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前夕
審訊結束,李令儀走在最前面,用力甩了甩頭,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出了男牢那兩道矮門,天色灰蒙蒙的,牆角屋檐落了一層白霜。
李令儀原本昏漲的腦袋被黎明時分寒濕的冷氣激蕩之下,立即變得清明起來。
驚心一夜,終于迎來黎明。遲來的困意勢如破竹的攻城略地,她感覺自己上眼皮與下眼皮像黏在一起一樣,想要睜開眼不僅費力還費心,因為得時刻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
回頭看,不論是府衙差役,還是昨夜酣戰的錦衣衛,如霜打了的茄子,個個蔫頭耷腦的。
連一向最修邊幅的高翊此刻都表露出一絲疲态,更別提裴鴻羽和茶茶。這兩人一副恨不能立即席地而眠的蔫吧樣兒。
李令儀在獄神像前停下,從袖口掏出自己的錢袋,摸來換去撿大的取出兩塊銀子。一塊遞給錢師爺,一塊扔給裴鴻羽。即便精神不濟,裴鴻羽還是下意識的伸手接個正着
先囑咐錢師爺道:“這一夜辛苦諸位守着,拿着請兄弟們吃個早茶。再額外給諸位一兩賞銀,等一等我差人送來。”
“小的們謝殿下恩賞!”
“行了,趕緊用了飯回去歇着吧!”
錢師爺想磕頭,被李令儀攔阻。
眼見着錢師爺帶着一班衙役走了,才對裴鴻羽道:“你也一樣,賞銀每人再多加……”李令儀伸出兩根手指,“二兩!”
“殿下英明!”
裴鴻羽喜笑顏開。
上輩子做社畜的經驗告訴她,要想馬兒跑就得讓馬兒狂吃草。
因錦衣衛又比衙役多了一層護駕的功勞,且從北京到太原一路護衛,原比別人親厚些。
這親厚落到實處,自然就是真金白銀。
“別樂了,裏邊的人看緊點。出了事,讓你們高大人把你的頭擰下來!”
李令儀笑着提醒裴鴻羽。
茶茶立即接過李令儀的話,笑着怼他:“就是就是,小裴大人還是上點心吧!別像昨晚似的,還需要我救你。”
裴鴻羽摸了摸後腦勺,讪笑兩聲,“意外意外!”
一旁看熱鬧的高翊聞言狠狠丢了個眼刀給他,冷冷道:“丢人!”
繼而背過臉去。
裴鴻羽觑了一眼高翊冷峻的背影,咽了咽口水拱手道:“殿下放心,臣已經布置妥當,現在的獄司,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李令儀樂呵呵的點了點頭。
“公主,別人都有了賞賜,奴婢呢?”
李令儀伸手捏了捏茶茶軟乎乎的臉,“怎麽少的了你?說吧,想要什麽?”
“嘿嘿,聽說豐慶樓的早食不錯!”
李令儀挑眉,這算個什麽事?
“這個該吃吃,別的你還可以再想想!”
茶茶歡呼:“公主千歲!”
“怎麽樣啊,高大人要一起嗎?”
李令儀對一旁的高翊客氣的道。
高翊微微颔首:“卻之不恭!”
李令儀扯了扯嘴角,還以為這人正經成這樣會拒絕她呢。
因為昨夜參與激戰的錦衣衛兄弟們已然身心俱疲,裴鴻羽便安排他們先回了驿館安歇,吃食什麽的由幾個輪休的百戶負責去街上買了送回去。
除此之外,裴鴻羽還要叮囑負責守衛牢房的千戶。
諸事繁雜,李令儀幾人便先行一步。
豐慶樓在鼓樓西邊的馬市街,由巡撫署衙過去只需穿過部院西街即可。
一行人剛走兩步,巷口處迎面走過來幾個人。看身形,模模糊糊的卻極為熟悉。
待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惠明、喬羽表哥以及幾個家丁。
“公主!”
“殿下!”
幾個人紛紛駐足行禮。
“你們這是?”
李令儀視線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遍,詫異的問。
惠明走過來解釋道:“昨夜公主夜半出門,許久不見回來。二門上的老媽媽便禀了舅太太,舅太太擔心您,在咱們屋裏等了您一夜,您一直未歸。直至方才,實在等不了了就派人來尋您了。”
哎喲喂!李令儀心裏哀嚎一聲,她竟然忘了這一茬了?!
“你沒有跟舅媽解釋嗎?”
惠明一臉為難,“您出門的時候我知道,但是您沒說去哪……我猜測您可能去辦差了,也如此跟舅太太說了一遍,可是舅太太不信。說皇上怎麽可能舍得讓公主辦差,還說即便是辦差,哪有半夜出去的……”
雖然大順朝對女子沒那麽嚴苛,可也極少有姑娘涉足官府的。上次皇上傳旨,也并沒有當衆宣讀,她不能理解也屬正常。更何況她還大半夜不吭一聲就跑出了門……
她到底也是鳳子龍孫,她的安危喬府擔着天大的幹系。
怨不得大夫人興師動衆,屬實是她考慮不周全。
李令儀回身充滿歉意的看向高翊與茶茶。
“先回吧,改日再去吃也不遲!”
高翊率先開口。
聞言茶茶點頭如搗蒜,“高大人說的是,先回去見一見舅太太吧,不定焦急成什麽樣了!”
“公主表妹要去哪?你們去就是了,大伯母那邊我回去禀一聲也就是了。”
這可不行!她可不是那不省事的人。
“就是去豐慶樓,不是什麽要緊事兒。先回去見舅母,豐慶樓去與不去兩可!”
喬羽聽了也不再勸,一行人打道回了喬府。
回去時,天色大亮。
在垂花門外與高翊告別時,李令儀提醒高翊多注意聶鴻源與李國明那兒。
“殿下放心回去休息,一有消息臣立刻讓人送來。”
李令儀這才放心回去。
她這邊剛進門,早有人進去禀報。她剛至內宅月洞門處,大夫人便迎了過來。
“公主。”
大夫人剛要行禮,李令儀連忙将她攙起來。
“大舅母又見外了,說了免了你們的禮的。”李令儀親昵的攙着她沒松手,兩人并肩外裏走。
“公主累了吧?冷不冷?餓不餓?我叫廚房做了銀耳蓮子羹,公主用了歇着吧,老太太那兒我去說。”
大夫人眼底烏青,看着她卻一句也沒問他昨夜去了哪裏。
李令儀笑道:“多謝大舅母!叫您操心了。”
“這是哪兒的話?別人還沒這個福分操心呢!”
說的兩人都笑了。
李令儀進了屋,果然見桌上已經擺了早飯。有各種餡兒的包子,有如意糕、桂花糖糕,有冒着熱氣的酸湯面、野雞湯,耶碧粳粥、八寶粥等等,赫赫揚揚擺了一桌子。
“勞大舅母替我懸了一夜的心,您也坐下來吃點。”
“不敢不敢!”
大夫人聊聊推辭,李令儀硬拉着她坐了下來。
李令儀讓茶茶、惠明她們下去用飯,屋裏沒留任何人侍候。
李令儀夾了個包子放到她碗裏,笑道:“雖然大舅母沒問我昨夜的去向,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跟您解釋一下……”
“公主……”
“大舅母,”李令儀打斷她,“我知道您沒窺探的意思,但您執掌中饋,或許以後我還是要出去的,總該讓您要知道我去做什麽,也好安心。”
李令儀說着起身走近裏屋,從匣子裏取出聖旨,又回到餐桌上。
大夫人一看她手裏明黃色的卷軸吓了一跳,連忙起身跪拜。
李令儀趕緊攔了下來。
“已經接過旨了,這裏也沒有外人,大舅母無需跪拜。”打開卷軸遞給她,“實不相瞞,這趟來太原除了給外祖母祝壽外,還領了一個查探山西官風的差事。”
“哎呦!”大夫人看完喜笑顏開,“皇上誇您辦事得力,還讓您全權負責肅清貪腐之事!這樣的奇事只在戲文裏見過,公主真替我們女子長臉面!”
見她竟然這樣的反應,李令儀詫異的問:“舅母……認同我?不嫌我離經叛道?”
“诶?!”大夫人道:“從前聽關于前朝女将軍的戲時,我常想女子就應該這樣活着!這天地之大,怎麽男人們能出去闖蕩,女人卻被困在這四方小院裏?”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道:“都是平日無事瞎想的,公主莫要笑話……”
李令儀将手覆在她的手上,正色道:“我怎麽會笑話?我覺得舅母說的對極了!”
生于不同時代,有着不同價值觀的兩個女子,竟然引起了彼此共鳴。
“辦差之事我不能多說,總之我身邊有茶茶,有高大人和千戶所保護,大舅母不必擔心我的安全。”
大夫人點了點頭,掏出一大串鑰匙來,從裏面挑揀了一會,擇出來兩個遞到她手裏。
“這是咱們家二門和後院角門的鑰匙,我再去跟守門的老媽媽知會一聲,以後您若還有事只管去!只是我還是要提醒公主一句,千萬千萬小心!”
李令儀感激的點頭,“您放心!”
“公主!”
茶茶走了進來,臉色惶急,見大夫人在座張了張嘴,沒往下說。
大夫人立即會意,站起來說:“我還要去老夫人房裏請安,就先退下了,公主也早些休息!”
“那大舅母您慢走!”
李令儀将她送到門口。
眼見她走了茶茶才開口:“李國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