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 章 (2)

才咬了一口,那魚就燙得嘴唇和舌似火燒。她實在沒什麽現吃熱食的經驗,從前在宮裏吃東西時,那些由膳房拿來的吃食全不是剛離火的,再怎麽熱也是不燙口的,所以她怎麽也沒想到這剛離火的魚會這般燙人,所以此刻只能龇牙咧嘴地直呼燙。

“我看看。”一聽見凄慘的哀叫聲,就曉得警告根本沒發生任何效果;昊霆微皺了眉,攫起若蘭尖小的下颔察看,聲音依然冷冷的,注視她的瞳眸卻是摻了一絲觀察及疑惑。

這真是德穗?是那個柔弱溫婉、纖細靜悄,深受完全閨秀教育的德穗?

不,她斷然不是。雖是同一張面孔,卻是天地般懸殊迥異的性格!

在荒廟乍見她遭人欺淩,那面孔、身形、音色,無一不屬于德穗,差別只在于荒廟中的她多了一份剛強頑拒。

當時,并不作他想,只當是德穗在危難時一反常态地勇敢抵拒,但在她轉醒後卻怎麽不認他這個哥哥了;面對這樣的她,他只覺得無奈。

她不是驚吓過度而失了心,更不是因高熱而壞了腦,根本她是想扭轉兩人之間的關系;而一向柔順的她也是為此而有勇氣逃婚,就可見其意志之堅。對于如此的她,他無法多說什麽,也只能任其想開。

可是,他錯了!

發高熱時,他可以說她是迷糊了,但兩日下來,熱也退了,而她的行徑卻已不是能用迷糊或因驚吓而失心來自我安慰了。此時,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活蹦亂跳的女子絕不是那平日總染着一分愁緒的德穗。或許正因覺察到怪異,所以他也沒在她退熱後強押她回京,而是任她吵着不想見人、要游逛。

見他說要察看自個兒的燙傷,但看了半晌也不言語,銳利的黑眸反像在察探些什麽似的。面對這一泓黝黑,若蘭忽覺不自在起來。

她會不自在?還真是少見!

“哎,你看得不累,可我下巴給你這麽擡着,脖子可會酸呀!”兩人身高的差距使若蘭的确需要刻意擡起下颔,而此時她別開了眸子不與他相對,眼光落至手中的烤魚上頭。“還有,這魚再這麽給冷落下去,到時不燙人可要冰人啦!”拿烤魚作文章胡謅着,只為壓下心頭的一陣怪異;這麽近距離與他對視,還真感迫人。

看慣了五阿哥及皇阿瑪,怎麽還會一瞬間懾于他的氣勢?虧她剛才還在得意不會懾于他的高貴威儀哩!

“你是誰?”昊霆放開了她,但聲調更為沉冷,并以視線代替松開的手緊緊盯着她。絕不是因她半腫的右頰而誤了判斷,一模一樣,真的是與德穗一模一樣的一張臉龐,但這性格卻不是德穗的!

昊霆的話讓若蘭靈活的大眼鬼靈精似地一轉。他終于發現自己一廂情願地錯認了人?她拿起烤魚再度狠咬一口。敢燙傷她?看她不把它給吃個皮骨不剩!

“我不是“德穗”、你心愛的妹妹嗎?”為了之前竟有一瞬間的震懾,若蘭口裏含着東西,用力而刻意地撇開心裏那一瞬的不自在,呼嚕呼嚕地說着,存心要挑釁。

誰讓他錯認人在先,而又在她體會到他的“好用”之後才發現自己搞錯了!先前不相信她,現在才想甩開她?偏不!

看着她略帶興味的促狹眸光,昊霆心下有些了然。

“你,不是我妹妹。”他扯開一抹了無笑意的笑容,反顯得更深沉而略帶一絲奇異的邪魅。

這個和德穗有着相同面貌、個性卻大相徑庭的女子看來有個頑劣的性子。

說她是,她就說不是——不過,她的确不是——但要說她不是,她就偏要說是;根本是完全游戲人間、以個人快樂為主的處世态度。

昊霆揮開了一貫的冷默,以犀利的眼眸注視着眼前這玩興頗高的女子。他不是沒發現這女子完全不懼于他的冷沉嚴肅,甚至可以開開心心地将他當民使喚對象;雖然她一身小叫化子的裝扮,但她卻全無那種該有的畏怯表現。

為何在開始時他會錯認?

她的眼底閃現着一種與德穗全然不同的聰慧及敏黠光芒,這一點是德穗所不具備的;或許是長年的禮教及閨女教育養成了德穗靜婉的性子,但又是何種教養方式養成了眼前這性情活潑、不怕事的少女?雖然她一身褴褛,但其中隐現的大度氣質卻是遮不住的。

她絕非如外表所示,只是個小乞兒。

“你究竟是什麽人?”他再次問道。她雖不承認自己是德穗,但也未曾訴說自己的真名,仿佛有些難以啓齒;也就是這原因才使他堅決認定她就是德穗,只是一時間又傻又固執地不願承認罷了——想不到,他竟有錯得如此離譜的時候!

而當現在意識到她絕不可能是德穗後,她身上那種全然不同的氣質一一明顯浮現。雖是相同的容顏,但她靈動的眼眸卻帶出截然不同的光彩,是一種有別一般閨女的清新氣質;她的臉還半腫着,但那種因聰慧而産生的促狹模樣卻更顯出她的靈透清麗。

現在,他倒要笑自己傻了,這如何錯認得了?

承受着他的目光,若蘭頓覺自己的心搏有些失控。可怎麽會這樣?當個格格,什麽時候不被人盯着注意瞧?随時随地一群宮女太監無不跟前跟後地只專注在她身上,她早習慣了注目禮;但現在,這個一向冷冰冰、不正眼瞧她的男人突然認真地注視着自己,他那雙黑眸竟立刻令她再度不自在起來。她不明白為何心會鼓動得快速起來,但這種陌生的感覺的确令若蘭十分不适應。

可,不壯聲勢也要壯氣勢!

“才說是,又說不是,你怎麽能确定我不是“德穗”?一個大男人說話這樣出爾反爾的!”若蘭一手插腰、一手拿魚指着他,小小胸膛傲然挺起,與這氣勢淩人的男子對抗,而臉上表情則完全是一派俏生生的無賴樣。

他怎麽突然又認定自己不是他妹妹了?下意識的,若蘭伸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臉頰。是腫消了嗎?不可能呀,前一會兒她才對着水中的影子生氣哩!

聽了她的話,昊霆忽地莞爾。這種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還用得上“出爾反爾”四字,這無關吧?虧她用得、說得還真像回事!

“長相或許可以一模一樣,但性格卻是裝不來的。”

說她裝?什麽話,她曾幾何時裝過了?

““裝”?什麽叫“裝”?好像是我刻意騙你一樣,明明是你自己認錯了人還——”若蘭倏地停口,倒抽一氣後自動捂住了嘴。

哎呀!嘴這麽快,說他“認錯人”,這豈不是自掌嘴巴?才想多玩一會兒的哩……這不玩完了嗎?

若蘭心虛地将眼睛骨碌碌繞了一圈,才又移回他的臉上,卻看見他帶着幾分嘲弄人的笑意。

“既然你說我弄錯了,那就表示你的确不是我妹妹了?”昊霆挑起眉,冷淡的面孔首次出現了真正的笑意,頗具挪揄意味。

看見他這表情,若蘭頗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有些氣唬唬地鼓着腮幫子;是氣自己嘴快,也氣他竟敢擺這等看她笑話的神情,分明是太氣人了!

“知道弄錯人就好了,省得怪別人騙你。”她嘟嘟囔囔地說。

“沒說你騙我,只是問你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重要嗎?既然不是你的寶貝妹妹,大約也只是個恰巧和你妹妹生得同一張臉的窮酸小叫化子罷了!”看她的打扮不就該知道了嗎?

“就我看,你絕不是個乞丐。為什麽作這副打扮?”昊霆不疾不徐地說道。她看來倒像個逃家的姑娘,家世該是好的,只不過這教養方式就……什麽?就連她不是個叫化子的事也教他看穿了?她明明覺得自己扮得惟妙惟肖呀!若蘭張起雙臂朝自個兒身子四下左右地瞧了瞧。好得很呀!

“好,你可以說我不是你的妹妹,但又憑什麽認定我不是個身世可憐的小叫化子?”若蘭不服氣地問道。這讨厭的男人是從哪兒看出來的?她又是哪兒出了錯?

“性格。”昊霆看着她充滿精神的眸子,确定道。就是這雙不羁的眼眸顯出一份不尋常的聰慧及難掩的高貴氣質,有些東西,不是說藏就藏得住的。

性格,又是性格!剛才才說她的性格不像他妹妹,這會兒又說她的性格不像乞丐?哼,她開始讨厭起這個叫昊霆的男人了,老那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敢情您是研究性格的?”

“我不研究性格,只是照常理判斷。一來,你沒有那種因身世可憐、常遭欺淩的畏縮态度;二來,你似乎很習慣由人服侍、一個過慣苦日子的小乞丐是不可能這麽自然地接受別人的照顧;第三,你看來對于如何求生保命一竅不通,而人情世故嘛……敢情也是一概不懂,總歸一句,你根本就是讓人慣壞了的千金大小姐。”說完這話,昊霆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置信;想不到他竟會同她認真地講述自己的觀察!

他向來不習慣多言,總以冷淡态度示人,也非刻意,只是生來如此。但現在,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她仿佛一舉掃空了德穗帶來的沉重氣氛。

昊霆的話頓時叫若蘭啞了口,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有理;可,她還是不甘心哪!

“誰叫你看那麽仔細的?”若蘭噘起豔紅的小嘴有些氣唬唬地說道。自己所滿意的扮相被人這麽樣輕易戳破,又不能說他說錯了,也只能氣結、耍無賴了。

“不必刻意也能仔細,是你根本不懂什麽叫掩藏;還有,我的話你還沒回答。”

“什麽話?”她沒回答什麽?

“你的身份。”

“我為什麽要回答?”若蘭圓眼直盯昊霆,直覺得他像在審犯人般。

“因為我想知道。”至于為什麽想知道,他也說不上,大約是好奇吧——一個和自己妹妹擁有相同面孔卻又活潑伶俐的女子,她是什麽人?

“我不說又如何?一個叫化子的身世有什麽好說的?”若蘭倔氣地回道。從沒人可以因為想知道什麽,她就得一五一十說明白這回事兒!況且她只見過街邊行乞的小乞丐,至于他們真正過些什麽樣生活,對她來說還真是個謎,這一說,萬一露馬腳怎麽辦?

“我說了,你不是乞丐。”

看着昊霆那自信的神情她心裏就十分不甘;雖然他說的話句句正确,可她卻還沒承認自己不是個小叫化子呢!

“那我也說了,你可以認定我不是你妹妹,卻絕不可以認定我不是個乞兒。你說說,這世上的人你全見過嗎?九州何其大,奇人何其多,怎麽我就沒可能是那特出的乞丐?你說我習于讓人服侍,可那是你自願的,怎麽這會兒又推到我身上來了,說得像是我在驅使奴役你一樣,太不公道了吧?”若蘭擡出拿手絕活兒——胡谄狡辯兼推托。

回了這番話,她心裏着實舒服多了。是嘛,其實她說的也不全是狡辯之詞,像她這麽大膽的皇格格,不算奇嗎?至少宮裏找不出第二個來!

若蘭臉上呈現出略微開得意的神色,一張俏麗的臉蛋更顯朝氣蓬勃,皙白的皮膚透着玫瑰般的粉嫩,晶瑩的大眸子閃着邃見的光芒,絲毫不畏懼地直視着昊霆。

這真是一名奇異的女子!他相信以她所不意流露的氣質及略帶驕縱霸氣的談吐看來,她絕對是一名世家小姐,但她的行事作風卻完全違反深鎖閨閣的女子所該表現的靜柔優雅;可雖然如此,她那一分霸氣卻融合了天真性情,讓人很輕松自在。

或許就是這份自在讓他變得有些不像自己,他不記得自己何曾執着于要知道一名與自己無關女子的身份?

“我承認你的确特出。”莫名的,她引起了他很大的好感。

哦,他終于認可她說的話啦?就算不認可,他現在也沒話可說、可反駁了吧?這使她益發得意起來。“是吧!”若蘭揚高了尾音及眉毛,顯出惹喜的俏模樣。

“好,你可以不說你的出身,但總該有個名字吧?再怎麽說,我得曉得那夜從匪徒手中救起的女子叫什麽名字吧?”怕她再度拉雜地說一堆胡話,他擡出救命恩人的架子來。

名字?呃……一提到這,若蘭挂在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大半,她怔怔地望了昊霆一會兒。

是啊,人家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前頭還記得,怎麽耍嘴皮時全忘得幹淨,甚至還莫名其妙地回人家一些怪裏怪氣又不甚禮貌的話……再怎麽,人家也是有恩于自己哪!她是哪兒不對了?

名字嗎?“呃……我叫若蘭。”若蘭的聲音低低的,還惱着。

想想,她真的有些不應該、有些無禮——呃,可是也只有“一些些”而已唷!

“若蘭……”得了名字,昊霆低誦一回,頗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是。”當他低吟自己名字時,若蘭莫名地感到一種奇異的戰栗,一瞬間仿佛有什麽東西通過周身,覺得“若蘭”兩字在他念來特別不一樣,尤其他的黑眸又如此專注地看着她……心跳,頓時有些失速;好奇怪,今兒個她是怎麽了?

昊霆望着若蘭靈精的眸子,怎麽看也沒那種如夢似幻的幽幽氣息,于是調侃道:“若蘭,恍若馨蘭……這“蘭”字很美,人都說“空谷幽蘭”,怎麽你一點兒也沒那份清幽雅致的氣質?”

呃?他說了什麽?望見昊霆臉上那一抹似調侃的笑,她游離的神智瞬時又回來了。

“這名字又不是按着我的性子取的,一出生就命了;怎麽,還要讓你拿來作文章不成?”雖然才在心裏有些惱自己不該對恩人這樣不敬,但見他眼神充滿着取笑之意,若蘭那十分薄弱的悔意頓時消散全無,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張利嘴。

“我說你爹親若知你性子如此,就該取作“辣椒”,而不是“若蘭”了。”她的反應很好玩,又快又有趣,再加上那氣唬唬的模樣就更逗人了。

“你——”她才要反唇,倏地發現有事不對勁兒。

“若蘭”?她剛剛在不意間竟說出了自己的真名!?

“不對,不對,我說錯了,我不叫“若蘭”,是“蘭若”!”若蘭趕緊着慌地叫着。沒法兒,兩個字都出口了,只好反過來念——死馬當活馬醫了!

昊霆含笑看着慌張的若蘭道:“有句話叫“此地無銀三百兩”,聽過吧?”

“什、什麽意思?”他那種仿佛隐忍着的笑意加上那對懾人的黑眸,帶出一種擾人心緒的氣息來,惹得若蘭除了在不意中說出了真名而着慌外,還多加了另一層不知名的慌張。

“愈描愈黑。”他帶着笑意取笑道。

“你、你別亂用成語!”

“我曉得人有時會糊塗,但卻不知道有人能将自己的名字給反過來念;不是我說,你這謊還扯得挺差的。”要他相信她叫“蘭若”,或許在他兩歲時還有點可能性。“雖然不曉得除了身世外,為何你連名字都要隐瞞,但我勸你就別再費工夫了,若——蘭。”他特意将她的名字加重加長了音,等看她生氣的反應。

至此,他已有些清楚她的脾性了,三兩句話就能引得她哇哇大叫,露出氣唬唬的模樣,實在有趣得緊;想不到他半路救起了個開心果。

若蘭瞪着他,曉得他分明故意,可又沒轍,誰叫自己接二連三犯錯?真奇怪,平時在宮裏誰都拿她沒法兒,可遇上他,所有的尖牙利嘴都派不上用場了!

“好吧!”她嘆了口氣,仿佛十分無奈。“可平時你不能叫我若蘭,得喊我蘭若才行。”這已是最大的讓步;平時,哪兒有人可以直喊她的名字的道理,今天是虎落平陽哪!況且,皇阿瑪一定會派出追兵來拿人,無論如何還是小心些好,別什麽都沒玩到就被逮回去了。

唉!若蘭又嘆一氣,一副哀怨樣。

“聽你的話,仿佛是要跟着我?”昊霆挑了挑眉,看着這表情變化迅速的女孩兒。“平時”不能?這話有些蹊跷。

若蘭擡起低垂的頭,立刻抛棄了難得的哀嘆,眨了眨滾圓圓的大眼,奇怪地望着昊霆。

“不跟着,你讓我在這荒山野嶺裏怎麽過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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