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的夢鄉
賽諾死時,還維持着與熒緊緊相依的姿勢,右手牢牢握着安卡。
熒仿佛失了聲,再也發不出一絲哀嚎。
外間白晝再一次籠罩神殿和整個上埃及,無人會在意黑夜曾吞噬了誰的生命。
一時間萬籁俱寂、大悲無聲。
“他與你的交易,是什麽?”熒張開口,卻只能發出一絲微弱的啞聲。
無人知道她在問誰,只是背對着他們的安普神像卻始終籠蓋着一層迷蒙的聖光。
“用身體與靈魂與吾交換,使吾之力重現世間。”
“剛才的他,經歷了什麽?”熒仰頭看那高大的安普神像,她深知那震懾天地的雷霆之威光來自于提瓦特大陸,卻仍參不透這因果。
“那并非吾之力量,為鎮壓祟神阿波菲斯,他透支生命得以與吾輩比肩。”神明的聲音難得平靜而慈悲。
“他,究竟來自何方?”熒問出這一句時,遂感神志受創、記憶模糊。
神明短暫地沉默了一息。
“天地有因果、輪回蘊天道,蝼蟻之渺小,不可道……不可道。”阿蒙神像周身方被日光籠罩,神光透過穹頂、降臨此地。
“阿蒙神在上……”法老心中微動、與太陽神的聯系時隔數年而複歸。
頭頂神光,衆人皆匍匐于神像下。
“衆神之王”阿蒙-拉,如太陽高懸于底比斯王城,照耀着整個上下埃及。
神性之一——即為永恒。
熒奔走各個世界,頭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有了向神明頂禮膜拜的沖動。
她攬起賽諾,向阿蒙-拉肅首。
“……來路,亦是歸途。”阿蒙神降下最後的敕谕,天地間波瀾再起。
——長久的無言。
熒就跪坐在那裏,神思終于清明起來。神殿人來人往,高臺再度整肅一新。
許久,法老獨身前來,俯下身凝視熒。金眸認真而慈悲,不帶一絲雜質。
“他将得到永生。”
熒終于第一次正視這位法老。他年輕卻沉穩,果決卻慈悲,少了賽諾身上的一絲狠戾、卻更富普濟蒼生的王者之氣。
她微微欠身道:“法老王陛下,可否為他……舉辦一場葬儀?”
“他為鎮壓阿波菲斯而亡,你不說,我也是要做的。”法老目光平靜無波,卻能從其深處尋到一絲悲怆。
一夜之間,兩名大祭司身死,他難得有些唏噓。複又看了眼眼前金發金眸的少女鮮活生動的模樣,心念一動。
“你可願接任阿蒙神大祭司?”
熒終于被這位年輕而又從不設限的埃及之主震驚到了。
“可我是異族人——埃及人不是向來看重血統?”
“血統?”法老終于撇撇嘴一笑,“作為王室旁支的西頓,不也壞了個徹底?”
“……”
“我早便計劃鏟除他,只是礙于王庭和長老壓力,不得不放任他在此位甚久,說來……慚愧。”
熒空泛許久的目光,總算落在了眼前天神一般的王者上,“上下埃及,會在你手中富強。”這古老的王庭,總還是需要明智的統治者。
熒将賽諾輕輕放在潔淨一新的高臺上,整理好他的衣裝。
人死再不複生,現在她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諸神的審判太過嚴苛、暗無天日的地府太過孤寂……等到繁瑣事畢,索性陪他一起。
無論是蘆葦原還是地獄——都要陪他一同走過。
“既然陛下不介意大祭司血統,那麽我向您舉薦一個人如何?”熒心下釋然,忽得想起了一個人。
法老帶來的人效率極高,阿蒙神廟現已整肅一新,只是昨夜還門庭若市的神廟,如今幾無聲息。
日光逼視着整個神廟,陰暗無所遁形。熒帶着法老的親衛巡查各處,卻仍未能尋到蕾內爾和梅內斯的身影。
“姑娘,我們在聖池旁發現了這個。”一個年輕護衛上前來,手上拿着一個麻色信封式樣的物事。
熒接過展開,便問道:“周圍有沒有人?”
“……一個穿着華麗的女屍,屍身上并無受傷痕跡,我們發現時她淹在水中,應是剛斷氣,屍身還未泡發。”
熒拿着信的手隐隐不穩,将信展全,見其上言道——
親愛的熒妹:
請允許我跟着梅內斯這麽叫你。
我知道你最關心的一定是梅內斯的情況。請你放心,我前幾日已避開神廟監視帶她去到最近的港口,如今她應已遠渡重洋,過起了安穩的生活。她讓我帶話說:請原諒時間緊急,來不及與你道別,但你是個善良而堅強的孩子,也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所以請不要糾結于短暫的離別,勇敢追求幸福吧……
說來和你相似,我帶她逃離時,她還不停擔心着你的情況,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我已記不清了。你們的感情讓我有些羨慕,但只是羨慕而已。
知道大仇得報,我心中痛快,只是我已是個污穢之人,不配被新日與神明注視。與其在日光中無所遁形、不如在極夜裏昙花一現。可能是命運本就不公吧,我并不怨,只是後悔随着西頓做了許多孽,忝于活在這世上罷了。
神要人忍耐着生活,便安排許多痛苦在死的前面,使人不敢走攏死去。如今能毫無痛苦地死去,我很滿足。
阿蒙神在上,願你我生命不朽、願衆生再無苦痛、願來生……我還是我。
蕾內爾
“那時她身上的傷口,應是在幫助梅內斯逃脫所受的罰吧。”熒的雙眼有些酸澀。
不過對她表露出一縷善意,她便願意冒生命之危救毫不相關之人。這樣的人……又為何倉皇一生,不得神明所眷呢?
——阿蒙神在上,願通往蘆葦原的路途中,你能得諸神庇佑。
塵沙歸寂,其上亦有新生。
神殿四圍,胡狼神像肅穆;穹頂日月星辰,映照出來世之路。
安普神像的高臺之上,鑲嵌寶石的黃金般的棺材,熏香袅袅、童音清亮。
塞蒂捧着紙莎草的亡靈之書,身着祭司服飾,神情悲恸地淺唱着。
“群星升起在荒原之上
夜莺也厭倦了時日的無窮
是時候摘下薔薇的冠冕
洗去俗世的塵土,用葡萄的酒漿
睡吧,睡吧
黃金的夢鄉在召喚流浪的沙子,
在這裏不必将那苦澀的鹽水掬飲
在這裏不會再有明日的愁腸
……”
熒看着高臺正中躺着的人兒。雙手交疊、眉目安詳,熾烈的沙子沒有了承載他的長風、紅寶石的眸光再落不到衆生之上。
睡吧,睡吧。黃金的夢鄉在召喚流浪的沙子。
熒攀上他的雙肩,靠在他不再溫熱的胸膛之上,握起了他緊攥着安卡的手。
黃金的棺材、袅袅熏香,是她來時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