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孤(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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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知陵順便把周嗣白家的飯盒也順回去了。
看着祝熙月有些心不在焉地吃飯,夾空了好幾次。
“想什麽呢,別把嘴唇又咬破了。”
她神色猛然一僵,不自然地扯開話題,
“周老師沒讓你搬去一起住嗎?”
“他不會主動說這種話的。”或許會被有些人說保守,但趙知陵很喜歡他處處尊重她的樣子。
“也是,看起來就……一本正經的。”
祝熙月咬着筷子想了個恰到好處的詞。
從外表看,周嗣白的确是……有些“禁|欲和尚”的意思。然而趙知陵腦子卻浮現他壓着後頸親她的場景,耳根一紅。
在親密關系中,周嗣白算是她的一個例外。但她心底對于這種關系并沒有推動的渴望,如今是三五天不見,等到十天半個月不見,她也不會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正如她無意去和他傾訴、求助些什麽。
“這叫疏離型依戀,阿陵,你是潇灑自如,黯然神傷的卻是周老師。”祝熙月閉目躺在床上,得出結論。
那天诓騙他,他确實沒有生氣,現在想想——原來是難過嗎。
趙知陵翻了個身,聽到她傳來的呼吸聲,沒再說下去。
“可我是喜歡他的……”
聲音很小,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手無意摸到肩頭的疤——
或許愈合的僅僅是傷口而已。
對于一段親密關系她已經無法做到像絕大多數人那樣。
她現在才理解《初步舉證》中的那句臺詞——
But when a woman has been violated.it is a corrosive wound.
(當一個女性受到了侵犯,那是一種腐蝕性的創傷。)
……
祝熙月沒有睡着,面朝向窗子,窗簾遮不住月光,她只是不想讓趙知陵察覺到她有心事。
這幾天她心底萌生了一個猜想,卻不敢信,接到甄曉筠電話時才稍稍印證。
這個夜裏,她做了龐雜無比的夢,有和趙知陵回到大學一起上課的場景,有那晚躲在牆角被黑暗淹沒的恐懼,還有……他對她說的那句“對不起”。
–
後面幾天,祝熙月都是早出晚歸,趙知陵偶爾從周嗣白家帶飯回去,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
經常怕她在加班,于是只發信息,回的倒也快,說是案子快收尾了,事情多得很。
今晚不一樣,已經接近零點了,還是沒有回來,連個消息也沒有,一連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趙知陵沒猶豫,直接跑到了正清事務所。
工位上還坐着兩三個人,她深吸了口氣,壓下即将要蹦出來的心,“抱歉,你們知道祝熙月祝律師在哪嗎?”
一個年輕女孩接話:“九點多那會有個男人來找他,應該是當事人吧,具體去哪我們也不知道。”
她第一反應是蔣至。
淩晨的街道空曠無人,這一片人幾乎沒有夜生活,接近零點街上就幾乎看不到什麽車流。
略帶涼意的風吹得她冷靜下來,撥通了周嗣白的電話,依舊是響不過三秒,那頭明顯是剛從睡夢裏醒來,聲調沙啞。
“周老師,陪我去個地方。”
“原地等我。”
接起電話的那一刻,他就起身穿衣服了,甚至連紐扣都扣錯了一顆。
古城一片黑暗,周轉半天才得以進去,蔣至燒烤店大門緊閉,她顧不得禮節,就要沖上去敲門,被周嗣白拉到身後,
“我來。”
半晌,裏面才響起腳步聲。
蔣至開門後看到周嗣白,眼底的警惕稍縱即逝,又瞥見男人身後的女孩,才稍稍安心,“什麽事?”
“祝熙月在這嗎,她和你在一起對嗎?”
趙知陵從周嗣白背後走出來,朝屋裏喊了幾聲,無人回應。
“她不在這,我也從沒找過她。”蔣至背着光的眼瞳微微放大,臉色不耐煩就要關門。
被周嗣白伸手抵住,“蔣先生,麻煩再仔細想一想,近期是否跟她有過接觸。”
“沒有。”他推了推門,發現男人的力氣比他料想中的還要大。
門無情地合上,仿佛這裏和她們從未有過糾葛。
趙知陵不死心,蹲在地上,又打了一遍,漫長的鈴聲過後歸于安靜。
“阿陵,先起來。”周嗣白撈起她冰涼的手,将人帶去了轄區派出所。
民警調出路段監控,顯示祝熙月是一個人出來并上了一輛出租車,車是套牌的,停在春蒲公園附近。
春蒲公園和其他公園唯一區別就是——它有一片總庫容100萬立方米的小型水庫,最大水深7.8米。
水庫外圍是一圈加固欄杆的棧道,夜裏的風異常大,即使身上披着周嗣白的外套她還是抑制不住地發抖。
民警們找了一圈一無所獲,除了水庫。
領頭的李警官打電話叫了救援,沒一會兒一輛警車上下來七八個警員,頭上頂着燈,手裏拿着打撈工具,跳到小船上,四散開劃去。
她靠在周嗣白懷裏,不知過了多久,水面上傳來一道男聲“找到了”,剛想轉頭去看,被他遮住了雙眼,重新拉進懷裏。
風裏傳來他的低語:“聽話,別看。”
她很安靜,沒有說話,只是抖得厲害,緊緊攥着他襯衫一角。
水庫的波紋剛淡去,風又吹皺,水中月碎成磷光蕩開,天上的月亮仍懸于青山之間。
已經是盛夏時節,這淩晨的風還像兩年前的冬天一樣凜冽,她還拉着她在中心的拱橋上拍了張照,冬天的水面深沉凝重,只有女孩的笑靥粲然。
祝熙月的父母連夜飛來了y城,夫妻兩人從停屍間出來,出乎意料地平靜,沒有歇斯底裏,直到法醫來溝通解剖事宜,祝熙月母親才無聲流淚,聲音抖的難以辨清,還是祝父開的口。
“求求你,一定要找到兇手。”
法醫本想說這是刑警的工作,目前連自殺他殺都還不能确定,看了兩人的神态,以及停屍間裏不過二十出頭的女孩,不忍開口,只是點點頭。
趙知陵站在門外遠遠看了一眼,通身被白布蓋着,臉在冷光源照射下,慘白如骨。
昨天早上才一起吃過早飯的人,現在躺在這裏一動不動。
她跑到外面一陣幹嘔,窒息感從四面八方湧來,甚至無法思考。
最後是被周嗣白抱上了車,她掙紮起身要去開車門,“我不回去,我要在這等。”
車子已經發動,車門也上了鎖,“聽話,阿陵,我們先回家,等警察通知。”
周嗣白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然而死者是他的學生卻是頭一遭。
淩晨四點多,周遭漆黑一片。
她制止了他開燈的動作。
“我是不是還在做夢,才四點多。”
她蹲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陽臺的簾子沒拉,月光傾瀉而下,如霜似雪。
他跪坐在她身邊,将人擁入懷裏,“先睡吧。”
她睜着眼瑟縮在他懷裏,突然渴望一種強烈的痛感,最好能讓她忘掉幾小時前發生的一切。
于是起身走向廚房,周嗣白以為她是要喝水,直到她往廚具那走,才被他一把拉了回來。
“……我忘不掉,她躺在那,”她想做些什麽來忘掉那些畫面,踮腳去尋他的唇,“周老師,你親親我。”
他艱難的低下頭配合她,心口一陣酸澀,這是一個毫無情|欲,只有發洩的吻。
此刻,他無法要求她理智,只能順着她。在她脫下自己上衣的時候,他才按住她雙手。
“別這樣,阿陵。”
她很想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一口,沒忍下心,頭抵着他胸膛,終于咬着牙哭了出來。
隐忍的嗚咽聲被她壓在喉嚨,在他一下一下的撫慰中才放開聲。
周嗣白聽着女孩的壓抑的哭聲,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只得将人抱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