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竹芫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識開始有些恢複後只覺得骨頭像是被拆了似得渾身都疼，特別是左腿，想睡睡不着，想醒卻睜不開眼，處于一種半睡半醒的尴尬狀态。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很久精力才稍許有所恢複，她微微動了動手指，卻有什麽東西擋在指尖握不起來，她嘗試性地睜開眼，朦胧中見到的是明晃晃刺目的燈光在眼中拉長成線，雪白的天花板被光線割裂，模糊不清。床頭挂着的吊瓶滴答地滴着藥水，她眨了眨眼，想要将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晰，倏然一張熟悉的俊顏闖入視線，幽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臉色略有蒼白卻依舊純淨。
“竹芫？”鐘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輕聲詢問。
秋竹芫眨了眨眼，清楚地看到鐘朔眼中自己的模樣，臉上好像也受了傷，被敷了幾層紗布，她動了動唇：“鐘老師……”
鐘朔将手覆在她額上，指尖冰涼，秋竹芫睜大眼睛看着他的動作，片刻，他收回手，輕吐了一口氣，對她笑了笑：“燒退了。”秋竹芫也跟着笑了笑，一時忘記了腿上的傷，躺久了不舒服想動動卻不小心扯到了左腿，痛得龇牙咧嘴，她吸了口冷氣，問鐘朔道：“我的腿……怎麽了？”
鐘朔俯身将她搭在被上的手放進了被子裏，“只是骨折了，很快會好的，別擔心。”
秋竹芫認同地點點頭，幸好不是摔斷。
鐘朔坐在病床旁，從水果籃中拿起一個蘋果，低頭認真削着果皮。這個場景讓秋竹芫覺得有些似曾相似，她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吃了過期的藥時他就是這般坐在自己病床前的，同樣的距離，同樣的神情，同樣的……
鐘朔驀然擡頭望向他，秋竹芫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直直地望着頭頂的天花板，鐘朔未說什麽，低首繼續手上的動作。兩人無話，病房中寂然半晌，秋竹芫覺得有些尴尬，腦中快速地尋覓着各種話題，卻又害怕他不感興趣到時冷場反而更加尴尬。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鐘朔忽然起身，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将蘋果切成了小塊放進盤中，問秋竹芫道：“要我喂你嗎？”
“啊？”秋竹芫望着端着盤子站在床側的鐘朔，連忙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可以坐起來。”
鐘朔将病床搖了起來，秋竹芫拿牙簽戳了塊蘋果吃，笑道：“鐘老師，謝謝你。”
鐘朔将輸液管的轱辘向下撥了一點，坐回凳子上，望着興致勃勃吃着蘋果的秋竹芫有些凝神，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垂下的長發捋到耳後。秋竹芫頓了頓，盯着盤子許久沒有動，鐘朔顯然也有些意外，悻悻收回了手，問她道：“有什麽想吃的？我做來給你。”
“呃……”秋竹芫咬了咬唇，認真想了想，“我随便什麽都吃。”
鐘朔颔首：“好。”
接着又是一陣沉寂，秋竹芫望向他，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襯得整個人成熟穩重了許多。“你今天去哪裏了嗎？”她問道。
鐘朔抽了條紙巾給她：“去了墓地。”
秋竹芫抓着紙巾愣然半晌，低頭抱歉道：“對不起……”
鐘朔搖了搖頭，嘴角滲出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快睡吧，很晚了。”說罷放下了床。
秋竹芫望着依舊坐在病床前的鐘朔，兩只手在被子裏絞成了一團，他這次也是要……等自己睡着再走嗎？
秋竹芫閉上眼強迫自己睡了一會，腦中卻不覺回放着摔下高臺的瞬間，心髒再次提到嗓子眼，左腿隐隐作痛，她被驚出一身冷汗，驀然睜開眼，正對上鐘朔漆黑的眸子。
“怎麽了？”他問道。
秋竹芫搖了搖頭：“沒什麽。”想了一會又問他：“你……可不可以幫我把手機拿過來？”
鐘朔默然片刻：“這麽晚了你想幹嘛？”
秋竹芫想了想，道：“我想知道公司的事處理得怎麽樣了。”
這次的事秋竹芫覺得确實是公司做得不對，之前在簽合同時就将工廠的利潤削減到了1.5%，雖然工廠有幾次延遲交貨但畢竟合作了這麽多年了，而且現在工廠處境每況愈下，公司還施壓裁剪人員，完全就是将工廠和工人們都往死路上逼。
鐘朔卻皺了皺眉：“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他頓了頓，對她道：“三點四十二分。”
秋竹芫驀然睜大眼睛，都……都淩晨了啊……
所以他已經在這裏待了一晚上了嗎？
秋竹芫垂下眼低聲開口：“那個這麽晚了……鐘老師你不回去嗎？你明天好像還有課吧……”
鐘朔淡淡笑了笑，起身打開她床頭的橘黃色的燈，道：“反正都這麽晚了，醫院就在我學校旁邊，我明天直接過去就行。”
秋竹芫還是覺得有些太麻煩他了：“可是不睡怎麽行……”
鐘朔關了明晃晃刺眼的日光燈：“你不用擔心我了，快睡吧。”
“可我睡不着……”
“……”
淩晨三四點的光景，空氣中流淌着沉夜的寂靜，秋竹芫無聊地躺在病床上盯着頭頂那片散漫着的橘黃的燈光發呆，鐘朔凝然半晌：“真的睡不着？”
秋竹芫嘆了口氣，轉眸望向他：“現在一閉眼就想到之前掉下去時的情形，”她抿了抿唇，想了個理由：“可能是真的不困吧。”
“我聽說……”他頓了頓，“你是自己要站上去的？”
秋竹芫點點頭：“我本來以為和那些工人們都挺熟悉的不會有什麽意外發生，沒想到公司竟然來這一招，對了……”秋竹芫問他：“你知不知道工人們現在都怎麽樣了？”
鐘朔搖搖頭，淡淡道：“不過做了這樣的事總該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可也是生活所迫，這個世上，沒有人願意铤而走險。”
沒有人願意铤而走險……鐘朔默然半晌：“也許他們并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秋竹芫不解，一雙大眼恍然望着他：“你……什麽意思？”
“也許他們當中有人是為了生計才做出這樣的事，但也許也有人是因為有新鮮刺激的感覺，抱着反正工作最後也會丢不如從中分一杯羹的想法來的呢？”
秋竹芫訝然望着他，不明白為何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鐘老師，你不能把人心想成這樣……”
“這樣……”鐘朔打斷她的話，“你也可以原諒嗎？”
秋竹芫望着他默然半晌，試探問道：“鐘老師，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麽？”
鐘朔沉眸片刻，搖頭輕笑：“沒有，是我想多了，你別當真。”
秋竹芫定然望着鐘朔，他雖然表面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卻好像有許多話憋在心裏不肯說出來。
其實即使真的有那樣的人存在，她依然也可以選擇原諒。
因為生活不僅是她一個人的生活，不會有人永遠按照她的意志活下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也許不如她想象中那麽美好，但這才是人生啊，她會包容并接受她所遇到的一切的不美好。
之後他們再無多餘的對話，秋竹芫躺着躺着便有了困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鐘朔望着她的睡顏出神良久，伸手輕輕握住她搭在被上的手，半晌黯然開口：“其實接到電話的那一瞬間，我後悔沒有告訴你真相。”
如果慕楓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竹芫，你也會原諒嗎？
鐘朔悵然閉目，慢慢松開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壕了一把去某寶買了個封面，大家覺得怎麽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