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夜色順着地平線罩了上來,鱗次栉比的高樓上也爬上了樹木的影子,暮色裏顯得影影綽綽。喻聽亦和夏之換好衣服下樓,走到車位旁。
“亦亦,我們真要去嗎?”夏之拉着喻聽亦的胳膊,臉上的表情既猶豫又委屈。
喻聽亦微微嘆了口氣:“這次是我們沖動了,沒有拿到确切證據就去質問,被反咬了一口。”
夏之摸了摸今天下午被拍紅的胳膊,咬了咬牙:“等老娘紅了,飛得讓他哭着叫爸爸!”
喻聽亦将剛買好的紅酒放進了車後座,無聲地嘆了口氣,垂下眼睫:“即使我們有證據,應該也是這個結果,我早該想到的。”
夏之沉默了,是,以她們現在的實力,根本沒辦法和這個在圈子裏混了幾十年的編劇抗衡,不要說他認識多少導演和資本,光是他在劇組裏放的話,就足夠讓她們兩個在劇組處處難行了。
這也是為什麽今天導演明明知道發生了什麽,卻還是不由分說地讓她們去給馮光道歉。
不光娛樂圈,什麽地方都是弱肉強食的。
“走吧,不就暫時茍且一下,給那孫子道個歉嘛,姐就當鍛煉演技了。”夏之扯了扯嘴角,盡量安慰了一下自己。
喻聽亦坐在副駕駛,阖上眼睛閉目養神,調整自己的情緒。
這是她第一次,明知道要被羞辱還要笑臉迎過去道歉。
她可以不動聲色地和父親較勁,甚至可以暗中和那個總是臭臉的闫韻作對,但是一旦到了這種場合,除了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她沒有任何辦法。
好像自從踏入社會之後,每個人都開始變得步履維艱,每一次試錯的成本都是巨大的,足以讓人記上一輩子。
嗡——
喻聽亦手機振動了一下,她低頭一看,是馮光發來的一條語音——
【你們還來不來,來道歉這是什麽态度,這麽大的人了沒一點禮數嗎!】
【哦對了,來道歉總得有點誠意吧,你們給我帶瓶茅臺,我得看到你們的态度。】
粗魯狠厲的聲音清晰地在車廂內播放着,明明很吵,喻聽亦卻聽到了自己呼吸聲——那是她的吸氣之後壓抑了不知幾秒,後又呼出來的聲音。
她們準備了紅酒,但是沒有買茅臺。
“之之,轉彎去超市,我們去買茅臺。”
夏之沉默兩息,熟練利落地打轉向換道,去了附近一家大型連鎖超市。
兩人默契地沒有說多餘的話,下車買了酒就上車,喻聽亦為避免萬一,給馮光發了消息:
【副編,我們買了茅臺,你看還有什麽需要的,我們一起給你帶過去。】
馮光回:
【買了那就趕緊過來吧,這都幾點了。】
喻聽亦這才放下了心,兩人開車繼續走。
大概還有十分鐘的車程就要到馮光家了,今天馮光特意跟導演發了個瘋,說是不在劇組住了,等什麽時候兩人給他倒了歉,他才能在劇組待下去。
“是這條街吧。”夏之一邊看反光鏡,一邊問喻聽亦。
喻聽亦仔細看了一眼位置:“是這條街,沒錯。”
【哎對了你們應該沒到吧,樓下超市給帶兩盒套上來,我和我老婆要用。】
喻聽亦愣了一下,又重新點開那條新發的語音聽了一遍,确定自己沒有聽錯,一時間氣得胃口隐隐作痛。
“靠!”
夏之一拳錘在喇叭上,引得周邊的車主紛紛側目。
“真他媽s、b——”
還沒等夏之罵完,一條語音又發了過來:
【還不都是你們耽誤了我今晚的時間,才導致我今天沒辦法去買,快點帶上來,誤了老子的興致有你們好受的。】
夏之面色鐵青,将車停到路邊:“亦亦,怎麽辦,去買嗎?”
喻聽亦看着手機裏的那條語音,心中忽然湧上一股無力感,眼裏被逼出一抹紅,也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委屈。
夏之猶豫了一下:“要不……”
夏之其實是想說要不讓喻聽亦找個借口回去,她自己上去,她多少也能猜到,這件事主要還是自己引起的。
嗡——
手機又震了一聲,這次不是馮光的消息,而是那個她沒有給備注的名字,消息內容只有三個字——
【看熱搜】
喻聽亦不知道他在這時候突然給自己發這樣的消息幹什麽,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聽他的話,打開了微博。
#知名編劇馮光塌房#
這個話題直接沖上了熱搜第一,喻聽亦連忙點開話題,裏面一系列的信息沖擊得人眼花缭亂。
一個常年科普法律知識的大V爆料:編劇馮光涉嫌受/賄、逃/稅、出/軌、家/暴,多次性/騷/擾和嫖/娼,并且配上了各種證據和圖片,有圖有真相,一件比一件致命。
這個博主先是十分理性地從法律方面分析了馮光犯的這些事,然後又極其真情實感地從道德角度上将人罵了一頓,言辭之犀利刺骨,讓人不得不感慨真不愧是讀書人。
甚至還因為罵的太過解氣,被網友們單獨開辟了一個話題出來:#要罵人,先讀書#
喻聽亦點開了實時微博:
【沒想到看上去這麽人模狗樣的一個人背地裏竟是這樣一個人渣啊,呸,虧我之前還誇過他有才華。#知名編劇馮光塌房#】
【#知名編劇馮光塌房# 得,又塌一個,這年頭連編劇都塌,以後連劇都看不下去了。】
【#知名編劇馮光塌房 #我之前就覺得這老東西不踏實,看人家年輕女演員的眼神總是色咪咪的,唉,他老婆實慘啊。】
【#要罵人,先讀書 # 哈哈哈神踏馬“心裏裝着一個槌,身上挂着一根簽”博主你是會比喻的。】
【#要罵人,先讀書# 這個博主好會罵人啊,關注了關注了。】
喻聽亦看着手機屏幕上瘋狂滾動的實時微博,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劇組連忙發公告,已解除和馮光的合作,後續劇本工作與馮光再無半點關系。
緊接着就是導演打來的電話,他為今天的事給喻聽亦和夏之道歉,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樣讓她們受委屈的情況。
喻聽亦聽着電話裏導演低聲下氣的聲音,腦子有些混亂。
還是夏之最先反應過來,拿出自己的手機給馮光發了一大串語音,大罵一通,連他家祖上三輩都親切地問候了一遍。
喻聽亦好像把周圍的吵鬧聲全部隔絕了,她心跳得厲害,看着那個她一直不知道該備注什麽的黑色頭像,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意願,她想問:是你嗎?
是你做的嗎
怎麽就那麽巧,那個人在這個時候被爆了出來,那麽巧,剛上熱搜你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但打出去的字又變成了:【看到了。】
對面沒回消息,喻聽亦摁滅了手機,靠在了後座上。
有些事情注定就是不行的,她的身份沒有辦法和他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就像今天她注定會在馮光面前無能為力一樣。
夏之罵累了才放下手機,一腳油門去了一家料理店。
倆人把高價買的那瓶紅酒拆了,喝得面紅心跳。
“靠,等老娘火了,一定把這個狗東西狠狠摁在地上碾壓。”
喻聽亦眨眨眼睛笑了笑:“你今天罵他的時候是不是又沖動了,那語音可別讓他錄了去。”
夏之手晃了晃,沖喻聽亦舉了舉杯子:“放心亦亦,我這回沒沖動,我用了變聲器,粉絲也聽不出來的。”
“聽出來又怎麽樣,老娘罵個人渣怎麽啦。”
兩人相對一眼,哈哈大笑。
喻聽亦的酒量本就一杯倒,她今天是生氣的情緒支撐到了現在,也終于撐不住了,墊着隔壁趴在了桌子上。
“诶亦亦,說好了咱倆把這一瓶幹掉呢,你怎麽倒啦?”
夏之伸手推了推喻聽亦,卻沒有推動,很明顯是已經睡死過去。
夏之笑了一聲:“真菜,我自己喝。”
夏之兩只手抱着酒瓶子,自己給自己往高腳杯裏倒酒:“欸,杯口明明很大啊,怎麽對不準呢”
夏之一臉困惑,臉上因為醉意染上了一抹酡紅,看上去更明豔動人,她手忙腳亂之間,高腳杯被自己碰倒了。
“小心——”
一只手伸出來握住了搖搖欲墜的杯子,夏之擡頭,一張長得恣意飛揚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帥哥,你誰啊?”
夏之有些困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點的包廂裏面為什麽出現了陌生人,還是一個大帥哥。
“沈念卿,你們祁老板的朋友。”
“你喝醉了,是徐助理聯系我來接你的。”
夏之腦子還是混沌的,不明白徐助理怎麽知道她倆在這兒喝酒,但總算聽到了一個熟人:“奧,徐助理啊。”
沈念卿見人醉成這樣,沒有多做解釋,将夏之的一支胳膊放到了自己肩上借力,試圖将她扶走。
“等等!”夏之伸手推開沈念卿,“我們走了,亦亦怎麽辦?”
沈念卿無奈:“你就不用操心她了,她有人送。”說着,将不斷抗議的夏之連扶帶抗地哄了出去。
喻聽亦趴在桌子上睡得很熟,沈念卿将夏之抗走,祁宥來到她身邊坐下都沒有發覺。
祁宥将人散在額邊的碎發朝耳後攏了攏,輕手輕腳地把喻聽亦翻了個面,抱在懷裏走上了車。
喻聽亦的眼角濕濕的,眼淚蹭在了祁宥襯衫上些許。
今天這件事,到底還是委屈和害怕的,只不過沒有辦法找人傾訴,只能把情緒都留給了醉得不省人事的自己。
喻聽亦在樓上睡穩後,樓下車內的燈亮了好久,才緩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