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寧家請來的這位大師大概是時常被人捧着習慣了, 為了保持高人的排面,說是晚上過來,硬是等到十點過去才恩準一般讓寧永盛派車去接他。
寧永盛這麽一個身居高位的人被這樣頤指氣使對待, 面色倒是不難看,等到那宋輝擡着下巴走進來時, 他還能起身客氣地招待人家。
這是一個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一身青色的道袍, 頭頂紮着一個道士髻。背後背着一個木匣, 上方露着半截劍柄, 裏面應該還有其他東西。就外形來說還挺像那麽回事, 反正比烏襄随意穿着T恤牛仔褲更像高人。
他名叫宋輝,年輕時被一個隐世的老道看中其天賦,帶在身邊修行。
可宋輝此人十分貪財, 在修行中經常私自收人錢財辦事, 後來因為闖了禍被老道發現其諸多劣跡,遂逐出門下。
老道心善,念及宋輝只是貪錢財,未作惡,因此也不曾收回教授的一身本領。
離開老道後,宋輝不僅沒反省自身,反而因為沒了束縛, 更是利用自己學到的本事大肆斂財。
機緣巧合之下,因為出手救了一個瀕臨破産的富商, 宋輝由此打開了進入上層社會的大門。又因為精于鑽營, 時常出手解決一些風水、時運災禍的事件,他也确實打響了一些名聲。
在他看來,接受寧家的這次委托, 是他的地位、財富更上一層樓的契機。
寧青陽的人他已經見過,魂魄不穩,是有離魂之兆,他判斷對方這是撞了鬼,大受驚吓所致,而他恰巧有處理離魂之症的法子。
如果僅僅是這樣,倒也該他攀上寧家往上爬。可惜寧青陽這次的事件沒這麽簡單,他遇到的那只鬼也不是普通小鬼……
烏襄在神的游戲裏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無數,除非是那些刻意隐藏實力的強者,大多數人碰面看一眼便能知道他幾分底細。
像這宋輝這般,将傲慢寫在臉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有身份的人這樣的,多半會有些名不副實。
如果他的實力像那些摻假的黃符一樣的話,對上那只鬼基本就是送菜。
在烏襄默默打量這位大師的時候,他也同樣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在之前來的時候,宋輝有交代過,屋裏不要留下閑雜人等,所以寧永盛早早給家裏的傭人放了假,只留下自己和妻子守着。
但是此時面前卻多了一個烏襄,宋輝那雙細小的眼睛不悅地眯了起來,問:“她是誰?”
寧夫人笑着解釋:“這是我親侄女。”
這是事先想好的說辭。
“侄女?”宋輝斜着眼睛打量烏襄,像是有些懷疑。
可烏襄和寧氏夫婦二人都一臉尋常,既是親戚,宋輝也不好說什麽,只道:“要有個什麽意外我可顧及不了這麽多人。”
寧永盛:“大師不用擔心,侄女很乖巧,不會亂跑,您只管做自己的事。”
經營出來的大師,論起話術技巧到底還是比不上縱橫商場的寧永盛,言語上講不出反駁的話,宋輝也只能板着臉冷哼一聲表達不滿。
畢竟寧家和他以往打交道的富商不一樣,他也不敢把姿态擺得太過。
而後便去着手接下來的事宜,他似乎對自己的布置格外自信。
來寧家之後,只樓上樓下關注了一下自己之前貼黃符的位置是否還保持完好,然後便在鐘馗相前續了三根香。
轉身語氣傲慢跟三人道:“等到十二點,我會動手将上門的鬼物驅逐,在這之前你們最好不要離開客廳。”
這意思是讓所有人都呆在客廳,烏襄還記得自己暫時充當的身份,狀似害怕擔心問:“讓表哥一個人呆在樓上沒事嗎?”
宋輝嘴邊的胡須翹了一下,斜瞥烏襄一眼,不以為意道:“他的房間已經被我布上天羅地網,那鬼物敢過去,必叫它有來無回!”
天羅地網?烏襄嘴角不禁抽抽,他說的不會是那些假貨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黃符吧?那可真是夠吓人的……
在宋輝故作高冷的态度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越來越接近午夜十二點,屋外暴雨淅瀝不止,像是要為即将發生的劇幕配上緊張的背景音。
燈火通明的別墅在這個時間并不陰森,只是十二點一到,電光驟然一滅,身旁寧夫人的低呼傳進耳郭。
烏襄感覺手臂一緊,是寧夫人驚慌之下直接抓住了她。
同時,宋輝衣袍一甩,起身厲喝:“來了!”
根據霍分的理論,鬼怪的周圍存在特殊的磁場,所以在大多數鬼故事中,燈光突然熄滅,也是鬼怪到來的标志之一。
事實上,避光是鬼怪的本能,白日太陽光會給鬼魂帶來毀滅性的傷害,白日禁行是每一個鬼魂都知道的常識。
到了晚上,百家燈火通明,一般的鬼怪也會避着這樣的環境走,如果非得過去,第一件事也是把燈熄滅。
烏襄安撫地攙了下受到驚吓的寧夫人,擡頭朝二樓的方向看了眼。
被符咒封鎖的地方傳來了波動,有一股力量在試圖突破它,嘗試了一會兒之後,那股力量就放棄了……
宋輝打開了他一直當寶貝背在背上的木匣,黑暗影響了他的視線,手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了兩塊什麽東西,兩手用力打了一下。
火光一閃!
一根紅色的蠟燭被點亮,沙發這一圈也被昏黃的燭光照亮。
火光搖曳,宋輝護着它快步走向供奉鐘馗相的供桌前,蠟燭放在桌面上後,原本有些飄忽的燭火好像一下有了支撐,昂揚向上,烈烈燃燒。
“祖師爺在上,弟子宋輝今日借祖師爺之力,驅鬼除惡,庇佑落難人……”
他嘴裏念叨着,手上動作不慢,從木匣中拔出的那柄青銅劍長約三尺,在火上過了一下,火光陡然向上竄了半米!
見到這一幕的烏襄眉毛跳了一下,目光在那青銅劍上流連了一下,然後落到他在木匣裏摸索的另一只手上。
只聽他嚯一聲,抽出一疊黃符,大喊:“巨天猛獸,制服五兵。五天魔鬼,亡身滅形!①祖師助我,盡誅百鬼!”
然後手一揚,厚厚地一疊黃符如天女散花,在空中飄灑!
想到那報價三十萬一張的黃符,烏襄嘴角微抽,忍不住低聲問寧夫人:“寧阿姨,這些符……”
如果沒有烏襄來着一趟,寧夫人肯定不會對宋輝這樣撒黃符的行為有過多想法,畢竟對方事先也說過,驅鬼的過程中什麽意外狀況都有可能發生,使用黃符的數量肯定不會是個定數。
現在嘛,看着對方這不是用自家錢不心疼的行為,饒是寧夫人涵養好,也忍不住額角青筋直跳。
“都是三十萬一張……”她回答的話從牙縫裏擠出來,都顧不得剛才突然停電,可能有鬼到來的害怕。
果然又是三十萬一張,宋輝這一手撒下去,沒個三千萬怕是結不了賬。在撈錢這一本事上,烏襄是徹底自愧不如了。
停電還在繼續,宋輝跳大神一般的行為也還在繼續。
在烏襄看得眼皮都有些沉重時,突然後背一涼,差點阖上的杏眼往上擡了擡,目光準确無誤地看向大門口。
一陣陰風吹過,供桌上的燭火猛地被壓低,露出燭芯。
因燭火晃動而帶來的光影變化也引起了宋輝的注意,他的動作猛地一頓,雙目瞪圓,瞧着竟與那鐘馗相有幾分相似。
寶相莊嚴,鬼怪天生就會對這些為人類供養的神像感到畏懼,這具鐘馗相顯然也是受過很長時間的供養的,所以能被宋輝引動,散發出驅鬼的氣息。
背對着衆人的宋輝其實內心也有些緊張,他混跡這個行業多年,大多數時候幹的都是給人看風水的活兒,只有少數幾次遇到過真鬼。
那幾次他都是做了十足的準備,鬼物也只是一些不成氣候的小鬼,所以基本上只是用一兩張從別處買來的黃符,就成功将它們驅走。
這一次的鬼怪想來比之前要厲害些,在來之前他也是下了血本,從一個偶然結識的玄門子弟那裏購買了十張殺傷力強大的黃符……
強作鎮定地從木匣裏拿出一個羅盤,輸入玄力,羅盤快速轉動起來,短暫數秒的環繞過後,指針停在了一個方位。
宋輝瞳孔緊縮,猛地轉身!
與此同時,像是有一陣勁力極強的大風,別墅的兩扇大門被從外至內吹開!夜晚的涼風混着冷雨随之滲透進來,快速侵占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何方小鬼,敢闖人宅,還不速速退去!”宋輝雙手緊握青銅劍立在身前,橫眉豎目喝道。
鬼怕惡人,越是膽小的人越容易被鬼近身,他顯然也知道這一些基本常識,所以才大聲呵斥。
空氣安靜了數秒,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宋輝這邊沒有別的動作,外面遲疑的鬼物卻好像看透了什麽……
“呵呵呵呵……”一連串由輕及尖銳的笑聲突然在耳邊環繞,令人頭腦刺痛。
手上的羅盤劇烈顫動起來,這是鬼物在靠近的警告。
宋輝臉上一緊,咬牙從懷裏掏出一張黃符,狠狠朝身前擲去——
惡狠狠道:“鬼東西!哪容你放肆?!”
這張黃符一經擲出,就化作一段光影,迅速打向烏襄三人的後方,正是入戶門廳那裏。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紫光閃耀。
“啊!”尖銳的叫聲劃破耳膜。
寧氏夫婦已經到了烏襄身邊,三人跟着看向那電光閃爍的方向,一道血紅的身影憑空出現。
借着未散的光芒,幾人都看清了那鬼物顯性之後的面容。
濕漉漉的頭發緊貼頭皮,一身紅到極致的古裝喜服,在水裏泡過一般濕答答的,不一會兒所站之處就彙集了一灘水。
擡頭看過來時,青白的臉上,雙目怨憎,殷紅的嘴角旁一行血淌了下來。
“你這道士把妾身弄疼了呢……”如莺燕婉轉的聲音似嗔似怨道。
一看這女鬼裝扮,宋輝心下暗道不好,着古裝喜服明顯不是現代人,又是披嫁衣而死,只怕是只厲害的老鬼!
他還算知道自己的斤兩,對付這樣的鬼物明顯不夠格。
而且這一發猛符竟然只叫對方顯了形……
宋輝心底一怯,一只腳不覺往後退了半步。
連語氣都有了微妙變化:“這家人與你無仇無怨,你……為何要前來傷人?”
女鬼嫣然一笑:“确實無仇無怨,可我與這家公子已私定終生,妾身不過是前來接自己的相公,何談傷人?”
這話聽了不止宋輝臉變,作為寧青陽的父母二人聽了也是一臉荒謬。
也是看這鬼還能平和交流,宋輝才能看在主家給得錢多的份上忍着不跑,勸道:“人鬼殊途,你走鬼道,專注自身才是正理……”
鬼怪詭谲多變的性格不是人能随意揣測的,女鬼也沒有和宋輝在這裏争論人途鬼道的耐心,笑容一收道:“你這道士好生啰嗦,是要阻撓妾身接走相公不成?”
說着她身下的水液活了一般,快速在客廳游弋。
對方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行為讓宋輝始料不及,趕緊又掏出一張黃符,劍尖一刺,黃符炸開!一條手臂粗的火蛇朝女鬼撲了過去!
這一次的攻勢卻沒有之前那麽順遂,地上的水漬升起形成一片水幕,火蛇闖過水幕之後就只剩下零散火星,無力落地很快熄滅。
火符被對方輕松克制,宋輝肉疼地咬了咬牙。眼見女鬼又兇狠地撲了過來,不敢托大,迅速兩張降雷符砸出去。
“轟隆隆!”雷電與水起了劇烈反應。
随着耀眼紫光升起的是騰騰水霧,宋輝眼前一陣茫然,女鬼不見身影。只是背後的陰涼感越來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