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4 章 章

第 24 章

聽到這句話,徐驚晝的喉頭澀的說不出話,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幾乎要連氣也喘不上來,眉宇間的愁緒愈發濃重。

“怎麽了嘛?”時絮抿了抿嘴唇,看徐驚晝的神色感覺不對勁。

徐驚晝的脊背繃緊,很嚴肅的說道:“時絮,你比任何人都要幹淨,你不能給自己定罪。”

“我沒,”時絮愣了下,看徐驚晝這副樣子,輕微搖頭,“我就是開個玩笑嘛,你別這麽認真。”

在很多人的眼裏,時絮就是有罪啊,她身上污點那麽多,再多一個打蘇幕也沒什麽,可徐驚晝是明嘉的校草,是學神,是天之驕子,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不該和打架牽扯在一塊,明玉本不該有瑕。

徐驚晝皺着眉頭,語氣仍舊鄭重:“玩笑也不行,別人可以開你的玩笑,但你不能開,也不能認同這樣的玩笑,你的罪名都是別人強加給你的,如果不是他們,你身上不會有一點污名,這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的罪,你很幹淨。”

他真的沒有辦法聽時絮說她身上不幹淨了,她才不到十七歲,正是花骨朵兒一樣的年紀,她很幹淨,很純粹,值得照耀最盛的陽光,絕不會在陰暗潮濕的角落枯敗。

沒有人能貶低時絮,時絮自己也不行。

時絮明顯感覺到此刻的徐驚晝和往日的徐驚晝有些不一樣了,他的語氣帶着不容分說的強勢,讓時絮想插科打诨略過這一茬都不行。

她不明白,為什麽徐驚晝反應會這麽大,她也不是第一次開這樣的玩笑,甚至在老師面前她也說過這樣的話,債多不用愁,無所謂污名多還是少,可這是第一次,有人告訴她,不能這樣說自己。

時絮眨了眨眼,有些無措,手指捏緊了掌心的飲料,“我沒有你說的這麽好,在別人眼中,我就是劣跡斑斑的。”

幹淨這個詞,和她早就沒關系了。

“不是,在我眼中你不是,在謝苒眼中也不是,在林千嶂眼中,在杜絹老師眼中都不是,”徐驚晝黑眸沉沉,像是要看了時絮心裏去,“時絮,你知道毀掉一個人最徹底的辦法是什麽嗎?”

徐驚晝一番話說的很急,氣息帶着明顯的起伏,“是打擊她的自信,是讓她覺得自己不堪,自我貶低遠比別人的貶低更為沉重,如果一個人自己都覺得自己沒救了,那她就真的沒救了,時絮,你不能這樣想,這是心理暗示,想多了,有一天也許會變成真的。”

時絮被他一大串話驚到了,向來冷靜沉着的徐驚晝,居然也會有氣急的這一天,他看起來像是生了大氣,冷着俊臉,眸色深沉,有些駭人,這是時絮第一次見這樣的徐驚晝。

“對不起,我沒想那麽多,我只是不想因為我的事拖累你,你別生氣,氣大傷身。”時絮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居然能把一直紳士平和的徐驚晝氣成這樣。

徐驚晝看見她眼裏的驚詫,忽然扭過身,背對着時絮緩了幾秒,“抱歉,我過激了。”

時絮看他別扭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走過去歪着頭看他,“沒有啊,我只是沒想到你還有這麽一面,我還以為你不知道生氣呢。”

徐驚晝嘆了口氣,斂了神色,“我沒生氣,真要說氣也是氣你自作主張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我是男人,用不着女孩來保護,需要女孩保護的男人是廢物。”

時絮訝然,睜大了眼睛,“你這也太篤定了吧,你不會有大男子主義吧?”

徐驚晝蹙眉,“大男子主義倡導的是‘男尊女卑’,我沒這麽想過,我不知道別人,但我不覺得靠女性來保護自己是件光彩的事。”

時絮笑了,“其實我也這麽覺得,靠女人的男人真的挺廢物,比如時威。”

“徐驚晝,你剛才說的真好,我都有點喜歡你了,朋友之間的喜歡哦。”時絮挑了下眉梢。

徐驚晝面不改色,可胸腔之下,那顆心卻因為這個“喜歡”劇烈的躍動了一下,哪怕時絮補了一句,還是沒能停止。

看着時絮靈動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早就已經深陷,無法自救,也不想被救。

徐驚晝随即跟着勾了勾唇,神色輕松了幾分,“我說的不過是一個正常人會說的話。”

“那我遇到的正常人挺少,”時絮回到榕樹底下的長椅上坐着,“你說的也許是對的,我好像是缺點自信,因為自從我媽媽去世,我接受的一直就是被打擊的教育,時威從來不會誇我,他只會貶低我,在他眼裏,時煙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兒,而我生來就是他的污點,不僅僅是他,我所有的親戚都是這樣,我最讨厭過年。”

時絮沒覺得自卑,只是有時候,她越是張牙舞爪,越是表現的不屑一顧,心裏最深處還是會有那麽一點填不滿的空虛,不是自卑,可也确實不夠自信吧。

因為在長期被打壓的環境下,她的自信很難健□□長,就像是被石頭壓住的春筍,使勁渾身解數也無法享受天光。

她從不在人前示弱,倔強的維護着自尊,因為她不想承認,不想承認自己生活的不好,不想承認謝女士走後,她過的很難,讓方麗母女看笑話,讓那些親戚看笑話。

但不知道怎麽,今天居然就這麽在徐驚晝面前說了出來,好像也沒有很羞恥,反而有種卸下重負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徐驚晝真的很好,他總是鼓勵她,給了時絮很多自信。

徐驚晝在她旁邊坐下,雙手交疊,手肘搭在膝蓋上,“我明白,我也經歷過。”

“你也?”時絮扭頭看他,突然想起來之前從林千嶂他們那聽來的,“你在福利院被欺負了嗎?”

她之前看過新聞,有的福利院員工會欺負弱者。

“不是在福利院,進福利院之前,我有養父母,”徐驚晝低着頭,看着地面上一片發黃的落葉,“我的養父酗酒,一旦喝醉了就對我棍棒相加,我的養母好賭,賭輸了不如意就拿我出氣,我身上都不知道打斷了多少個衣架,平常的言語辱罵更是數不勝數,在他們眼裏,我只是一個拖油瓶,沒有任何的用處。”

時絮的眉頭一點點皺起,難以想象,“那時候你多大?他們既然收養你,為什麽要虐待你?”

“我有記憶以來就過這樣的生活,可能是因為他們想要一個兒子傳宗接代,可我不是親兒子,就不用心疼吧。”徐驚晝自嘲的笑笑。

“他們怎麽能這樣,”時絮猛地站了起來,面上是難以言說的憤怒,“他們在哪裏,我去給你報仇。”

有記憶以來,那不就是從小開始嗎?一個小孩子啊,他們怎麽能下得了手,時絮想想都難受,小徐驚晝怎麽這麽慘啊,他明明就是徐家的長子,本該是天之驕子的啓明星,卻陰差陽錯有那麽悲慘的童年。

這樣一想,她遇到的那些事算個屁,根本就不值一提。

徐驚晝擡頭拉了時絮一把,“別激動,他們都死了。”

“死了?”時絮這才坐了下來,“活該,罪有應得,這樣的人死了也要下地獄,怎麽死的?”

“車禍,兩個人都死了,”徐驚晝眼中閃過一抹快意,但很快消散,“之後我就進了福利院,兩年間碾轉了三個福利院,最終在容市的福利院生活下來。”

謝女士也是死于車禍,時絮神色落寞了幾分,“那你在福利院過的怎麽樣?”

不等徐驚晝回答,時絮又自言自語,“肯定不怎麽樣吧,我白問了。”

“也還好,”徐驚晝輕笑了下,“比起養父母,福利院算是天堂,但福利院孩子很多,尤其是很多特殊孩子,我是個健全人,所以獲得的關注比較少,還要幫忙照顧別的孩子,所以就那樣吧。”

好像也沒什麽值得回憶的,過去的那些年,除了那一個月是彩色的,其餘的全是黑色。

好在,現在已經不是了,徐驚晝回頭注視着時絮,眼中翻湧着無人能懂的情緒。

時絮沉浸在為小徐驚晝的心疼中,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眼神。

時絮:“說起來,我之前認識一個朋友,和你的經歷有點像。”

徐驚晝喉頭一滞,搭在長椅上的指尖倏地收緊,“哪個朋友?”

時絮搖了搖頭,“我不太記得名字了,應該是我外婆家那邊的一個鄰居,他爸媽對他很不好,總是打他,不給飯吃,有一次他爸媽出門,沒給他鑰匙,他就蹲在家門口等,那麽冷的天,差一點凍死。”

“我依稀記得他和我差不多大,可是比我瘦多了,還比我矮,看起來比我小好幾歲,特別可憐。”

“我們本來約定暑假的時候再見面,可我媽媽發生車禍去世,我外婆也随之病倒,沒多久就去世了,時威帶我搬家,我再沒去過我外婆家,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時絮的語氣中滿是遺憾,“這幾年發生太多事,你今天不說的話,我都忘記了,現在想想也挺對不起他,可能他覺得我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吧。”

“不會的,”徐驚晝嗓音很低,帶着幾分壓抑的啞,眼角染上一抹血絲,抓着長椅的手指極力的克制,指節泛白變青,“他會體諒你。”

時絮彎腰,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捧着臉頰看向遠處籃球場上躍動的身影,“我食言在先,他生氣也是應該的,但希望他也能絕處逢生,苦盡甘來,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徐驚晝垂眸看着時絮的發梢,舌尖苦的發澀,薄唇抿了又抿,将喉嚨口想說的話通通壓了回去,輕聲問:“成為我這樣的人好嗎?”

“當然啊,徐驚晝,你真的非常厲害,如果我是你,我覺得我根本堅持不下來,孟子說:‘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我覺得你肯定就是那個可以擔當大任的人。”

時絮歪着腦袋回頭沖徐驚晝笑了下,一雙桃花眼燦爛生姿。

徐驚晝松開了失力的手,藏進了兜裏,往後靠在椅背上,英挺的眉梢壓低,清隽的喉結微微滾動,“我信,并且你也可以,時絮,我從不贊譽苦難,但既然不得已吃了苦,總得有點收獲,要不然我們不是白吃苦了嗎?”

時絮蹙着秀眉想了想,點頭,“說的挺有道理,想不到你還是個哲學家嘛。”

“不敢當,”徐驚晝笑了笑,“聊遠了,回歸正題,以後別再貶低自己了,別人貶低你,你就貶低回去,誰都不配給你委屈受。”

時絮聞言撇了撇嘴,“你還好意思說我,你還不是任由徐思欺負?我可沒讓人欺負啊。”

“我把徐思當弟弟,讓着弟弟而已,兄弟間玩鬧無傷大雅,現在徐思已經不會那樣了。”徐驚晝在心裏默默地想,待會是不是還得給徐思打錢,他的名聲似乎在時絮那無法扭轉了。

“鈴鈴鈴——”下課鈴聲響了。

時絮拍了拍褲腳,撐着膝蓋站起來,裝模作樣的給徐驚晝作了個揖,“知道了,麻煩徐大哲學家開解我一節課,弟子受教,絕不再犯。”

“不過要是蘇幕真告狀的話,你得和我說,不能自己承擔。”

徐驚晝還在原地坐着,仰頭看她,唇角帶着笑,“我爸是校董,你覺得誰敢動我?”

時絮一想也是,“行吧,我多慮了。”

她招了招手,“走啦,回教室上課,你剛才和我說的這些我會保密。”

徐驚晝起身,雙手插兜,挑了下眉,調侃道:“那這算是我們之間的第二個秘密嗎?”

時絮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第二個?”

“噢,對,”時絮忽然想起了那被搶走的半個三明治,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好好笑,忍不住笑彎了眼,“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約定了一個秘密。”

雖然那個已經不是秘密了,但現在想想,還是覺得挺好玩,不過一個多月,初見好像已經遙遠的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不遠處謝苒在喊時絮,她向謝苒招了招手,回頭看着徐驚晝說道:“那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第二個秘密,互相保守秘密啊,走了。”

說完時絮就跑向了在等她的謝苒。

徐驚晝提步不緊不慢的跟上,看着她的背影,薄唇翕動,呢喃似的一句話從唇間溢出,“那不是第一次見。”

天光傾洩在時絮微微晃動的馬尾辮上,有細碎的光芒,映入了徐驚晝深邃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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