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7 章 南柯驚夢

南柯驚夢

巍巍皇城,漸行漸遠。

正如歌謠所言,出了彰儀門不多時便到了盧溝橋。

盧溝橋橫跨永定河,橋面呈雁翅狀。一根根望柱上雕着大大小小形态不一的獅子,個個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岸邊除聳立的街塔外,有盧溝亭翼然立于橋西面。

雖說李令儀經常溜出宮東游西逛,但她從未涉足過彰儀門,更遑論盧溝橋等地了。

李令儀最初知道盧溝橋,得追溯到小學。随着年歲的增長,孩童時的物事被時光大浪幾欲淘淨,但某些奇特的知識點,卻不知緣由、頑固的根植于腦海。

譬如盧溝橋的獅子和西沙群島的魚,總能不經意間在腦海中晃蕩。

那篇名為《盧溝橋的獅子》的課文,就這麽奇怪的被她記住了。以至于提起盧溝橋。她總能想起“盧溝橋的獅子——說不清”這個歇後語。

後來升了初中學了近代史,她還知道原來盧溝橋上不只有獅子,還有烈士先賢在刺刀下慘死時噴灑出來的鮮血。

青史成灰,感慨萬千。

見過了永定河邊随風蕩漾的荻花,又往前行了一日,漸濃的秋意撲面而來。藍天白雲飄忽,大地黃葉紛飛。

被秋景包裹住的野店鄉村,此時恰逢農忙剛歇。三三兩兩的布衣小民坐在村頭柳樹閑話鬥棋,偷得浮生半日閑。

第一次出遠門,李令儀與茶茶、惠明三人抑制不住興奮,扒着車窗貪戀着外面景色,不舍得錯過哪怕一寸。

這個狀态只持續了一兩天,就漸漸疲軟了下來。長途漫漫,何其無聊,李令儀又重新拾起了話本子。後來連話本子也看不下去了。

正如此刻,只略看了幾行字就覺得眼睛酸澀,眼皮沉重。沒一會兒,神魂開始陷入混沌。耳邊車輪聲、風聲、馬蹄聲飄得好遠好遠……

恍惚間白霧四起,鋪天蓋地大有将她吞沒之勢。她心中驚慌,大聲喊茶茶,回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聲。四周空曠寂靜,落針有聲,仿佛茫茫天地只剩她一個人。

一轉頭,白霧薄處隐約看到一個人影。那人戴無翅官帽,兩頰垂紅璎珞,穿飛魚服,配繡春刀。

站在十步之外看着她無端發笑,那笑卻透着絲絲邪魅之氣。

在這荒原四野白霧彌漫之處見到認識的人,李令儀顧不得邪與不邪,心中一喜方才的恐懼緊張蕩然無存。

正當她要靠近他時,卻聽他說:“殿下,別人的恭維之語你不會都信了吧?什麽公主殿下,什麽天上雲、地上泥,你其實就是一個鸠占鵲巢、徒有其表的草包!”

語氣嘲諷,自帶混響。

猶如平地一聲焦雷,劈的她心神俱顫。

鸠占鵲巢!鸠占鵲巢!!鸠占鵲巢!!!

這四個字如同魔音繞梁,在腦海裏無限循環。

難道他知道自己是穿越者?

未及發問,眼見他轉身一步步往前走,高大的背影在濃霧裏逐漸模糊。

她顧不上計較,拔腿就追。但雙腿像被灌了鉛,沉重不堪,不論她怎麽使勁根本跑不動。她看着他慢慢消失,須臾天地之間又剩下她一個人,着焦急崩潰之際潛力爆發,終于跨出了一步。不曾想下一刻,畫面突變。

她好像一腳跨進了另一個世界,再回首時哪有什麽白霧,哪有什麽高翊。此刻,她分明置身于莽莽蒼蒼的密林深處。

腳下落葉堆積,林中小鹿漫步。樹與樹之間傘蓋交疊互托,陽光偶爾從罅隙處漏進來。不知名的野花奮力鑽出地面,朝着天空伸着懶腰。參天的古樹根部潮濕黴變,一簇簇菌菇依樹而生,傘面上凝結着晶瑩的露珠,螞蟻蜘蛛曾經路過。

“啊嗚~”

正好奇打量着周圍的李令儀,突然聽到灌木叢中傳出一聲低沉的獸吼,之後伴随着踩踏落葉的沙沙聲。

恐懼像小蟲子,順着脊椎向上攀爬,瞬間麻了半邊身子。

她僵着脖頸,強迫自己轉過頭,一只龐然大物踱着四方步折枝拂葉而來。

它體型雄壯,四肢強健,金色與黑色斑紋相間的皮毛濃密又油亮。兩只碩大的眼睛亮如燈盞,不錯眼的盯着她,充滿戒備與防禦。

老虎!

李令儀頭皮發麻,汗毛倒豎,猛的後退幾步。

“啊嗚!”

它張開血盆大口大吼一聲,露出鮮紅帶刺的舌頭,上下尖利的前牙之間粘連着涎液。

李令儀仿佛魂飛天外,立即僵在了原地。這一聲咆哮,是對她的警告。

可眼看它越來越近,這麽站着只能束手待斃。李令儀活動眼珠偷眼打量四周,開始頭腦風暴。

聽聞老虎不會上樹,如果能躲到樹上或許有一線生機。

李令儀将目光鎖定在斜後方五步之外的那棵老樹上。那樹幹凹凸遒勁,兩米高有一根粗壯的分枝,各方面皆非常有助于攀爬。

注意已定,開始實施。

李令儀與老虎對視,時刻觀察它的舉動,與此同時腳下不露痕跡的一寸一寸往後挪。

見它沒有暴起,李令儀盯着它,神經越發緊繃起來。

正當希望臨近時,右腳被石頭一絆,整個人失去平衡,無可挽救的跌坐在地上。

一時警鈴大作,再擡頭時果然激怒了老虎。他後腿一曲,前爪一按,身體一縱,直直的朝她面門撲過來。

瀕死之際,李令儀朝一側奮力一躲。緊接着眼前一黑,終究是徒勞無功。

“啊!”

一聲大喊響徹雲霄。

接着,“撲通”一聲,李令儀感覺自己膝蓋與額頭一痛。

“停!”

她好像又聽到高翊的聲音了。

痛感讓她意識漸漸清醒,睜開迷蒙的眼睛,眼前紗幔流蘇搖晃,桌塌上茶點正香。

這、這不是她那輛金頂馬車嗎?

而在她前面坐着的茶茶和惠明驚恐萬分的看着她,李令儀狐疑的低頭,發覺自己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跪在地上……呃磕頭?

三個人對視一眼,突然各自驚醒。李令儀慌忙起身,茶茶和惠明也趕緊過來攙扶。

原來方才種種,皆是南柯一夢。

此時馬車也停了下來。

茶茶彎腰輕輕撣掉膝上的灰塵,問:“公主做了什麽噩夢嗎?”

李令儀想起那個荒誕無稽的夢一臉喪氣,“別提了,夢到了老虎要吃我!”

“所以……您就跪下了?”

嘶~,李令儀氣急敗壞的回手掏,想捏茶茶的臉,讓她不能再口出诳語損害她的形象!

誰知茶茶像條魚一樣滑不溜手,別說臉了,連她一片衣角都沒能沾上!

李令儀正要聯合惠明一起治住她,只聽有人輕叩車門。

“公主,出什麽狀況了?您沒事吧?”

是錦衣衛指揮佥事裴鴻宇。

李令儀在小榻上坐好,才示意惠明去開門。

惠明打開車門撩開簾子,李令儀見外面天光暗淡,秋風獵獵,衛所兵士盔帽上紅纓瑟瑟。

清了清嗓子道:“無事,繼續趕路吧。”

裴鴻宇遲疑片刻,“真的沒事嗎?明明聽到殿下的慘叫了啊……”

李令儀心道,這小子是個愣頭青!嘴上卻笑道:“哦,裴大人聽錯了,那是茶茶被夢魇住了,無事的,啓程吧!”

等裴鴻宇退下,李令儀才看見站在一旁的高翊。他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一臉高深莫測。

李令儀想到夢裏他的那番話,有些破防。

“站住!”

高翊停住腳步,回身靠近車門,以眼詢問她有何事。

李令儀到車門前,以手扶住紗簾,忿忿的道:“高季卿,你才徒有其表!你才是草包!”

說完,“唰”的一聲放下紗簾。

劇烈擺動的紗簾甚至打到了高翊的鼻尖。

沒走遠的裴鴻宇聽到這話,拐回來一臉茫然的問:“大人,殿下……這是怎麽了?”

高翊盯着漸漸平靜的紗簾,擡手把車門關上。前面不遠處兵士牽着的兩匹馬,一匹是他的,另一匹是裴鴻宇的。

高翊一邊朝前走,一邊語氣平淡的回答裴鴻宇:“公主一直都在吃藥,你不知道嗎?”

裴鴻宇:“啊?難怪方才屬下明明聽到的是殿下的叫聲而殿下若不承認,肯定是怕別人知道她有病!”

“诶?大人,殿下帶的藥夠不夠啊,別路上……”

高翊無語又頭大,“閉嘴!”

世界安靜。

翻身上馬,大喝一聲:“啓程!”

裴鴻宇悻悻的跟着上了馬。

一千多兵士護衛着金頂朱輪馬車,徐徐前行。

李令儀的車駕由涿鹿驿岔道沿着西線官道走了四五日,過了保定後,又在真定府的恒山驿一路往西南走了一日。

因白日無聊困倦,李令儀多次在馬車上睡覺,導致她在驿館安歇時走了困,第二日沾車就睡。

黑甜一夢,再醒來已是傍晚。琉璃花燈昏黃的光線,給車廂內的物事鍍了一層暖光。

茶茶歪在一側美夢正酣,而惠明就這燈光穿針引線繡着一只荷包。

想問問如今行到了哪裏,李令儀撩開車窗紗簾,猝不及防被水汽撲了滿臉。原來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

暮色蒼茫視物不清,她伸出手,細雨如絲打在手心,草籽兒般大小。

擡眼望去,前方五步之外一人騎馬而行,身上沒有帶任何雨具。李令儀仔細辨認,認出了這人正是押隊的高翊。

李令儀放下紗簾,朝惠明問道:“到了哪裏?”

她果然也不知道,但見她撩開她那邊的車窗紗簾笑着問道:“小裴大人,如今行到哪裏了?”

“內……內貴人,已經過了井陉驿了,再走不遠就該到了平定州了。”

裴鴻宇說話磕磕巴巴的,不似往日。

平定州屬山西的直隸州,由平定州到太原不過兩天的路程。

“多謝小裴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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