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8 章 驿道遇阻

驿道遇阻

已至深秋,方才還綿軟的秋雨褪去殘存的溫柔,漸漸變得暴烈。豆大的雨滴從黑黢黢的蒼穹中源源不斷的落下,重重砸在馬車頂棚,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李令儀的車隊在泥濘不堪的山路驿道上艱難的前進着。

綿延數千裏的太行山脈在凄風苦雨中靜靜伫立,斑駁的老城牆和城上堞雉被雨浸濕,隐沒在黑暗中。

山道兩旁的荊棘叢與枯枝敗葉,在雨打風吹中簌簌抖動。

再度掀開紗簾,夾帶寒意的冷風從山谷襲來,倒灌進車內。李令儀趕緊攥住紗簾,縮小打開的空隙。

前方衛所的五百兵士已經披了油衣,一雙雙牛皮軍靴踩在渾濁的泥湯中發出響聲。即便在如此境況下仍然保持隊形,井然有序的前行,一點不見狼狽。

李令儀心中不禁暗贊,不愧是能充儀仗的錦衣衛!

前後看了看,原本在右側押隊的高翊此刻不見了蹤影。大抵是驿道狹窄,跟在車隊後方吧。

惠明将手中繡好的荷包與針線放到小笸籮中,嘟囔了一聲:“唉,不是說快了嗎?屁股都坐疼了,怎麽還沒到啊?”

坐在她旁邊的茶茶拿着白棉布擦拭着匕首,渾不在意的接口道:“誰知道呢。”

“天黑路滑,又是山路,能走就不錯了。”李令儀望着窗外,隐隐雨勢有加大的趨向,有些擔憂的道:“這路可千萬別出問題啊……”

話音剛落,馬車驟然停了下來。李令儀手疾眼快的扶住了車窗,堪堪穩住身形。

對面的惠明整個人往前摔,茶茶一把拉住了她。人沒事,但惠明手裏的小笸籮傾覆,裏邊的針頭線腦撒了一地。

“什麽情況?”

“大人,不知何時山上滾落了一塊巨石,擋住了前面的路。”

高翊從馬車旁經過,似乎要去前方探路。

李令儀轉過頭,看了看自己腳邊惠明那只剛繡好的荷包。感覺有兩雙眼睛正盯着自己,再擡頭,她好像從她們眼中看到了三個字——烏鴉嘴!

撇撇嘴,撿起荷包心想:你們懂什麽?!這叫做預判!

三人剛剛将東西收拾好,就聽到有人輕叩車門,“啓禀殿下,前方驿道被堵。僅容人和馬能過,馬車恐怕過不去了。”

惠明撩開帷幕,只見高翊穿着與軍士同款的油衣,頭戴鬥笠,雨水沿着邊緣嘩啦啦的往下淌。

雨聲吵人,他不得不提高聲音道:“最近的驿館是平定驿,距離此地約摸有三十裏,騎馬的話大概半個小時即可抵達。臣建議殿下棄車騎馬,臣護送您先到驿館歇息。等護衛将道路清理暢通了,再到驿站與我們彙合。”

荷包上繡的是兩只圓滾滾的黃莺站在春日枝頭,針法不大精致,但很有個人特色。李令儀捏在手上反複把玩,思量着高翊的話,這倒也行,就點了點頭。

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擡頭道:“可我不會騎馬啊……”

高翊還沒說話,站在他身後的裴鴻羽竄出來道:“殿下,我們大人會啊,而且馬術超群!”

茶茶挑眉問道:“有多超群?”

“這麽說吧,坐他的馬就跟坐馬車一樣穩當!而且我們大人的馬可是禦賜的大宛馬,放眼大順朝,除了靖王殿下,就只有我們大人有了!”

裴鴻羽仰着頭,驕傲的不行。

茶茶轉頭道:“公主,既然高大人的馬這麽好,又馬術超群,不如……”

“不如奴婢騎他的馬載您?奴婢也馬術超群!”

“可!”

見裴鴻羽一臉愕然,李令儀表面平靜,內心卻笑開了花。

裴鴻羽撓了撓頭,看了看茶茶,又看了看高翊。咦,怎麽跟他想的不一樣?

角落裏,惠明弱弱的道:“奴婢也不會騎馬……”

李令儀看向高翊,“哎,馬術超群,你帶上惠明。”

不一會兒,李令儀穿上雨具,跟着茶茶坐上了高翊的那匹大宛馬。

馬車前,高翊轉過身正對着裴鴻羽。擡手替他撣了撣落到肩上的雨水,“裴佥事,下次再多嘴多舌……”

給了他一個意味複雜的眼神之後,轉身離開。

雖然後面的話沒說出口,但裴鴻羽好像從他的眼神裏懂了。無端打了個冷戰,可想到另一個不會騎馬的女眷,忍着恐懼開口道:“大………大人,內貴人……”

“你帶着!”

望了望一旁溫柔嬌弱的惠明,裴鴻羽忽然感覺面皮發燙,還好此時天色正黑,無人瞧見他的窘。

裴鴻羽帶着惠明開道,茶茶與李令儀在中,高翊單馬抽調二百護衛殿後,先行出發驿館。

留下的八百人,由千戶帶領清理巨石。

雨落平川,山風呼嘯。

李令儀摟着茶茶的腰坐在馬上想起了一首歌,冷冷的冰雨在我臉上胡亂的拍~

雖然她披着雨披,可仍然有雨水不停的往脖子裏鑽。沒過多久,後背衣服濕了大半。深秋的雨又冷又膩,濕乎乎的黏在皮膚上。

行了半個時辰,越過太行山脈,到了山西境內,地勢漸漸平緩。又走了不多時,果然瞧見一座驿站建在荒野中。

此時已交子時,驿館人眠燈滅,萬籁俱寂。

李令儀下馬的時候裴鴻羽已經敲開了門,一名驿卒睡眼惺忪的開了個門縫,不耐煩的問:“幹什麽的?”

裴鴻羽從懷中掏出勘合遞過去,道:“住宿。”

那驿卒接都不接,直言道:“這兩日本驿館暫停接待,大人去別的地兒住吧。”

此時高翊同那二百護衛也下了馬。

濕衣服貼在身上實在難受,李令儀迫切的想要洗個熱水澡安頓下來,聞言趕忙上前行了個禮,和聲道:“大人,您看這會兒天氣不好,我們趕了一天的路,又淋了許久的雨,可否行個方便?”沉吟片刻又道:“要不這樣,我們不白住,我們付錢入住,您看行嗎?”

驿卒見她态度和軟,便道:“姑娘,你們有勘合照理說是可以入住的。可是最近這兩天會有貴人儀駕至,我們不敢怠慢,驿館收拾好了正等着呢,不好再招待別人了,請諸位原諒吧。”

說着就要關門。

裴鴻羽将劍鞘插在門縫處,阻擋他關門,“诶,你這人……”

李令儀感覺攔住他,笑着道:“大人,此刻貴人大駕不是未至嗎?今夜不如容我們歇下,等貴人來了我們再走不就可以了麽?”

兩番糾纏,驿卒已經不耐煩,“說了不行就是不行!這是我們平定州知府大人下的命令,你們要有意見,請移步知府衙門。”

說完強硬的要關門。

見軟的不好使,李令儀指着高翊冷着臉道:“你知道他是誰嗎?焉知他不是你們等的貴人?”

驿卒拿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笑道:“我管他是誰!反正我們等的貴人不是他,別糾纏了,趕緊找別的地方投宿是正經!”

見怎麽都不行,高翊懶得廢話,解開腰上的令牌扔到那驿卒懷裏,冷然道:“叫你們驿丞起來接駕,晚一步叫他腦袋搬家!”

聽了這話驿卒心裏直犯嘀咕,借着手裏提着的氣死風燈的光亮看去,那塊橢圓形的象牙腰牌中間刻有“亨泰二十九年八月吉日”的字樣,周圍被流雲紋環抱。翻開另一面,只見陰刻兩條飛魚獸,共銜一孔,孔上系一條赤色縧穗,當他看到中間刻着“錦衣衛指揮使高翊”幾個字時,心裏陡然一驚。

将腰牌還給高翊後慌忙錯開身,哈着腰笑道:“高大人先請進,小的這就去請驿城!”

變臉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從拱衛司到親軍都督府,再到擁有刑訊緝捕之權的錦衣衛,這支皇帝親衛聲名赫赫。上可羁皇親拘百官,下可審黎民殺惡霸,不可謂不威風。

想起方才多有不恭,驿卒吓得腿肚子直抽筋。

李令儀看着狼狽跑進雨幕裏的驿卒,又看了看淋過雨仍然神采淩人的高翊,心想:看來還是硬的好使啊!

二百護衛在廊下避雨,李令儀幾人沿着從大門到正堂鵝卵石道進了正堂。

果然大堂布置比普通驿館豪華,桌椅茶具一應俱全。

不多時驿丞走了進來,行了跪拜大禮。

大順的驿丞屬九品,他頭戴烏紗帽,身着綠色闊袖團領袍衫,前後補子是鹌鹑,腰間系一根牛角束帶。

“卑職平定驿丞參加諸位大人,今日怠慢了諸位大人,卑職罪該萬死,不敢奢求大人能饒恕,只是……”

高翊冷聲道:“別廢話了,就問你,能不能住!”

驿丞連價的點頭,“能住!能住!卑職這就安排!”

平定驿館與別處規格相同,都是分上下兩層,每層各十間。

幾個人參觀房間,驿丞跟在一旁道:“樓下的十間屬于地字號,樓上的屬于天字號。當前的這一間便是地字號甲等房,左右兩邊是乙丙,由三位姑娘住。樓上的甲等由高大人住,裴大人住在乙等,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照理說身上沒有官銜的不能入住驿館,但實際情況難免會有随行家眷,一般房間富裕也就一并安排了。

這驿丞并不知他們之間的關系,思慮再三只好分開安排。

哪知李令儀一擺手,“不行,我們仨要住天字號,讓他們住地字號。”

李令儀不待驿丞說話,徑直往樓上走。行至拐角處,俯首道:“燒點熱水來。”

驿丞觑着高翊的臉色,支支吾吾的,“這……這……”

“聽她的。”

“诶!”

驿丞答應一聲,慌忙退了下去。

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換了幹淨衣服,與茶茶、惠明一同下樓時飯菜已經陸續上桌。

裴鴻羽也收拾完畢,坐在一邊等待開飯,只是未見高翊的身影。

驿館中夥食供應不同品級享受的待遇不同,比如高翊屬于正三品,那他的份例是六菜一湯,雞鴨魚肉兩斤,而裴鴻羽則相應遞減。

“馮驿丞,等一等。”

驿丞将一大碗小雞炖蘑菇放在桌上正要退下,聞言笑着應道:“姑娘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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