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2 章 上巳日二人度佳節

上巳日二人度佳節

“蔣離,那邊是在做些什麽呢?”解決完了事端,又拜別了外祖父一家後,葉清月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她在蔣離的陪同下,踏着輕快的步伐走在月光下,一面又有些好奇地看着一旁捏着柳枝的人們道。

“小姐,今日啊,是春三月,上巳日,他們都在祓禊去災呢。南方是要在水中沐浴的,不過因着長安這裏冷一些,便索性改成了柳枝沾水,點頭點身。”

“春三月,上巳日……”

葉清月輕聲呢喃,癡癡看着那些水花輕輕拂過人們的身子。

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真正的上巳節,更別提去親身經歷了。在暗無天日的毒梅,她對于這些東西的了解不過僅僅限于自己偷偷藏起來的一本殘破書卷。

“這是一個怎樣的節日呢?”

蔣離看着葉清月有些好奇的目光,心裏也泛起了陣陣酸楚。那樣好的身世,生在這樣好的人家,若不是因為從小就被人拐走,百般折磨,再不至于連上巳節都沒有過過的。

待回過神來,他未曾言語,只折下一根柳枝,沾了沾一旁蓮花池中的清水,往葉清月身上輕輕一灑。

水珠從柳枝上輕輕滑下,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柔柔的弧線,好似天上的一彎弦月。

葉清月還未及反應,弦月便瞬間消散,點點清水落到了她緋紅色的衣裙上,少量也濺到了她的纖纖素手上。

眼中透着點點好奇,她遲疑着轉身,撫着自己的手道:“這是……”

“這便就是屬下方才說的柳枝沾水了,祓禊去災可是上巳節最重要的一項。”在葉清月身邊待久了,相處之間蔣離也不再拘束。

“柳枝沾水,祓禊去災。”葉清月看着灑過來的水花,心裏覺着有幾分趣味,便接過蔣離手中的柳枝,輕輕撫過,唇邊漾起了一個明媚的微笑。

之前看清月的時候,蔣離總覺得她身上有一種異于同齡人的滄桑之感,或許是那毒梅迫害的結果,可此時此刻,他好像第一次看到小姐的臉上出現了那種屬于少女的神情。

面前捏着柳枝的女子因不願過多梳妝,便只绾了個簡單的單螺髻,其餘青絲則漫漫散落在肩。微風吹過,烏黑的發絲輕輕飄起,嬌俏的容顏在半實半虛間顯露出來:膚若凝脂,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睐,笑靥如花。

葉清月不喜奢華,只着了最平常的緋紅色的衣裙,沒有過多絢麗的花紋裝飾,卻勾勒出了少女的窈窕之身,襯得她愈發明豔動人起來。

俏麗如三春之桃,綽約如河邊細柳,露凝生香,怯雨羞雲。

蔣離一時間看得有些癡迷,只覺今日的小姐實在是好看得過分,他在原地愣了片刻只覺得心裏有一塊地方正在跳動。

“往後的上巳節,屬下會一直陪着小姐過的。”

葉清月看着她,淡淡一笑。

可去災去災,自己身上的災去了,那些為自己無辜害死的人呢?那些枉死在沙場上的忠骨英魂呢?也能為它們祈福消災麽?

思及此,葉清月唇邊的微笑漸漸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一種淡淡的哀傷。

“除了這個,還有什麽別的麽?比方說,那些故去的人們,也可以用什麽來替他們祈福消災麽?”葉清月輕輕轉頭道。

“啊,您,您剛剛是說要為鬼魂祈福?可,可上巳節是驅逐鬼魂的節日,您這樣說,好像,好像有點……”蔣離有些錯愕道。

“看起來,為死人祈福并不符合上巳節的習俗。”葉清月搖了搖頭,惋惜道。

“不過,不過除此之外還是有別的習俗的,小姐您若是願意,大可以讓屬下帶小姐去體驗一番。”蔣離看到葉清月有些黯淡的神色,立刻提議道。

“嗯,你帶我去看看吧。”葉清月點了點頭。

……

“來來來,二位客官裏面請嘞。”

夥計熱情地将蔣離和葉清月迎了進去,一面又道:“二位客官看看吃些什麽,今日上巳節該是吃……”

蔣離熟絡地與他交談,葉清月環顧四周:木制的一間小屋,店面不大,但勝在清爽整潔,店主是個慈祥的老太太,正拿着兩個竹制的茶杯為他們添茶倒水。

沒過一會兒,夥計便端着一個托盤,将一碟碟菜肴放到了木桌上。

“這是荠菜煮雞蛋,小姐快嘗嘗。雖然說店面小,可也就是這種平常小店最能嘗出食物本真的味道。”蔣離一面為葉清月舀了一勺,一面又道。

看着那些菜肴,葉清月并未覺出有什麽特別之處,荠菜自己也吃過,雞蛋也吃過,至于那碟子餅似乎更是平平無奇。不過她看着蔣離興致正高的樣子,便也淺淺嘗了一些。

甫一進口,只覺那荠菜煮雞蛋鮮嫩無比,也不知是用了怎樣的法子燒制而成,咽下去之後,似乎尤有餘香殘存于唇齒之間,經久不散,

糯米餅看着普通,實則美味。軟糯香甜,外酥裏嫩,入口即化。

“小二哥,這裏有酒麽?若有的話便上一壇來吧。”飯畢,葉清月放下碗筷,對着一旁的夥計招呼道。

“小姐來得真是巧,鄙店将将好還剩下一壇桃花釀,這就為小姐送上來。”

不一會兒功夫,一壇香氣四溢的桃花釀便端上了桌。

葉清月随手拔下來一根赤金簪子,拿過酒壇便從窗戶中飛身而出,一面道:“飯錢在此,不用找了。”

“小姐,太多了,這……”

未顧及身後夥計和老太太錯愕的神情,蔣離連忙足尖輕點,追尋清月而去。

葉清月施展輕功,一路到了朝陽樓頂才将将停下來,擰下塞子抓在手裏,舉起桃花釀仰頭便飲,邊走邊喝,踉跄間,勉強尋了個地方坐下。

酒清而甘冽,芳香入喉,頓覺飄飄然起來,恍惚間,似正身處于神仙之境。

“宴月光,請春風,共赴紅塵一瓢飲……”微醺間,清月轉身舉酒向天,似是在與人共飲。

“春三月,上巳日,祓禊去災,你們,便也來一同去去災禍吧。”

朝陽樓地處城郊,晚間之時人已盡數散去。

她重新将酒塞住,拔下腰間軟劍,輕輕舞動起來。

足尖輕點,步伐輕快,緋紅色的衣裙漸漸旋轉,青絲和着風,伴着月,飄逸而靈動。

劍柄上綴着的小小銀鈴随着主人的旋轉和躍動開始叮當作響。

那是蔣離送給她的。

贈爾只鈴铛,一步一響。

軟劍随着“叮叮當當”的聲音直指夜空,弦月映在軟劍之上,一陣銀光閃爍。

終于,舞劍畢,葉清月微醺間收起軟劍,飛身下樓,降下地方的桃樹經此一遭,花瓣紛紛散落在地。軟劍輕輕一收,再度回到了腰間。

臉上,是未幹的淚痕,她将手上酒壇中的桃花釀澆在了地上。

“春三月,上巳日,祓禊去災啊。”她喃喃念道。

面前的一抔抔黃土,似乎裏面正埋葬着無數的屍骨,是自己曾經害死的人。

葉清月默默垂下了頭,眼中淚水如珠如玉,滾落在地。

後人有詩雲:

三月三日,天氣初新。

暮春之時,上巳芳辰。

微風習習,啓滞開行。

鳥雀翔逸,花草生香。

朝陽之樓,有劍舞焉。

落花懸影,樹動移光。

月色皎皎,麗人粲粲。

雲霧霭霭,神姬窈窈。

銀鈴铛铛,喚故人乎?

淚灑抔土,唯願消災。

身後蔣離适時出現,其實他在小姐舞劍時便追了上來,只是心下不願打擾,便安安靜靜蹲在了樹叢之中等候。

只見他身着黑衣,高高的馬尾束在後面輕輕擺動,一雙眸子尤其明亮清澈,閃爍着屬于少年的明朗朝氣,其中映着的皆是清風明月與郁郁蒼翠,還有那一抹紅色的媚影……

“小姐您下次能別一聲不吭就走嘛,屬下都快跟不上了。”

葉清月沒有回話,只是背過身拭去眼角淚水,撿起酒壇。

柔和的銀色月光灑在葉清月的身上,為她平添了幾分柔和與恬靜,是尋常少女身上所沒有的那種氣韻。

她回頭看着蔣離。

生得自是俊逸倜傥,因着從小就被鎮西侯府撿回來,沒怎麽經歷過外頭的炎涼世态,是以倒保留了世間最難尋得、也是少年人最該擁有的純真美好。

他也許不夠圓滑世故,但是他願意幫助他人所難。

因為自己吃過苦,所以他會去了解民生,努力去知曉問題根結所在。

他同情和心疼小姐的遭遇,所以會想方設法避開那些有關于毒梅的話題,想方設法地為小姐緩解身上和心靈上的傷痛,與此同時,一顆心也在往葉清月身上悄悄靠近。

葉清月盯着面前俊朗飄逸的少年郎,一時心中也有些恍惚。

半晌,蔣離似是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姐可是想到了什麽嗎?”

畢竟,他看到了面前倩影裏的哀傷,更看到了方才舞劍中的悲怆,

是想到了那些曾經死在她手上的人麽?還是想到了萬箭穿心的元大人?亦或是歸來所剩無幾的三萬大軍?

清月在原地立了半晌,自顧自道:“走吧,看看現下還來不來得及去訂明天的船。若是來不及就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小姐,您曾經殺人,是被人所逼,您雖有錯,可真正錯的并不是您,而是那可恨的毒梅,還有那些暗藏在背後之人。”蔣離撓了撓頭,想了想,将心裏話說了出來。可後兩件,後兩件事自己又該如何安慰呢?不談小姐難以釋然,自己都覺得不值。

真正錯的是毒梅之人麽?

清月想到蔣離曾經說過的話,既非出自本心,那便不全然是你的錯,若以後能改過自新,自是最好。

她愣了半晌,微風吹起,酒意漸散。

可是那些枉死的冤魂,又該如何是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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