐罐器具的短桌。
“熒妹妹,我在我的房間再添一張小床,你這幾天就暫住在這裏可好?”梅內斯将門閉實,拉下鬥篷,熒才完全看清了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