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分明黑月光(三十九)
修真界諸人雖自诩仙人,但也到底并未真正超凡脫俗,不然青寧、江筠寒與喬暮雪的恩怨糾葛也不會廣為流傳并為人津津樂道。
倒不如說修真界的文化娛樂過分匮乏,因此也有了宿蘭時話本大受追捧之事。
大抵喬林秋同意将青寧與喬暮雪的比試更換時間便有此因,只是比試場次的選擇頗為廣泛,月皎插手偏偏要選在青寧與秦素月比試後便有些惡心人了。
只是月皎輕視了修真界人吃瓜的能力,秦素月在臺上與青寧并未收斂音量的幾句耳語,早已通過傳信靈符、玉簡傳遍了浮光宗。
不過片刻,青寧與喬暮雪的比試場地外便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站滿了人。
地面位置不夠那便滞空觀看,以至青寧甚至沒有了過去的空間。
嬴拂柳抱着百合來到青寧身後,百合輕嘆一口氣,粗壯猙獰的藤蔓破土而出,氣勢洶洶地沖開人群,溫照夜似乎對自己的壯舉一無所知,聲音都是無辜的慢悠悠。
“讓一讓呀讓一讓,你們讓主角都無法進場了。”
人群無聲退得更開,對青寧與殷雪重行注目禮,若是視線有實質,青寧與殷雪重怕是都要被這視線壓垮。
嬴拂柳不願在此種場合引人注目,她高舉手中的百合遮住臉頰,後退一步,顧惜朝上前一步,無聲擋在了她身前。
青寧順着人群錯開的路望去,臺上不止有喬暮雪,竟亦有江筠寒。
大病初愈的喬暮雪迎風咳嗽了兩聲,江筠寒皺眉垂眼看着她,倒真是一對璧人。
青寧欲走上前去,殷雪重拉住了她的手腕。
“早日回來。”殷雪重探出手,為青寧捋了捋散亂的鬓發,指腹沿着青寧的臉頰向下,在她的臉頰上捏了捏。
青寧本是颀長纖瘦的體型,加之性格實在素淡,殷雪重訝異地發現青寧臉上竟能捏出可愛的肉肉。
青寧眨了眨眼,神色無波,殷雪重正欲再捏,溫照夜咳嗽一聲,他收回手,指腹上仿佛還殘存着青寧臉上又冰又糯的觸感,他搓了搓。
青寧走上臺,發現宗紅玉與修寒辭竟已經占好了位置,見她終于看到了他們,宗紅玉舉着修寒辭生無可戀的手與她打了打招呼。
青寧環視一周,白濯枝與白無黛竟也在。
察覺到她的視線,白濯枝不自在地扭過頭去,白無黛對她點點頭權當示好。
蒼執明亦在,數日前一面之緣的寒明與寒釋竟也在。
秦素月不知買通了誰,分明是在青寧與殷雪重之後離去,如今竟也在前排,她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嬴拂柳與顧惜朝坐過來。
謝琅悄無聲息地坐在上首。
如此,她所認識的人竟到了泰半。
白霜行在空中控制着鱗行跳了跳,伸直右手企圖闖入青寧視線,修真者所禦法器大多追求個性,但白霜行的大鐘依舊矚目。
青寧對她的異常視若無睹,她看向白霜行:“多謝。”
謝什麽呢?
即使青寧不予她【霜青】【鱗行】她也會來,更何況青寧還給了她兩樣靈寶。
白霜行的胳膊弱弱地放了下去,她撓了撓頭,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喬暮雪又咳了一聲,江筠寒道:“師妹還要在臺下多久?”
青寧情緒素淡,也非沒有脾氣,她既已不用扮演病弱白月光的人設,對江筠寒的冷嘲熱諷也不必忍受。
“規定是現在就要上臺?”
江筠寒大抵頗有幾分彈簧基因,青寧語氣強勢,他便弱了下來。
“小師妹在臺上已等許久,她本就大病初愈,你這樣讓她情何以堪?”
喬暮雪抓着江筠寒的袖子,一邊咳嗽一邊不住搖頭:“師兄,別這樣……”
青寧深黑的眸子看向他,一眨不眨:“是我拿刀架在她脖子上讓她提前來的?我又不是醫修,我提前到臺上是能讓比試提前開始還是能讓她不藥而愈?”
青寧的話雖冷漠,但也一下點醒因江筠寒之言有所動搖的人。
對哦,青寧不管早來晚到,對喬暮雪都沒有絲毫影響,那江筠寒此番是作何?
青寧環視四周,月皎并不在,即使她在,青寧亦不會有所畏懼。
“你願意事無巨細照顧喬暮雪,但我卻與她非親非故,拿你親人情人的标準道德綁架我,實在沒有必要。”
她的視線自喬暮雪上略過,遠遠與蒼執明對上,最終落在江筠寒身上,擲地有聲:“你們是我的同門,也只是同門。”
白霜行率先鼓掌:“說得好!”
四處竟也響起了淅稀稀拉拉的掌聲,大抵是過分認同,掌聲雖稀少,但格外響亮。
江筠寒皺眉看向青寧,他對他總是自顧自有很多要求,企圖将她塑造成自己認為的完美人設。
青寧踏上比試臺:“比賽将要開始,你在此處是要與喬暮雪一起挑戰我?”
江筠寒實在不理解短短一段時日,青寧的變化怎會如此之大,他亦知道自己理虧,但到底拉不下臉。
想與青寧說話,尋思着自己遞個臺階讓青寧下,開口卻是:“這是你的小師妹,切莫傷她。”
青寧便徹底懶得理江筠寒了,只在他下臺時,照影自他背後刺入,被他躲過,他下臺亦狼狽。
遲退魚:“陣起,比試開始。”
江筠寒再說什麽,卻望着青寧的背影出了神,樓沉玠順着人群開的道走到了他的身後,他懷中的白雪喚回了江筠寒的神智。
樓沉玠笑得悲憫而慈和,他的咬字怪異又清晰,像是無名的小調:“師弟,此場過後我們比試比試吧。”
被樓沉玠支配的恐懼支配了江筠寒,再顧不上其他,他打了個寒顫,格外恭敬:“是!”
臺上。
喬暮雪咳嗽兩聲,她依舊讨厭青寧,從第一眼開始。
她确實喜歡江筠寒,尤其是在代替青寧成為江筠寒的救命恩人後。
很奇怪,一般人都會是先喜歡江筠寒再冒名頂替救命恩人,她卻是先有好感,鬼迷心竅冒充青寧,然後才在江筠寒日漸特殊的對待中迷失自我。
越是想到如今的處境與對待不過空中樓閣鏡花水月一場,她對青寧便越是憎恨。
偏偏青寧視她卻如蝼蟻、如煙塵,分明她才是宗主之女、浮光宗萬衆矚目的小師妹,這讓她情何以堪?
記憶中青寧的視線與此時重疊,更多了幾分洗淨鉛華的真實,過去的柔弱無助盡數散去,露出她原本的樣子。
絕不能給她這個機會!
如此想着,喬暮雪的視線更狠厲了些。
【碧縧】上發出新芽,飄帶般環繞在她身周,喬暮雪像模像樣地對青寧行了個起手式:“師姐,請賜教。”
秦素月望着【碧縧】,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原來如此……”
既已暴露她是守門人之實,青寧也不再掩飾,照影分成無數灰色影劍,環繞在青寧身後。
煙霞太過奪目,青寧自诩質樸,将煙霞交還給了殷雪重。
寒明望着臺上,他看着皺眉的寒釋,慈眉善目:“考驗在後,師弟斷不可沖動。”
寒釋閉目:“阿彌陀佛。”
青寧并未動手,靜待喬暮雪的攻擊。
喬暮雪遠觀了青寧與秦素月的比試,自是知道萬不能讓青寧近身道理。
碧縧高速環繞着喬暮雪,将她嚴絲合縫地包裹。
“師姐為何不動手?”
“不急。”青寧搖搖頭,氣定神閑。
喬暮雪卻不願如此耗下去,她眨了眨眼,垂眼便十分可憐,她本是元氣十足的樣貌,稍微有點淚意便看上去受了十足的委屈:“師姐可是覺得我檔次不夠不願出手?”
青寧擡頭望天:“你與我并無多少恩怨,多為他人引發,我久居劍冢,師尊亦閉關,于你并無威脅。”
青寧無意與她争搶誰的救命恩人之位,也不會與江筠寒或是蒼執明透露,喬暮雪是坦白還是隐瞞,隐瞞得如何辛苦狼狽,與她無關。
只是這是比試臺上,她不能透露更多。
她答應過喬林秋,便再給喬暮雪最後一次機會。
喬暮雪卻被青寧戳中痛點,她本就因心虛而對青寧懷有敵意,如今更是覺得青寧故意以此作為把柄威脅于她。
決不能讓青寧有曝光真相的機會!
青寧見她周身的戰意愈發洶湧,嘆了口氣,她擡頭望向天空,天已陰了。
比試臺上破臺而出無數密密麻麻的藤蔓,将青寧網在其中,
皓月峰。
月皎睜開已被血浸濕的眼,睫毛被血液粘黏在一起,将視線織得一片模糊。
幫喬暮雪煉制法寶已耗費她許多精力,比試臺衆目睽睽,她并未打算在比試臺上讓青寧難堪,但總要給倆人的決裂找個借口。
她擅蔔算,操縱人之法也不算弱。
只是青寧……
想起那天意圖窺探青寧卻看到的一團霧氣,想要操縱她大抵總是要犧牲些什麽的。
藤球将青寧緊密環繞,半天也不見青寧的動靜,按照計劃,應當是青寧看到她欲傷害她的幻境,破藤球而出欲反擊卻被月皎予她的防身靈器重傷。
戲碼老套,但很有用。
如今青寧半天不見動靜,喬暮雪便開始憂心起來。
她對月皎并非不擔心,只是過于信任師尊,萬萬想不到月皎會有負傷可能。
謝琅莫名輕笑一聲,見主人視線彙聚在她身上,她平壓下右手:“無妨,繼續。”
這就是消息閉塞的錯處了,若月皎知道謝琅會來觀看青寧的比試,斷斷不敢如此。
謝琅并未阻止月皎的動作,她以手托腮,臺上已安靜許久,她卻饒有興味。
天上的烏雲愈發濃重了。
喬暮雪卻等不了這些,她正欲試試新煉的武器,藤球在瞬間化為齑粉。
青寧在藤球中并未動作,正是仗着自己術法免疫,試試喬暮雪是否當真沒有小動作。
遠處的試探,她察覺到了,但青寧并不會說出。
她如同海中的海妖,誘惑着水手一步步自願踏入深海。
照影破開碧縧,青寧依舊與喬暮雪保持了距離。
“大抵你對我有所誤解,我并非術法不通。”青寧頂着喬暮雪震驚到憤恨的目光,平靜陳述。
“我答應過宗主,背諾非我的風範,只是,你食言了。”
青寧擡頭看了看游龍般的烏雲,手伸入照影飛速圍成的圓球中,她毫發無傷。
她一手扣在喬暮雪的肩頭,并無什麽特別的動作,連威壓都無,說她是普普通通尚未邁入修煉之門的外門弟子都不為過。
但喬暮雪卻被她重重壓在了地面,她所在的比試臺上甚至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痕:“過往種種,我不與你計較,蓋因我之退縮讓你産生了某種僥幸心理,這亦有我之過,只是之後。”
青寧退後一步,照影齊齊向着天空飛去。
青寧右手微曲,照影向着地面加速落下。
比試臺豆腐般碎裂,地面傳來“咔咔”的聲音,遲退魚緊急加大了結界。
正欲喝止青寧,卻被謝琅一眼阻止。
“且再看看。”
地面不斷向下凹陷,青寧與喬暮雪皆消失在水平面中。
無數照影劍化作黑氣向上漂流,在青寧上方變成照影的樣子,又隐沒無蹤。
饒是這樣,青寧依舊紋絲不動,她垂眸看向膽戰心驚的喬暮雪,如同神明審判。
“這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