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忠非明
“國忠啊,這次要是沒了你,朕可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咯。”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趙勇軒。他頭戴金冠,身穿金黃龍袍,輕輕撫着指上的翡翠扳指,翡翠被擦得锃亮,似乎能照出世間萬物。
“陛下謬贊了,臣不過是盡了自己的本分罷了。”丞相任國忠忙拱手跪拜,謙虛答道,可眼裏面,是抑制不住的志得意滿。
任國忠長得倒是豐神俊朗,一派如琢如磨的君子模樣,看着便是飽讀詩書之人。他在趙勇軒尚為太子時便是伴讀,新皇登基後因迎逢聖意,榮寵頗豐,被晉為了丞相。
“唉,這次多虧了你帶人去跟那些北秦之人談判,才維持了我大楚長久安定啊。“趙勇軒頗為感慨道。
“皇上謬贊了,微臣不過是盡了一個臣子的本分,這維護大楚國安定本就是老臣應盡的義務。”
任國忠力主維和,正是這一點與趙勇軒無比契合,又确實是有些談判的才能,這才能一直得到重用與賞識。
大楚立國之初便被西羌所侵,不過幸而西羌當時國內出了變故,選擇了撤兵,這才有了長淵之盟的簽訂,共守百年安定。
本來兩方算得上是相安無事,結果大楚國看到了北邊興起的北秦,一合計便想着與北秦合作,一同攻打西羌,結果因着自己軍隊太過弱小,在這場合作中根本就沒起到什麽作用,是以西羌被北秦吞并後,大楚是一點好處都沒拿到,甚至還因為這次合作暴露了自身的弱點,屢屢被北秦欺淩,不得已不斷地進行談判,國界線南撤了好些,白花花的歲銀也是不斷地往那北秦流去。
就算是如此,也只是明面上的安定,北秦野心不小,屢屢劫掠邊疆地帶,那裏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
是以,抗擊北秦乃民心所向,然而趙勇軒和他的父親泰興皇帝一樣胸無大志,不過是只想要安于守成,只不過礙于民心不得不伐,是以軍隊積弱便也就任他去了,從不費心整革。
唯一不同的便是這趙勇軒明面上做的功夫還要比他父親強些,将領若真帶隊打了勝仗,那自然是在明面上會榮寵頗豐,畢竟他想要借此揚名,表明自己有着雄心壯志。若是敗了自然也沒什麽要緊,他只是需要這些征戰來表現自己并非怯懦軟弱而已。
先皇推行男女平等的革新倒還有幾分真心實意,而于他來說,延續下來這場革新不過是為了多些可為自己利用之人罷了,卻是可憐了那些為他勞累征戰、埋于沙場上的烈骨英魂,他們一心以為自己效忠的是個明君,卻不料自己只不過是他手上的工具。
其中不乏有許許多多的女子,她們以為走上戰場,是證明自己巾帼不讓須眉的最好方式,卻不料只是白白被人家利用了去,葬送了自己最好的青蔥年華。
先皇推行男女平等,自己便做到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而這趙勇軒,明面上只娶了個皇後,可實際上呢,到處招攬美女,名義上是入宮為官,其實不過是成為了他的妃嫔。
如珠如玉的年輕姑娘們,以為自己可以真正地走進朝堂,卻不料是進了深似海的後宮之門。其中有一女子最為可憐,名為袁芬,是著名才子袁思之妹,只不過因着才思敏捷、善做文章,趙勇軒便為了立下慕才之名将她納入後宮,卻因為長相平平,屢遭冷待,一代才女郁郁而終。
再說那任國忠,國忠國忠,卻從未忠心為國過,自己貪心不足蛇吞象,一面從北秦拿了好處,洩露軍事機密,為他們謀利;一面又忌憚那些因功晉位的武将,加以打擊謀害,生怕搶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位置,畢竟,帝心難測,誰知道皇上哪一天主和的心被他們說動了,自己就再也派不上用場了。
任國忠私通敵寇的事,趙勇軒确實不知,不過更主要的是他只知聲色犬馬、醉酒笙歌,懶得去管理朝堂政事。
後一件事他倒是了解一二,只是一來任國忠與自己多年相識,他不願輕易怪罪,二來,他要發兵征戰維持自己的地位,可每次征戰總是以失敗而終,他需要人去與北秦談判,以此茍且保住自己的國家,或者說,是自己的帝位。
……
“北辰,之前兖州一事,為父應是查清楚了,但恐怕也難為你和那些枉死之人讨一個公道啊……”葉勳元在只有自己和兒子的房間低聲嘆息道,“這洩露秘密,致使我葉家軍大受打擊的主使,種種線索都指向任相,仔細想來,那次刺殺或許也與他脫不了幹系。”
确實讨不了公道,武将在朝堂之上本就會多受猜忌,更何況這些都是私下的偵查,并沒有擺在明面上的證據,他們很難扳倒任國忠。
葉清朗捏緊了茶盞,眼中滿是滄桑,“可任相是皇上的心腹,尊崇殊榮尤甚,我們武将本就深受皇上猜忌,更何況此事并沒有明面上的證據,真捅上去搞不好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那一次兖州之戰,自己在手下士兵的拼死掩護下勉強保住了性命,可是,葉家軍的弟兄們許多都沒能活着走出兖州。
他們還那麽年輕,其中最小的一位,才将将過完十五歲的生辰,眼中還有對未來建功立業的憧憬,卻就這樣死了,最可笑的是,他們不是死在與敵人的對抗下,而是死在同胞的背叛之下。
他們以為自己是“提攜玉龍為君死”,是為國盡忠,卻不料只是一場陰謀詭計的迫害。
思及此,葉清朗實在是忍耐不住,憤憤道:“皇上當真無能,為什麽不管?為什麽皇上不願費心去查?若是皇上真心想要抗擊鞑虜,便該嚴查嚴防,這些事情再不至于發生的!绾绾上次說的當真沒錯,皇上就是想把我們當成立名的工具,根本就沒有真心實意地想要抗擊北秦,對我們根本就不重視,弟兄們只是白白送命!”
葉清朗的話如一把錘子,敲在了葉勳元的心裏。
葉勳元自幼學的是忠君報國,可是,所謂的忠君報國帶來了什麽?或許真如兒女所言,忠骨英魂,不過是淪為了皇上立名造勢的工具……
難不成自己學的都錯了麽?
葉勳元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不說這些了,你妹妹剛從長安回來,叫上夢寧,一同去绾绾那裏看看吧。”征戰半生、身子健碩的将軍在這一刻身形似乎有些佝偻,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踉跄中,他連忙扶住小幾,卻不想寬大的衣袖碰到了桌上的碧玉茶盞,茶盞“铛”的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幾瓣。
“唉,老了老了,連站起來都能把茶盞給摔碎咯!”葉勳元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父親快莫要這樣說了,父親年輕得很呢,這茶盞不過是些許偶然罷了,快別放心上了。更何況,俗話說得好,碎碎平安嘛!”葉清朗一面叫來兩個小厮前來收拾,一面扶住鎮西侯,忙道。
……
“小姐,這是這段時間的蕊珠草,您下次疼的時候千萬要記得吃啊。” 從長安回來後,蔣離憨笑着把一盒蕊珠草放到了葉清月跟前。
“長安那裏有一個上好的醫館,這些藥便都是從那裏尋來的。”
正在收拾給父兄禮物的葉清月擡起頭來,看到了蔣離拿過來的盒子。
原來,原來當時他說自己有事要出去,是去做這些事了麽?
“妹妹此次去長安,看來是收獲頗多啊。”未及進門,葉清朗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葉勳元方才滄桑的神情早就被掩蓋住,似乎仍是那個精神矍铄的将軍。
可那葉清月是個怎樣的妙人兒,最善于揣度人心,當下也看出了父親神情之中的些許不對,只是權當作沒有看見,福了一福,道:“此次一去長安,外祖父和舅舅們都很好,一切也未如張氏心願,可謂是極好了。”
“看來你倒是很擅長處理這些事端,這次事情果真是解決得不錯啊。”葉勳元的眼中流露出點點贊許之意。
旁邊蔣離俯身一拜,為衆人關上房門後便就離去了。
柳夢寧看到葉清月摩挲着盒子的雙手,又看了看蔣離離開的身影,玩味一笑,不過倒也沒有多言,只是輕輕将一旁的茶湯倒入杯中。
一家人在一處聊天,自是暢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