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分明黑月光(十三)
青寧抱着白雪與殷雪重走出宗主殿,便看着站在殿外等候的樓沉玠。
對于她與白雪這兩個變數,浮光宗或者說喬林秋對她們确實抱有了最大的善意。
如此想着,青寧摸了摸白雪毛茸茸的腮幫。
聽到聲音,樓沉玠轉過身來,他煙灰色的眸子彎了彎,是清風朗月般幹淨的溫柔。
“師妹既在藏寶閣贈出四項名額,不若由師兄來補全?”
似是知道青寧要拒絕,他輕聲道:“贈出是師妹的心意,我當然不會幹涉;十件靈寶是師伯的心意,我亦不會置喙。
“只是這些年我并未盡到師兄之責,想要借此名義稍作補救。師妹已見過在凡間的竊玉閣,修者亦有修者的竊玉閣,身為竊玉閣名義上的少主,哪怕是為了竊玉閣打算也必定要對師妹表示一番。
“師妹不若先問問白雪亦或是師弟?”
樓沉玠并不強勢,他說話咬字頓挫、慢條斯理,加之他溫柔又疏離的聲音,很難不讓人産生好感。
但青寧無疑是例外。
白雪擡起頭,耳朵軟噠噠地貼在臉邊,蹭了蹭青寧的肩膀,濕漉漉的豆豆眼快樂又真誠,它奶聲奶氣地叫了起來:“汪嗚。”
【寧寧,我想去!】
青寧垂眼,她又看向殷雪重。
殷雪重一直看着她,臉上帶着懶散的笑意,周身的攻擊性收斂後,他五官的優越性便盡數體現。
宗主殿門口并非沒有人來往,至少不止一個輕聲驚呼殷雪重與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殷雪重知道青寧其實已經動搖,于是他道:“那便去吧。”
樓沉玠便淺淺地高興起來。
“可要叫上蘭時?”
青寧:“若你願意。”
一身素白的月皎遠遠走進,她疏離地對青寧幾人點了點頭。
本就只見過一面。
青寧便也只道:“師伯。”
月皎頓了頓,她似乎有些好奇,又不知當不當問,糾結片刻還是詢問:“無常認主……可有不适?”
白雪的臉是對着青寧的,月皎看不到它異常的額頭。
青寧眨了眨眼,為月皎突如其來的搭讪感到些許奇怪,但不重要,她便也略過了。
“并無,多謝。”
殷雪重的視線探究地看了過來,月皎便也只是對着她點點頭便走開了,似乎只是一時興起的問詢。
于是也就都蜻蜓點水地略過。
樓沉玠得到青寧應允,順道也問問足不出戶的宿蘭時。
“蘭時?”
對面仿若有什麽東西打翻,稀裏嘩啦連成一片。
“師兄?何事?”宿蘭時此時的聲音倒沉穩了,絲毫不帶氣若游絲的幽咽。
樓沉玠皺了皺眉,他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可是打擾到你?”
宿蘭時深吸幾口氣,似是在強忍憤怒:“是啊。”
樓沉玠便又帶了笑意,與對青寧和殷雪重的溫和又疏離不同,他與宿蘭時是真真切切作為師兄妹相伴過數十年,彼此之間自不免親近。
“大作靈感既已被打斷,不若随師兄與師弟師妹們一并去修者集市找找靈感?我們現在就在宗主殿門口,若師妹你願意我們便去找你。”
樓沉玠本也只是不抱希望的一問,宿蘭時本就不喜出門,若不問她反倒頗有将她排斥出殺門團體的嫌疑,不管宿蘭時會不會多想,樓沉玠都要多顧及幾分。
“好耶。”
對面關閉了通話。
樓沉玠垂下眼睫,沉默下來的他竟然顯得有幾分悲傷。
但很快他就調整好,又對青寧和殷雪重彎起嘴角:“看來我們在此處等候蘭時便可了。”
“應當很快。”這句話淹沒于嘴角,樓沉玠低聲道。
竹醉峰。
宿蘭時面色冷然,鏡子中的她半張臉徹底被嶙峋的黑色焦塊覆蓋,鏡子中雙眼猩紅的人對她露出奇詭的笑意。
她一把将鏡子打碎,卻看到無數碎裂的鏡面中倒映出來的無數只漆黑幹枯的怪手。
樓沉玠的聲音适時響起,宿蘭時看到鏡子中的人對她比着口型:“時間要到了哦。”
桌面上的東西陡然震碎,又被黑氣掃到地面。
“師兄,何事?”她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可是打擾到你?”
不,怎會呢,來得剛剛好。
宿蘭時深吸幾口氣:“是啊。”
樓沉玠又邀請她與青寧一起去修者集市。
宿蘭時的思緒一片混沌,她仰躺在凳子上,黑氣蔓延,逐漸變成鏡中的樣子。
宿蘭時的臉已經近乎面目全非,更遑論作出表情,聲音卻格外雀躍、昂揚。
“好耶!”
她挂斷了通訊。
時間确實不多了。
宿蘭時閉上眼睛複又睜開,焦炭般的粗糙質感逐漸從她的皮膚上消退,又變成堆雪的細膩與單薄。宿蘭時水霧朦胧的眼睛此時一派冷然,如同覆上冰層,她眨眨眼,眼中又是一片無害的霧蒙蒙。
她揮揮手,鏡面又拼接在一起,裏面倒映的并非是她,而是被無數絲線束縛的金色人影,絲線既構成了他,亦束縛了他。
宿蘭時看着鏡中人,嘴唇翕動,先是遲疑的慢速,後逐漸篤定。
她的目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回家。
*
“沒來遲吧沒來遲吧?”
宿蘭時确實很快趕到,大抵時間觀念十分嚴格,以至于她一反常态地風風火火。
“并未。”樓沉玠帶笑回道。
宿蘭時松了一口氣,轉向青寧懷中抱着的白雪:“嗚嗚嗚嗚嗚耶耶寶貝,快讓姨姨親親親親!”
白雪的尾巴不受控制地搖了起來。
宿蘭時更加興奮了:“修勾搖尾巴就是要姨姨親親!”
【哎呀,怪不好意思的,寧寧你就滿足她嘛】
白雪非但沒被宿蘭時過分的熱情吓到,尾巴反倒搖得更歡快了。
青寧垂眼看着白雪,白雪瞬間心虛地移開目光。
青寧于是拍了拍白雪的屁股,松開抱住它的手,讓它借力跳到宿蘭時懷中。
宿蘭時被白雪撲了個滿懷,正準備埋在白雪圓鼓鼓暖烘烘的肚皮上吸收治愈能量,卻看到了白雪額頭上一黑一白恰好圍成一個圓的兩撮毛。
她瞳孔驟縮,木偶似地将白雪的頭摁在自己的肩窩處,以手遮住白雪額頭上奇異的毛毛,動作機械又一氣呵成。
随後崩潰地一邊騰出一只手來瘋狂比劃一邊小聲歇斯底裏語無倫次:“這,那,我,白雪,毛毛……”
宿蘭時崩潰地揉亂了自己一頭極長的黑發:“啊——你們怎麽這麽張揚啊!”
白雪覺得這樣好玩,嘤嘤嗚嗚地在宿蘭時懷中拱來拱去。
殷雪重嗤笑一聲,他看着抓狂的宿蘭時,眸中神色不明,聲音輕又冷,像是利刃上反射的一層涼薄月光:“除了你……們這些親歷者,且還知道認主阿寧的人,誰又會想到呢?”
宿蘭時一抖,她尴尬地笑了笑,終于從驚訝中反應過來,撓撓頭又順便捋順了一頭蓬蓬亂發:“對,對哦。”
青寧嘆了口氣,她從宿蘭時手中抱回白雪,深黑的眸子如同湖面,平靜又不見底。
她像是什麽都明白,但什麽都不在意。
只是靜靜地看着宿蘭時,看得宿蘭時收回了臉上故作尴尬的笑意,看得宿蘭時眼中又起了濃重的夜霧。
未等氣氛凝滞下來,青寧便移開視線,對着樓沉玠颔首:“勞煩師兄帶路了。”
樓沉玠本就心有七竅,宿蘭時的異常更是擺在了明面上,想必在他雲游突破之時有要事發生,而此事,青寧與殷雪重大抵知道一二。
之所以無人告訴,大抵是想要蘭時親口向他說明。
他心中嘆了口氣,總歸殺門還在、人心未散那便是好的。
于是他輕笑:“其實也不用帶路。”
宿蘭時的臉垮了下來,她兩手以大拇指按在樓沉玠的嘴唇旁:“不想笑可以不笑。”
“并非如此。”宿蘭時的手拿開,青寧這才發現,樓沉玠竟是笑唇,只是嘴唇實在沒有什麽血色,十分不引人注目。
“只是我這樣實在沒有什麽說服力,大家都以為我在笑,那便笑吧,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
“讓師妹師弟見笑了,師兄實在不是一個意志堅定之人,于他人來說的避之不及的濁世,于我卻是誘惑頗大的紅塵。”樓沉玠說着抱歉的話,語氣卻清淡且閑散。
青寧斷斷不會因為他人的期許改變自己,但她尊重每個人的選擇,于是只道:“并未,選擇而已。”
殷雪重摸了摸白雪的頭毛,故意将頭毛揉散,見到白雪氣鼓鼓地發出慫慫的“嗚嗚”聲,笑得露出兩顆對稱的犬齒:“人與人本就不相同,何必強求理解?”
宿蘭時呱唧呱唧鼓掌,在殷雪重看過去的時候又縮回腦袋,小聲哔哔:“說、說得好。”
樓沉玠的視線在他的師弟師妹身上掃過,氣定神閑以弟子令牌劃出一道符文,符文逐漸拉長,露出內裏的人影幢幢,依稀有人聲傳出。
“進去吧,這便是修者集市,這是符門。”樓沉玠深知他與青寧、殷雪重之間并無感情基礎,信任也不過是基于
“進去吧,這是符門,利用弟子令牌注入靈氣劃出特定符號即可開啓,符門連接的便是弟子集市。”
樓沉玠的聲音透過符門傳來,他已邁入符門。
樓沉玠深知他與青寧、殷雪重并無感情基礎,唯一一點薄弱的信任便是因師出同門,他既對殺門一體有所希冀,便不能破壞這點薄弱的信任。
青寧與殷雪重無疑意會。
于是她抱着白雪緊随其後,殷雪重亦步亦趨。
只剩下宿蘭時,她看着符門淹沒了三人的身影,收斂了故作誇張的表情後,臉上是一片麻木的空白。
稀疏的一兩個弟子雖好奇她是誰,但攝于她空虛到幾近吞噬所有的氣場,紛紛繞道而行。
很輕淡的百合花香萦繞她的周身,一只素白的手探上了宿蘭時的肩膀。
溫照夜仿若對她臉上的麻木一無所知,她慢悠悠道:“不進去嗎?”
宿蘭時轉過身來,随手抓住一只花精,輕輕摩挲,臉上卻瞬間下起了雨。
“最近太累了嗚嗚嗚嗚嗚嗚嗚。”
說完她便向符門邁入。
溫照夜的聲音悠悠:“師尊算出你已決定,她雖未嚴明你決定什麽,只是看來答案已經揭曉了。”
宿蘭時并未回頭,符門合攏,将溫照夜的聲音也徹底隔絕。
“枯骨謝琅。”
遠處樓沉玠在叫她,宿蘭時擡起頭,一如既往地神經質,如泣如訴的聲音不斷惹來周圍的人圍觀。
“嗚嗚嗚嗚嗚嗚嗚是我來晚了,我對不起你們。”
宿蘭時向她眼中唯三沒被模糊身形的人跑去。
決定什麽呢?
她從來都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