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4 章

都說收了冬,一年也就到底了,說話間,離大年三十兒也沒幾日了,村裏人也都張羅着該上城辦些年貨過大年。珊瑚家往年都是珊瑚爹帶着珊瑚上城的,他辦年貨,珊瑚将兩姐妹在家裏做的手絹兒繡的鞋面兒拿到集會上去賣了,換點錢還能補貼家用。今年家裏多了個壯丁,不抓來搬東西實在浪費,同雙福娘約好了坐上村裏去城裏的牛車,天還沒亮珊瑚父女倆帶着呆子便往村口去了。

搖晃了小半天,到了城裏已經是小中午了,牛車在一處停了下來,交代好了什麽時辰還在這裏等着回村兒裏,一車的人就四散了開來,往自己要買東西的地兒逛了。雙福娘下了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我上雙福小姨家去一趟,該不晚回來的,待會子我也買點兒東西再回去,就在這裏等了。”

珊瑚知道雙福小姨最近生了個小子,嫁了好幾年,連生了三個女娃兒,這回可終于讓她生着兒子了,還是在大年将近,被婆家壓了這麽些年,終于能揚眉吐氣一番了!雙福娘這回去,便是去給她撐腰的。珊瑚明了地點點頭,與雙福娘分頭走,跟着她爹便往鬧市那邊兒走了去。

珊瑚找了個人多的地方,放下背簍,從裏抽出塊半舊的布塊往地上一鋪,放上手絹兒鞋面兒便算做起生意來了。珊瑚爹見她這頭利索地安排妥帖了,放心地呆着呆子辦年貨去了。

見呆子一步三回頭地,珊瑚爹笑着道:“放心吧!這又不是第一回了,這丫頭腦子好使,辦事兒也利索,就她賣這些東西掙的錢,還能買上好幾斤豬肉呢!”珊瑚爹說時,卻是抑制不住滿心的驕傲的,想想自己養的這丫頭,丫頭的事兒幹了,連小子的事兒也幹了,下地下海的,實在是比小子都好使。珊瑚爹有時也會心疼她,年紀這麽小便要這麽操勞,可畢竟家裏能幹活兒的不多,只好便讓她這麽将就着做活兒。轉頭看了眼還是不住往回看的呆子,珊瑚爹卻是高興了起來,白撿了這麽大一漢子,明年下地出海啥的,珊瑚那丫頭終于可以歇息點兒,在家裏養段日子,也到了該找人家的年紀了。

時間不多,珊瑚爹将之前在家裏已經想好要買的東西再在心裏數了一遍,帶着呆子匆匆地往集市裏擠。說是辦年貨,可畢竟手裏的銀子有限,買的東西也就是那幾樣,紅紙剪窗花兒,扯點紅線頭給家裏倆姑娘做頭繩兒,買個糖人兒給鐵樹解解饞,其他的一些小零嘴兒啥的,倒也是見着就買的。大物件兒的,其實也就是珊瑚娘念叨了挺多年的腌菜缸。只是錢也不多,就挑了個膝蓋高點兒的大口圓肚缸,将不多的那些個年貨往裏一放,珊瑚爹倒是半點兒東西不用拿,樂的清閑自在,看呆子這麽大個漢子抱着那東西到确實是不費啥功夫,心想着,這倒實在是個能幹活兒的主了,要是能長留在家裏,等過些年鐵樹長成壯小夥兒之前,自己也能少做不少活兒了!

只是他能願意?

沒一會兒便到了早晨說好等牛車的地方,趕牛的根兒叔大約也覺得沒啥好逛的,坐在一旁大屋子的屋檐下吧嗒吧嗒地抽着煙。珊瑚爹這時候還沒想着該用啥辦法把呆子留下來,跟根兒叔打了個招呼,根兒叔見呆子輕輕松松放下大缸,笑着道:“你倒是好福氣,白撿了這麽個壯小夥兒,幹活兒還這麽勤力,我看雙福二黑倆大概都比不上他!”

珊瑚爹嘿嘿着笑,應着說沒有的事。

呆子在旁站了會兒,道:“我到那邊去看看。”便轉身往另一頭走了去。

珊瑚爹知道他大約是去找珊瑚了,便也由着他去了,只聽一旁根兒叔打趣兒道:“一個女婿半個兒,不如把你閨女兒嫁一個給他得了,這可就跑不掉,咋都是你老洪頭的人了!”說罷哈哈地笑了起來。

珊瑚爹回了句:“要不讓給你閨女兒?”

“我翠兒過了年就嫁人了,要不然還真不錯!長得這麽精神,身子看着也壯,一定是個會幹活兒的!”根兒叔說得亦真亦假的,珊瑚爹順着他的眼神兒往那邊看去,身姿挺拔,行步生風,心裏有了那麽點兒主意。

……

珊瑚才擺下攤子,三三兩兩的人便圍了過來,珍珠那人雖不咋樣,可針線活兒卻是真沒得挑的。二嬸翠蘭的娘家妹妹是遠近有名的裁縫,在翠蘭家住的那幾年,因着人姐妹倆走得挺近,珍珠也樂于此道,沒幾年手上功夫長進得尤其快。這繡品精致漂亮,沒多大會兒便剩下不多了。城裏人出手也大方,待到呆子回頭來找時,珊瑚手上的絹子裏已經包了沉甸甸的一小袋了。

“東西買好了?”珊瑚見他過來,笑着問。

“嗯。”呆子悶悶地應了一句,在一旁站了會兒,見珊瑚還招呼着兩個姑娘買鞋面兒,四周看了看,在珊瑚身後随意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

珊瑚忙着招呼生意,也沒空理會他,拿着珍珠繡得精致的鞋面兒對着那倆姑娘介紹着繡工如何精細,只是費了半天口舌,卻發現前頭這兩位似乎沒聽自己說話,靠近着不知在嘀咕些什麽,紅着小臉,兩雙眼睛直往後瞟。

珊瑚眉頭微皺,順着她們的眼光往後望去。

什麽也沒有啊!珊瑚疑惑。

可是見前頭這倆祖宗還是這架勢,不禁又往後看了一眼,實在是沒啥啊!除了自己的背簍那就只剩下呆子在後頭屋子的廊下岔着腿端端正正地坐着……珊瑚眼珠一轉,又看了眼這倆嬌羞地紅着臉的姑娘,心裏一下亮堂了起來!

那倆姑娘拿着鞋面兒前倒後倒地看了好幾遍,也是心不在焉,只是既沒了買東西的心思,卻又實在舍不得走,正是猶豫着,珊瑚放下了手裏的繡着粉蝶的鞋面兒,從旁拎起了另一雙,開口道:

“姑娘,這鞋面兒上的花兒是并蒂蓮,雙雙對對,講的可是成雙成對的圓滿事兒,我聽我們村裏的大娘說了,這可是招好姻緣的好物什呢!”珊瑚說到後頭,壓了壓嗓子,似是不好意思似是偷講了秘密,好歹是将前頭倆姑娘的眼睛引回到手上的鞋面兒來。

看着年紀稍大點的姑娘聽得似信而非地,道:“真的?”

珊瑚看着魚兒終于上鈎兒了,忙道:“那是自然!這樣兒的靈物,信不信可是就由你們了。”見那兩人有些動搖,珊瑚接着道:“這樣吧,我也快收攤兒了,你們要是買了這兩雙鞋面兒,這條手絹兒我也懶得在這裏蹲着了,就給你們拿着當汗巾子啥的使了。”

那倆姑娘聞言,倒是松了口,年紀小點的丫頭看着心思活泛些,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轉了幾轉,始終是紅着小臉朝後頭的呆子問了句:“小哥兒,那你說這鞋面兒稱不稱得上我倆?”

呆子不料那姑娘會問自己,只是臉上依舊沒什麽變化,本想着不理會的,可見着珊瑚正回頭看自己,頓了一頓,微蹙眉,微微低了低頭,算是默認。

那姑娘見着回應,卻是高興極了的模樣,二話沒說掏出荷包便付了錢。只是才拿起鞋面兒,正想往珊瑚身後繞過去,便聽得那邊有人喚着自己名字,那姑娘這頭還沒能跟呆子說上幾句,氣得跺了跺腳,不得不跟着自己姐姐走了。

珊瑚看着僅剩的那雙粉蝶繞花的鞋面兒,想了想,疊起包好放進了背簍,又将地上鋪着的布也收拾好随意裝了進去,呆子二話沒說,接過了背簍便背上了。

兩人收拾好東西往回走,珊瑚側頭看他。這兩個月入了冬,日頭也不曬了,呆子雖每日上山獵物,卻也不見黑,反倒是漸漸白了回來。珊瑚走在一旁,只能見他側臉,劍眉英挺,鼻梁高聳,看得出棱角的唇薄薄的,習慣性地抿着,烏發冠起,許是膚色白的緣故,雖也是粗布衣裳裹着身高體壯,卻不似山野村夫那般粗野霸蠻,雙目淩厲,天生的有着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感覺。大約是第一次見他時,便将他最狼狽的模樣記了下來,平常日子裏,也沒那閑心去注意,這會子這麽一瞧,這人倒是生出了幾許不同來。

怪不得這一路過來,好幾個姑娘盯着他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珊瑚心中暗想着。

見他依舊是一臉正經的樣子,不禁打趣兒着道:“呆子,瞧不出來你還挺招姑娘的?你看沒看着,前頭那姑娘可是回了好幾次頭了!”從上回呆子離家出走回來後,呆子偶爾會搭理珊瑚跟她說說話,珊瑚也會對着他打趣兒開玩笑,盡管對着其他人依然是愛答不理的,對着珊瑚雖依然不多話,可比起之前來,那已經是好了太多了。這時候拿他開玩笑,珊瑚卻是熟門熟路了。

呆子斜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直直地便往前走了。

珊瑚見他這模樣,讪讪地只得趕緊地跟上他。

見着天兒還早,珊瑚便帶着呆子慢悠悠地在街上走了一圈,忽然看見前頭熱熱鬧鬧的圍在一起,也不知發生了什麽。走近了看才發現,衆人正圍着塊告示牆伸長着腦袋往裏探,那衙役貼完了告示好容易才擠了出來,一老爺子抓着他問是發生啥事兒了,那衙役簡單地說了句:“靖元将軍在從胡國回來的半路上…沒了。”

那老爺子一聽便松了手,那衙役剛走開,老頭兒整個人便摔坐在地上,老淚縱橫地啞着嗓子叫喊着:“好容易有個好将軍,怎的就這樣死了?沒了景南公的血脈,皇上還如何鎮得住腳?皇上糊塗啊!糊塗啊!”

老爺子話還沒說完,後頭便來了個婦人,伸手捂住他的嘴,在旁碎碎念着:“爹啊!你可別再胡說了,這要叫人聽了去可咋辦啊!”說完便拉着老頭兒往回走了。

珊瑚聽着一旁有人議論着,說着老頭兒以前也是個當兵的,他懂得多,講的許是有道理的,景南公功高震主,前兩年景南公沒了之後,靖元将軍便成了景南公府剩下的唯一血脈,這回大敗了胡國,皇帝怕靖元将軍搶了皇位去也是有可能的。

珊瑚頭一歪,景南公?靖元将軍是誰?

前頭人頭攢動的,珊瑚個子矮,實在看不着,只是即便是看得到,珊瑚不識字,看了也是白搭。只不過湊熱鬧這事兒,不是能不能做的問題,而是願不願意做的事兒,就算做了沒落啥好,人也願意去,要不咋叫湊熱鬧,不都是瞎湊的呗!推了推呆子,道:“你看不看得到?”

呆子個兒高,眼睛又好使,随意瞄了一眼便将告示上講的事兒大致地說了出來。

“靖元将軍戴淵大敗胡國,凱旋途中不慎墜海,撈尋無果,屍骨未存,皇帝诏,舉國同哀。”

一旁圍觀的人大都不識字,聽得呆子在旁複述,全都豎起了耳朵聽,末了還恍然般地“哦——”了一聲,大都很是驚訝地讨論了起來。有的聽得不過瘾,還抓着呆子問細節,呆子觑了那人一眼,還沒開口,那人反倒是縮了縮脖子,沒再問什麽。

珊瑚在旁也是驚住了,只是跟旁人驚的不一樣,呆子居然識字?!

“你識字啊?”珊瑚邊走邊問。

“嗯。”呆子應了一聲。

珊瑚随手指了路邊個攤子,問:“那布條兒上寫的啥?”

呆子瞄了一眼,“代寫書信。”

珊瑚看了他一眼表示懷疑,快步向前走了去,往那攤子探了探腦袋,老态龍鐘的一老頭兒正拿着筆,邊聽一旁的婦人說邊記下些什麽東西。

“真認識啊……”珊瑚低下頭,喃喃着也不知是問呆子還是問自己,“你都不記得自己是誰了還能記得字啊?”

呆子嘴角抽了抽,當沒聽見,卻是放慢了腳步,好讓珊瑚不會跟丢了。

珊瑚卻是沒心思搭理呆子這會子幹啥事兒的,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要是呆子也給人代寫書信,是不是也能掙點錢回家?

本開始是打算讓呆子多獵些東西,能到這城裏來換點銀子的,只是年關越近,天兒越發地冷了起來,動物也都躲着不願意出來,若不是餓極非得出來覓食,呆子大約也獵不到什麽東西的。前幾天,呆子居然又獵下了只野豬來,一家人想了又想,還是留下當糧食得了,大過年的,畢竟不能連點兒吃的都沒有。家裏谷子不多,常常用山野肉跟鄉親鄰裏換上點谷子玉米啥的。只是村裏人能常吃肉的也不多,總不能一個冬都靠着雙福家救濟吧?何況現在雙福家多了個新嫁娘,雖不是她主家,可要再像以前那樣,也難保人心裏不會不舒服。

珊瑚掂了掂手裏的銀子,姐妹倆做了好幾個月的繡活兒,換點谷子撐到春天,勉強也能度日了。

走到糧食鋪子前,珊瑚掂量着手裏的那點銀子,想着該買些便宜好帶的回去。

老板稱糠米面兒的時候,珊瑚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對呆子道:“你有件東西還在我那兒呢!回頭我拿給你。”

呆子微微挑眉,自己還有能有什麽東西?

珊瑚正想接着解釋,卻瞧見不遠處賣胭脂頭面的攤子前站了個人,心想着咋這麽倒黴,好容易上趟城裏還能遇上!還沒來得急移開目光,那人便轉了個身,也望向這邊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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