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 章 兄弟阋牆

兄弟阋牆

人頭攢動的前門大街,有一瞬間的停滞。

那把用來擺闊裝潇灑的灑金折扇掉落,被來往行人反複踩踏踢飛,已不知所蹤。

李令儀捂着鼻子仰頭,見廣袤無垠的天空中,一行鴻雁排成一字,振翅南飛。然而她心裏卻想,北京城真小啊!

幾步之外的雪芽和茶茶心裏一驚,疾步趕來。茶茶将手裏拎着的大包小包一股腦的塞到雪芽懷裏,握着她肩膀前前後後檢查了個遍,又拿開她的手,見除了鼻頭有些微微發紅之外沒什麽大礙後,才稍稍松了口氣。

轉臉看向被她撞到的高翊,面色不善的先發制人道:“高大人,您走路不看道啊!”

李令儀将拿下來的手再次覆上去,借機掩蓋瘋狂抽動的嘴角。暗自感嘆,茶茶這倒打一耙的功夫果然深得她的真傳!

高翊斜睨了茶茶一眼,冷冷一哂。

李令儀深知這厮嘴裏吐不出象牙,不待他開口,拉住茶茶二人便走。

“殿下,走那麽快幹嘛?”

高翊于身後不依不饒。

李令儀停住腳步,回身看,青天白日裏高翊頭戴青玉蓮花冠,穿一身灰藍色衣袍,腰系黑色綢帶,兩肩及衣擺處皆繡着吉祥流雲紋。身形潇灑,漫不經心的臉上卻帶着讨人厭的倨傲之氣。

她微微一笑諷刺道:“我怕別人說我锲而不舍啊!”

這話過于耳熟。高翊一笑之下,恰如朗月入懷。緊接着向她走近兩步,笑道:“殿下還在生氣啊?”

不待她答話便又裝作沉吟道:“那……臣請殿下看戲,就當做賠罪了行嗎?”

“高大人沒做錯任何事,這賠罪二字又從何說起呢?況且,”李令儀迎着高翊探究的眼神,伸出手指上下比劃了幾下道:“你是地下泥,本公主呢是那天上的雲,我怕跟你去看戲,毀了本公主的清譽!”

說到“毀了本公主的清譽”這幾個字時尤其用力。

話音剛一落地,不想再跟他啰嗦的李令儀轉身一走了之。

背影潇灑又倔強,一如靖王生日宴那晚。

高翊屬實沒想到,時逾兩年,終于讓這位公主殿下逮住機會,報了那晚的一言之仇。

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高翊單手抱胸,骨節分明的手指不停地輕輕搔着鼻尖。回味着方才李令儀的那番話,肩膀不停的抖啊抖。

須臾收了笑,望着李令儀離去的方向呢喃道:“這戲你不想看都不行!”

這廂李令儀三人剛逛到一處牌樓下就被迫停了下來,前面大概一丈遠的大街中央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堵住了兩邊路人及來往車轎的去路。

李令儀湊上去,踮着腳、伸長脖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便拍了怕前面一個大爺的肩膀,扯着喉嚨問道:“大爺,前面發生了什麽事啊,怎麽都堵在這了?”

那大爺倒也熱心,忙不疊的解釋:“好像是撞了人,雙方就吵起來了。我聽說是一個什麽大官兒撞了一個王爺,那王爺指着那個官兒都罵了一刻鐘了!嘿你別說,活了幾十年了頭一遭見這種新鮮事兒嘿!”

大爺眼睛直放光,吐沫星子亂飛。

李令儀也被大爺感染,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跟茶茶一對視,茶茶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兩人同時往前擠,動作整齊劃一。

雪芽愣了一會兒才明白她們倆的想法,趕忙快走幾步拽住李令儀的衣襟道:“公……公子不可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危險了,您不能上前……”

李令儀溫和一笑,輕聲哄道:“乖,讓開哈。不危險,一點都不危險的,我就看看,看看!”

說着扒開雪芽繼續往前擠。

茶茶想再去攔又心存敬畏,躊躇之際,落後一步的茶茶拍了怕雪芽的手,安慰道:“放心,有我呢。”

還是覺得不妥的雪芽無可奈何的眼看着兩人像泥鳅一樣,東一閃、西一閉的擠進了人群,一跺腳也跟了上去。

李令儀在茶茶的保護下,不一會兒就擠到了最前面。她站定後一看,嗬,合着都不是外人。

撞人的一方正是于她來講不同于別人的十三哥——靖王李令珹。而這被撞的一方呢,也是另一個不同于別人的哥哥——也就是九皇子,福王李令瑜。

還真是巧!

熱鬧的中心——前門大街中央,停着一輛相當奢華的馬車和一頂綠呢大轎,中間的兩撥人為首的,正是她那兩位皇兄。不同的是靖王身後的人是跪着的,而福王身後的随從頭昂的像一只只鬥雞。

李令儀伸手從雪芽手裏的一個紙包裏抓了把瓜子,一邊嗑一邊想,這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這官司都打到了大街上去了。

忽然想到方才高翊也是從這個方向來的吧,那他說的看戲,不會就是這場兄弟阋牆的大戲吧?!

李令儀憤恨的将瓜子殼狠狠一丢,在心裏将高翊那厮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瓜吃了好一會兒她才明白,并不是她以為的那麽回事。原來撞人的并不是靖王,而是靖王身旁跪着的人。

那人身穿着一套簇新的二品衣袍冠帶,仔細端詳了那人半天,突然想起來這人是前不久回京述職的前杭州知府田建德,她在乾清宮見過此人。

怪道方才那大爺說是一個大官兒撞了位王爺呢。

而靖王出現在這兒實屬巧合,因他與這位杭州知府熟識,于是她那俠氣豪爽的十三哥便當起了和事佬。

只是很明顯,他這和事佬當的并不成功。

福王身着親王裝束,一身石青色雲紋錦衣,前胸後背及兩肩用金線繡着團龍紋,腰間系着一條玉革帶。

此刻正指着田建德破口大罵道:“說起來,這人還出身以禮儀著稱的太原田氏呢,我呸!本王家裏的狗都比你知禮些!本王再不濟,也是天潢貴胄、鳳子龍孫!你這不知狗頭嘴臉的東西也敢作踐我?”

旁邊除了靖王都是一些侍衛随從,竟沒有一個敢去勸的。

跪在地上的田建德被人當街指着鼻子大罵又惱又羞,臉漲得通紅。

“回王爺的話,”田建德羞惱之下仍不卑不亢,一拱手說道:“下官并不敢作踐您!您的馬車往北,下官的轎子往南。這路足夠寬原本走得下,是您的馬‘受驚’突然變道,才導致下官沖撞了您。”

“呦呵?這麽說倒是我的不是了?見了本王的車駕也不行禮,也不下轎,這又是誰教你的規矩?呵!”福王連連冷笑,又道:“田大人還沒去封疆呢,譜就擺上了?莫說你只是區區從二品,就算你是內閣首輔,見了本王照樣也得行禮!”

田建德心裏門清,這身上剛得的封疆之職正是今遭受辱的根由。

為官的都知道,天下肥缺無外乎江浙等地。前不久江蘇巡撫回家丁憂,這空出來的位子像是一塊大肥肉,滿朝文武各方勢力哪個不想上來咬一口?

為這事,朝會上已經争論了半個多月,最終他成了被肥肉砸中的幸運兒。

今晨得皇上聖谕,命他盡快出發。所以下朝後,他先到吏部領了委劄、換了官服,就去吏部堂官那和總管吏部的端王府辭了行,預備明日出發江蘇。

誰知回家時剛過了正陽門,就碰到了這尊瘟神。

連靖王站出來說和,福王也不肯買賬。大家心裏跟明鏡似的,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田建德心中大罵晦氣,臉上卻一絲不顯,依舊恭敬的說道:“下官鄉野村夫,并不認得您的車駕!”

聞言福王又諷刺道:“是啊,田大人您眼高于頂。除了……”說到這裏他瞄了一眼靖王,将“端王”二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揭過這個話頭道:“滿京城裏的王公大臣,你眼裏認得誰?”

此言一出,李令儀徹底捋明白了這出大戲的前因後果。

一句話說到底,還是為了金銮殿上的那把破椅子。

自從五年前,孝敬皇後所出的嫡長子恭懿太子病逝之後,國無儲君,諸王虎視眈眈。

就連她這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公主也知道,現今朝堂上分兩派,一派以端王為首,另一派以康王為首。

這出戲的三位主人翁分別隸屬兩大陣營,福王為康王黨,靖王和田建德則是端王黨。

端王黨棋高一着拿下了江蘇巡撫的肥缺,眼紅的康王黨又怎麽會這麽輕易的善罷甘休?

福王這番發難,表面上是為了給田建德下馬威,實際上是沖着端王去的。

看上去風平浪靜的北京城,內裏早已暗流湧動。

面對福王的咄咄逼人,田建德口風絲毫不軟:“下官這雙眼睛,上認得君父,下識得黎民!”

言外之意,就是看不上他。

福王面色一寒,罵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巡撫大人!來人,給本王掌他的嘴!”

田建德身子一挺,口氣愈發強硬:“擅自毆打大臣,王爺眼裏還有王法嗎?”

福王氣昏了頭,口不擇言道:“本王就是王法!”

聽到他這句話,李令儀感覺自己腦仁子生疼!

逞完口舌之快,福王還不解恨,要着後槽牙轉身對着親兵随從道:“去,給我打!”

一旁的護衛親兵得令就要上前行刑。

李令儀心想,這田建德好歹是兩榜進士,當街受辱,斯文掃地,只怕立時就會當街撞死。

正當她要現身阻止時,一旁的靖王再度出手。只見他伸出右臂擋在福王随從前面,大喝一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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