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頭七後的許睿星，緩緩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校服幹淨，長相清秀的高中生。
可喜可賀，這變化似乎還在可控範圍內。
人死後，靈體趨于動蕩，記憶和情緒都混亂不堪。沈葭葭擔心遭到反噬，不敢貿然使用自己的能力，但看着許睿星這副模樣，她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握緊他的手腕。
許睿星的情緒，就像是墜入海水的雨滴。
望不到前路，找不到歸途，靈魂被大浪沖散，四分五裂地随波逐流，最後墜落到永不見光的海底。
人的死亡遠要比出生複雜，支零破碎的畫面裏，有用的信息不多，她勉強拼湊出了許睿星生前的樣子。
他的成績不上不下，人緣不好不壞，性格較內向，校園生活中并不惹眼，是絕大多數學生的模樣。
他是單親家庭，只有一個酗酒的父親，過去沒有穩定的工作，現在是一家公司的保安。
至于所謂的姐姐……
沈葭葭松開了手，深吸一口氣。
浮于表面的那些回憶裏，并沒有姐姐的影子。
她深深看了眼乖巧的許睿星，打算今天就此為止。
站在走廊往下望，她攀在欄杆上的手指逐漸收緊。黑梭梭的地面似乎有奇妙的吸引力，對一個絕望的，瀕死的人來說，跨出這一步，似乎是最快的解脫方式。
沈葭葭并不喜歡自己的能力——他人的記憶和情緒就像是蟲豸一般，每接受一點，都會蠶食瓦解着自己的內心。
就像此刻一樣。
*
淩晨的路對大多年輕的女性來說并不安全，但對沈葭葭來說，并不存在類似的擔憂。
今天母親和沈霜霜沒有催自己，說明她們也沒有回家。不用面對兩人的逼問，她的腳步輕快了許多。
她獨自梳理今夜的線索。
直到看到家樓下倚牆而立的男人。
沈葭葭果斷掉頭。
“……學妹。”
她恍若未聞，加快腳步。
“葭葭。”
這次語氣加重，被點名道姓的沈葭葭擔心對方動手，只能不情不願地停下，緩慢回頭。
李離踱至路燈下，仍是一身黑衣，被光照亮的臉上倦色明顯，但神情依然溫和，“葭葭，好久不見。”
大概是一個月沒見，上一次見到這個“監督者”還是兩人簽訂協議的時候。
“不久。”沈葭葭郁悶道：“為什麽你這個點還沒睡？”
李離扯了下嘴角，一副想笑又笑不出來的表情，“工作原因。那你呢？”
沈葭葭沉默半晌，“我失眠，出來散心。”
“穿着校服背着書包失眠嗎？”
“……”
李離嘆了口氣，“你的行為已經違背我們的約定了。”
此話一出，沈葭葭就知道他已經了解情況，她下意識駁道：“這是情況特殊……”
“我明白。”李離望着她，“你不用擔心，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這幾天辛苦你了。”
他放緩語氣，“不過，我想你可以多信任我一點，遇到難以解決的困難時大可向我求助。”
沈葭葭醞釀好的解釋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松了口氣的同時，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看他。
李離道：“我相信你能一個人解決問題，但也許我提供的小線索，能讓你進展更順利一點？”
“……什麽線索？”
“許睿星的姐姐，叫做許昭昭。”李離頓了頓，“十年前就讀于五中，算是你的學姐。再多的信息你自己可以發現。”
這個許睿星念叨了許久的神秘姐姐終于揭曉身份，沒有絲毫出奇之處，和許睿星的執念，似乎也沒太大關系。
沈葭葭還是真誠道謝，心情有點複雜。
沒想到，這個人原來還蠻講理的？
察覺到她的意外，李離笑了一下，“你覺得我是不講理的人嗎？”
沈葭葭從心點頭：“你之前提了一堆不切實際的要求。”
“成績是底線，不容妥協。”
“……哼。”
“現在很晚了，不多說了。”李離溫聲道，“去休息吧，遇到困難可以随時找我。葭葭，你要學會利用身邊的人。”
沈葭葭聞言一愣。
李離微微一笑，“應該說是，依賴。”
……什麽依賴啊，誰要依賴你啊。
沈葭葭抿着唇，神情古怪地掉頭往單元樓走，踏進樓梯間時抽風般回頭，發現李離還站在原地目送她，洋紫荊樹開得熱烈，有花瓣輕飄飄落在他腳邊。
沈葭葭一恍惚，只覺得這個畫面熟悉而陌生。
他沒有避開她的視線，微笑道：“等你進家門我就走。”
沈葭葭覺得，這個人可能是有點毛病的，可能還有點強迫症之類的問題，這點距離也不放心嗎？
她腦子一熱，雙手比着小喇叭喊道：“學長，你還是快回去休息吧，人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的！”
空氣凝固一瞬。
在李離表情發生變化之前，沈葭葭三步做兩步上樓，開門，進門，鎖門。
等她沖到窗臺往外望的時候，李離的身影已經從路燈下消失了。
兜裏手機一震，沈葭葭看到李離的消息跳了出來。
【領導：好的，謝謝學妹的關心，你也早點休息，晚安好夢。】
……這個人是AI機器人嗎！
【領導：友情提醒一句，還有5天就要月考了，屆時希望你能取得理想成績。】
沈葭葭果斷删除聊天框。
洗漱上床時，已經将近兩點。
沈葭葭沒有睡意，盯着天花板發呆了一會兒，打開手機千度開始搜索“許昭昭”三個字。但是這個名字的重名率太高，翻了十幾面也沒有翻到關鍵信息。
她不太會電子産品，坐起身摳弄了半天，加上了泉市五中等亂七八糟的關鍵詞，又修改了幾次搜索主題詞，終于在首頁的末尾發現了【泉市五中吧-千度貼吧……】
“【詢問貼】有誰知道為什麽這兩天學校突然放假了嗎？”
時間是十年前。
屏幕下滑，8L的回帖引起了她的注意。
“聽說是哪個宿舍出事了，我有個朋友正好和裏面一個女生認識，說是警察都來了……”
下面有人在兩天後詢問，“是xzz嗎？她今天沒來上課，老師說她轉學了。”
這個帖子沒有人再回複了。
沈葭葭盯着xzz這三個字母，眉頭擰了起來。
與此同時，泉市五中，男生宿舍四樓。
王子秦被尿意憋醒，抓起枕邊的老人機，瞄一眼，淩晨兩點半。
媽的。
睡前為什麽要喝這麽多水！
上床下桌，一個宿舍四個人。他掀起床簾一角，黑暗中，只看到其餘三個舍友大剌剌平躺在床上，模糊的身影緩慢起伏着，發出均勻的齁聲——整個宿舍只有他一個講究人裝了床簾。
他咬了咬牙，打算下床放水。
帶上小臺燈，蹑手蹑腳走到廁所，關上磨砂門。
雖然是半夜，不會有人看到，但是講究人上廁所一向關門。
脫下褲子，舒緩長喟時，王子秦剛剛處于剛睡醒宕機狀态的腦子逐漸轉動了起來。
……不對啊，自己對床不是今晚家裏親戚娶媳婦兒，請假回去了嗎。
怎麽三張床上都有人。
……
……
一陣風吹過，卡在窗臺的小臺燈驟然熄滅，王子秦抓着自己的老二，淹沒在黑暗中。
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靠，臺燈不是今晚剛充電嗎——
僵硬地擡手，往窗邊探，王子秦顫抖的指尖忽然觸碰到個二十攝氏度的夜晚讓人透心涼的東西，帶有皮膚特有的柔軟觸感。
“卧槽啊啊啊——！！！”
外面一陣動靜，磨砂門外的光亮透了進來，王子秦才發現自己的手正按在自己的臺燈上。
并不是沒電了，還能亮。
“砰砰砰”一陣，陳炘帶着起床氣的聲音傳了進來，“王子秦，你怎麽了，沒事吧？”
“沒，沒有……”
“那你大半夜嚷什麽啊？”
陳炘深夜被叫聲弄醒，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另一個舍友沒有動靜，他只能自己下床。
上衣都來不及穿，蹬一只拖鞋，另一只腳赤着，充滿怨念地看着廁所門。
門突然打開，王子秦像是餓狼撲食一樣猛地撲向陳炘，雙臂死死抱住他，把他撞了個踉跄，臺燈險些沒抓穩。
陳炘這下是徹底醒了，怒道：“王子秦，你發什麽神經！？”
“班長。”王子秦瑟瑟發抖，聲音都虛了起來，“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陳炘：“……”
他感覺難以呼吸。
“你，你，不會是，那個吧？”
“哪個？”
“……”
陳炘看他精神确實不對勁，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算了。”
團結同學，團結同學，團結同學……
*
次日，頂着黑眼圈的王子秦和沈葭葭兩人踩點入座，對視一眼，雙雙趴下，動作同步，同時陷入睡眠。
李裏：“他倆怎麽了？”
陳炘：“……不知道。”
睡了一個早讀，上課鈴敲響，沈葭葭痛苦地擡起頭，撩了把劉海。
昨晚察看手機，不知不覺就坐着入睡，維持了将近四個小時，現在腰酸背痛，眼皮子和巨石一樣。
鐵人也禁不住啊。
同樣掙紮着醒來的王子秦看向她，看起來快哭了，“沈葭葭。”
“嗯？”
“救命啊……”
“？”
“接下來一個月，你的所有英語筆記我都承包了……”
沈葭葭一拍桌子，“小事，沒問題，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王子秦：“……”真是爽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