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先覺神秘少主(二十一)
無妄海。
一女子從海水中走出,自天邊與海底延伸出的無數鎖鏈束縛着她,随着她的走動,發出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
她歪了歪頭,腳步絲毫未受到鎖鏈的影響。
“‘我’死了?這倒是有趣。”
海水不斷掀起微瀾。
“好香。”
“好香好香。”
天空中【鎮】字的符文已只剩下些許斑駁,只等無妄海輕輕掀起海浪,便能徹底清洗得半點不剩。
她指腹輕點,一枚漆黑的骨骰便出現她身前。
“那便去看看吧。”
骨骰旋轉,她周身的鎖鏈應聲盡斷。
漆黑的漩渦出現在她的面前,從漩渦的空洞中依稀可見鲛族族地的粼粼波光。
鲛族族地。
在公儀劍歸入傘鞘的剎那,公儀傘中的魇氣便盡數消退。
鲛皇似是知道無力回天,連阻攔秦素月的幻影也破碎開來。
宗紅玉松了一口氣,她低下頭,見鲛皇的身上的魇氣并未像公儀一般消退,正欲詢問,卻聽到溫照夜道:“躲開!”
她下意識飛到更遠處,卻看到——
自鲛皇所化樹身樹幹之處,出現了一個漆黑的漩渦,如同有生命般的,不停跳動。
咚、咚、咚。
心跳的聲音牽動着每個人的心髒。
“啊——”
鲛皇發出格外慘烈的叫聲。
“這是……”
殷雪重見過無數次,他并不陌生。
“魇族的出口,她要借鲛皇之身來到此世。”
青寧仰首,九曜高懸。
此時九曜已将鲛族的命線盡數轉移。
她平靜道:“九曜,封。”
無數金色的命線自九曜中疾射而出,在空中編織成鎖鏈的形狀,盡數湧入漩渦中。
自漩渦中伸出一只散發着金色光暈的手,柔軟、纖長、神聖。
手的主人以素手輕輕抓住了鎖鏈,似是有些好奇:“咦?”
她輕輕拽動鎖鏈,九曜便向着漩渦所在的方向飛速移動。
空靈的鯨鳴聲響起,公儀上的游魚再次擺尾,九曜向着漩渦的移動停止了。
漩渦中手的主人嘆了一口氣,她放開了手中的鎖鏈。
漆黑的漩渦中透出一片瑩潤的淡黃色光暈,手的主人并無五官,所有人卻都知道,她“看”了過來!
她的視線并不局限于漩渦的小孔,她看到了殷雪重,看到了秦素月,都不過是一掃而過,在看到青寧的時候卻愣了愣。
無妄海中的海水開始湧動。
“好香……”
“想吃……”
她轉移了視線,這次是宿蘭時。
她在宿蘭時身上的視線停頓地格外久,她輕笑一聲,徹底移開了視線。
九曜的鎖鏈纏繞住她的周身,她毫無反抗地被帶回了無妄海,無妄海天上的【鎮】字的殘缺得到些許彌補。
星光如同針線織補着漩渦的縫隙,漩渦徹底消失了。
在“她”将視線放過來的瞬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無他,雖說“她”好似并無攻擊的意思,看過來也不過一時興起,但壓迫感實在太強。
只是她為何與素日所見魇族截然不同?
魇族……竟也是可以回到他們所在之處的嗎?
“她”是誰?
疑問一重接着一重。
在“她”被徹底封印回無妄海後,衆人才随着她的視線看向宿蘭時,這一看便是一愣。
溫照夜還算冷靜,她早就預料到了這點:“蘭時,你要消失了。”
宿蘭時聞言低頭看去,果真,她的腳已經徹底不見了。
“這便是做阿飄的感覺麽?”
她苦中作樂:“倒也挺新奇。”
宿蘭時細細端詳自己的身體:“魇氣也徹底沒有了。”
她擡起頭,想要露出笑臉,眼淚卻先下來了:“我以為我是魇族,付出良多只為擺脫這個标簽,結果卻被師尊告知我并非魇族;我以為我重傷師尊,背負着愧疚在斷愆崖過了十七年,如今卻告訴我此事另有隐情;我拼上一切想回到我的前世找抛棄我的院長問個明白,結果卻發現我的記憶不過是一場幻境。”
她輕聲問道:“這世間,到底什麽才是真實呢?”
宿蘭時的聲音已然哽咽:“我本想親自與師尊還有師兄說聲對不起,但現在看來……”
她苦笑道:“好似來不及了,果然不能立flag啊。”
她環視一周:“好像也沒什麽可以說的了,師妹,抱歉,幫我與師尊還有師兄說聲對不起,以及,很高興遇到你們。”
青寧卻搖搖頭:“心聲并不應該由別人轉述。”
宿蘭時卻想岔了:“師妹,難道你想用千絲為師尊還有師兄實時播放我臨死的場景,這未免有些殘忍……”
殷雪重“啧”了一聲,宿蘭時本就害怕他,聽到此,眼淚更是簌簌而下:“你好歹是我的師弟,我都要死了,就不能對我好點嗎?還‘啧啧啧’,我半點也不像是你的師姐。”
殷雪重眉目壓抑着煩躁:“我是說,阿寧或溫照夜或許會有辦法。”
宿蘭時擦了擦眼淚,甕聲甕氣又不抱希望地問:“真的?”
溫照夜點點頭:“你是無常的器靈。”
“但是無常十七年前現世,我被師尊撿回來的零頭都不止十七年了。”宿蘭時生出些希望,恃寵而驕地小聲擡杠,企圖找出溫照夜話語中的邏輯漏洞。
溫照夜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宿蘭時在這片令人心顫的死寂中抽泣了一聲,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大鵝。
青寧道:“你是無常的器靈,亦是胥蘭亭。”
宿蘭時指了指自己:“就我?”
青寧點點頭:“一模一樣。”
還未等宿蘭時高興起來,青寧又道:“如今你驅使無常,損耗過大,需回到無常中修養。”
只是……
無常如今已與公儀合二為一了。
若宿蘭時想要回到無常中修養,怕是也需如同公儀一樣,暫時鎮守鲛族。
秦素月笑道:“姐姐還是眷顧我的。”
她的視線輕輕掃過白無黛,若她沒記錯,白無黛想與她争上一争獸宗少主的位置,要阻止她的最好方法,便是讓她成為不能動彈的鲛皇。
但有了宿蘭時。
宿蘭時需要修養,而她不想成為鲛皇。
她與宿蘭時的交易便是讓宿蘭時短暫成為鲛皇,以鎮壓宿蘭時身上不斷蔓延的魇氣。
下下策,但宿蘭時确實別無他法了,不是嗎?
本在看到宿蘭時魇氣消散時她便做好了與宿蘭時的交易作廢的打算,萬萬沒想到,峰回路轉。
秦素月幾乎要輕飄飄地笑出聲來。
“姐姐的師姐亦有鲛族血脈,簡直是命中注定的緣分。”秦素月的尾音輕盈,“就讓我來為姐姐的師姐掃清這最後的障礙。”
她伸出手,無定式便迅速從蒼執明身旁回到了她的手中。
秦素月飛到鲛皇所在之處,後背完全沒有防備,她虛撫着鲛皇的臉。
之前的爆發已徹底消耗了鲛皇的理智,她如今的神智只是因為之前的劇痛殘留而喃喃着“母親……好疼”的稚童。
“我知道你也可憐,莫名其妙被選為鲛皇,莫名其妙要用身體來供養我們,莫名其妙要鎮壓魇族,日日夜夜受到折磨。”
“但天下可憐人那麽多,母皇,我當真要去同情的話,我是可憐不過來的。”
蒼執明敏銳察覺到不對:“你要幹什麽?”
無定式再次飛到他身旁,只是這次卻不是保護,而是束縛。
秦素月轉過身來,做了個噓聲的姿勢:“噓,弟弟,閉嘴。”
她遺憾地看着頭頂的公儀:“我本是想用守護你多年的公儀來對付你,但到底是姐姐的努力,算了。”
秦素月又垂眸看着鲛皇,遠處看竟有些壯烈的悲憫。
無定式刺入鲛皇原本是腹部的位置,鲛皇依舊只是喃喃着“母親好疼”,她的腹部已化為樹木,感覺極為遲鈍。
無定式輕輕向上,秦素月的動作輕柔得不像是在殺人,反倒像是在安撫幼童。
“若我是旁觀者,我定會同情您的經歷,只是我是要被您殺死的人,所以只好由我先動手殺了您,母親。”
無定式繼續向上,鲛皇的眼睛睜大,她叫了一聲“母親”,便去世了。
秦素月落下一滴淚,為鲛皇阖上眼眸:“生存是沒有善惡對錯之分的,母親,我只想活。”
“恭喜,我解脫了。”
蒼執明嘶吼出聲:“秦素月,殺了母皇你也會……”
秦素月笑盈盈地轉過身來,她臉上的淚痕尚未幹透,看上去邪肆又慈悲。
“會死嗎?”
她飛身而下,在蒼執明面前轉了個圈:“不會的。”
她控制着自己略微懸空了些,以居高臨下的姿勢看着蒼執明,臉上笑得燦爛,神色卻空洞。
“因為,我是器啊,器怎麽會死呢?”
蒼執明失魂落魄地喃喃:“怎會?”
秦素月卻鉗住了他的下巴,強制與他對視:“怎麽不會呢?”
“在你背叛我們的那一天,我用奪來的你的半身共鳴了你的天賦。”
“保留了我清醒的意識,把我煉成了再也不受母皇控制的‘器’。”
“但我保不住其他兄弟姐妹的意識。”
秦素月雙手向外滑動,做了個煙花盛放的動作,分明是活潑的姿态,由她做來卻格外詭異。
“我們這一脈,由母親到孩子,全都,死光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