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歧路 4
◎分歧◎
波本回來時,發現屋裏的燈是亮着的。客廳裏的電視機開着靜音,只剩閃爍的光影。
冬月還在這裏沒有離開。
她正閉着眼睛靠在沙發上,像是喝了酒,臉上泛着微微的紅暈。眼角似乎也有點泛紅。
他下意識放輕了動作,轉身去了浴室。
水流順着發梢流淌下來,順着皮膚流淌到地面。帶走了身上的灰塵,卻帶不走心上的陰雲。
腦海中回放着那次“審訊”。
那個時候他就隐約察覺到明美心裏想脫離組織了,他沒有透露給任何人,只是隐晦地告誡她不要莽撞行事,只是沒想到她依然孤注一擲選擇了冒險。
如今就算後悔也無濟于事了。
二十幾年的記憶就像一條漫長流淌的河流。追溯到最初,他是孤身一人,走到現在,也依然是孤身一人。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河水不能倒流,童年是他不能再回去的地方。那些不會再發生的故事,存在于記憶中的美好,只會越發讓人覺得空虛寂寥。
對故人的懷念和對過去人生的回顧,讓他更加明白自己在這個世上沒有根基,沒有牽絆,就如同漂浮在大海上不能回航的船只,不斷漂流着,循環往複。他所擁有的,只是幾個能讓他的心短暫停靠的港灣。
但是,就連這些僅剩的港灣,他也在不斷失去。
從浴室出來後,他看到她已經醒了,正坐在沙發上,眼神清明地看過來。
——她一向警醒,只要有風吹草動就會睜開眼,喝再多酒都不例外。除了某些過于疲憊的時刻,他從來沒見過她睡沉的樣子。
“你回來了。”她說道。
他怔了怔。
此時此刻,這張暖色光線下的秀美面容,仿佛褪去了往日的清冷內斂,溫柔得不可思議。
也許只是她不經意說出口的話而已。他想。可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他看見她拿起桌上的一聽酒,輕輕晃了晃:“要一起喝嗎?”
“……嗯。”
他慢了半拍才應了一聲,走到她身邊坐下。
很近的距離,他幾乎是貼着她坐下來的。仿佛是需要她的體溫。
冬月本想向他打聽明美這件事的具體情報。
白天的時候,平複好情緒後,她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也聯系了她的接頭人毛利小五郎,拜托他幫忙調查,最好能搞到警視廳那邊關于這件案子的內部資料。
她知道明美看着單純,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相依為命的妹妹還在組織裏,明美是不可能輕易孤注一擲的。
上次在審訊室對談的時候,她還記得對方說過,希望萊伊能為兩人争取一個未來。因此,這件事怎麽想都有蹊跷。明美多半是有了十成的把握才作出了脫離組織的決定。
但此時此刻,看到波本的神情,她卻問不出刺探情報的話語。
大概就算她問了,波本也不會輕易告訴她。就連明美的死亡消息都是貝爾摩德通知她的。
——果然是關乎到了組織的一些機密吧。
從與他成為情人關系起,只要他判斷會有把她卷入組織更深的漩渦,或者有遇到危險的可能,他就什麽都不會告訴她。
她能感覺到,這是對她有所提防,但同時也是一種對她的保護。
也許是因為白天知道失去重要之人的消息,他的心情很差,一直在沉默着喝酒。
這麽近的距離中,他身上淡淡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氣味萦繞在鼻尖。
兩個人單獨相處的這片空間,在茫茫黑夜裏顯得如此渺小而寂寞。
耳邊是他淺淺的呼吸,窗臺邊是皎潔寧靜的月光。頭頂的燈光柔和地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就像籠罩着夜晚的朦胧霧氣。
她想起身把空掉的酒罐收拾一下,卻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她看見他紫灰色的眼瞳裏倒映着自己驚訝的臉。
“不要走。”他微微偏開目光,低聲說。
“……”
在回過神來之前,她就已經坐回到他身邊,擡起另一只手,輕輕撫摸上他的頭發。
他的頭發很柔順,是很漂亮的淺金色,發絲有些涼意。
因為這個仿佛哄孩子一樣的溫柔舉動,他的目光重新轉回到她的臉上。
對上他的視線時,冬月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手停頓下來。
但眼前的男人卻不想讓這份溫暖遠離。下一刻,他扣住了她欲收回的手。
兩只手腕都被他束縛在手心,扣在了沙發上。
夜色變得逐漸濃重,寒意浸透了空氣。她卻熱得幾乎沸騰。耳邊只能聽到自己迷亂的呼吸聲和急促的心跳聲。
他是個掌控欲很強的男人,大抵是因為內心孤獨、缺乏安全感,所以總是會盡力把在乎的東西都掌握在手中。
而這一點也會體現在情//事上。
因為感覺到無法在精神上徹底掌控她,那些對她日漸加深的愛慕和迷戀就只能通過身體去宣洩。
他熱衷于發掘每一個令她渾身發燙、戰栗不止的地方,喜歡看她被情熱和羞恥逼到崩潰的表情。為此,什麽過分的手段他都不吝于使用。
但同時他也是溫柔的,不會真的傷害到她。
極致的掌控只會表現為極致的取悅和寵愛。就仿佛試圖通過身體上的讨好,逼迫她回應他的感情,給予他同等的愛一樣。
就像今晚,明明是他在向她尋求安慰,排解孤獨,但他卻反過來捧着她,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口中,極盡熱情。
他從未親口向她告白,但每一個吻都仿佛在訴說愛語。
他是個肢體修長的男人,手腕和腰肢都十分纖細,卻充滿了力量,也足夠柔韌,令她無法掙脫。
思緒難以接續,大腦裏像起了一層霧。
幾乎可以稱得上熾烈的情//事令她難以招架,迷蒙恍惚中,似乎這具軀殼裏那冰冷缺損的靈魂都被他點燃。
…………
一周後。
出門之前,冬月用化妝品把自己的面容修飾了一下,換了身衣服,還戴了假發和帽子。
鏡子裏的女人看起來年長了十歲,面容平凡而滄桑。
——雖然比不上貝爾摩德神乎其技的易容術,但也能算是很成熟的變裝水平了。
只要不是非常熟悉她,或者眼力和推理能力非同一般的家夥,是不會把這個形象與她聯系在一起的。
米花町,毛利偵探事務所。
工作日的白天,小蘭正在學校上課,事務所裏也沒有其他來訪的客人。
“這是你要的資料。”
毛利小五郎坐在椅子上,把桌上的文件袋推了過去。
見她道謝後拿起微信:bairm369文件袋,他從椅背上坐直身體,緩緩吐出一口煙霧,然後把吸了大半的香煙摁滅在煙灰缸裏。
煙灰缸裏的煙頭滿滿當當,擠出幾抹煙灰落在桌上。
“十億元搶劫案件的犯案者名叫廣田雅美。屍檢死因是槍傷,命中心髒要害。那十億元不翼而飛,目前下落不明,這起槍殺案目前也沒有目擊證人。”
“……”
面對她的沉默不語,他手指劃過唇上的胡須,頓了頓,壓低聲音說道:“但是,我查到廣田雅美這個名字,關聯着一份已經作廢的污點證人申請。并且——”
冬月猛地擡起眼。
“作廢的日期比案發當日還要早一天。”
說到後半句時,他的眼神完全褪去了平日裏所有的迷糊和頹廢,變得格外銳利。
胸腔裏的心髒猛烈地跳動,冬月的手一下子收緊。
這一刻,她大腦裏閃過無數思緒。
這件事有兩種可能性。
一是警方根本沒想過要救明美,只是在利用她引蛇出洞,釣出背後的主使,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二是警視廳內部有組織的人,那個人接到了組織的命令,故意通過這種誘騙的方式殺人滅口。
幾乎是立刻地,她想到了景光,她深愛的戀人。
同樣年輕,同樣懷抱着對未來的希望,同樣思念牽挂着這個人世間,最後卻無聲無息地死在了最冰冷的黑暗中。
她調整着呼吸,讓自己保持冷靜,但說出口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
“我傾向警視廳有組織的人,這件案子是在和組織聯手滅口,否則警方怎麽可能會莫名其妙地作廢污點證人的申請?”
離開毛利偵探事務所後,冬月去了另一處安全屋,在那裏看完了全部資料,然後将這些資料全部銷毀幹淨,不留一絲痕跡。
傍晚時分,她接到了波本的電話。
——他接到了一個需要出遠門的秘密任務,要與她分開一段時間,臨走之前約她見面。
冬月卸下了變裝,收拾好自己,回了住處。
到了約定的時間,他來接她。
波本是一個衣品很好的男人,也是個衣服架子。他有很多衣服,風格各異,但因為身材和氣質太好,每件穿在他身上都顯得格外相配,從程度上來說,和時尚雜志的模特比起來也不遜色。
今天他穿着一件灰棕色的西裝外套,內搭白色襯衫和深灰色馬甲,黑色的領帶垂落下來,和黑色的西裝褲相呼應,色彩和諧。
這樣的衣着風格,顯得他溫柔又紳士。
而他為她打開車門,手掌抵住車頂的動作,也非常細心妥帖。
這份溫柔讓冬月不由自主想到了景光。
但是兩個人的溫柔還是有些不同的。
也許是因為性格不同,并且兩個人對她的感情也不同。
景光的溫柔帶着尊重的意味。對她的悉心照顧是自然流露,是對戀人的一種發自內心的疼愛。
而波本……他的溫柔更像是一種手段,想要迷得她神魂颠倒,從而達到掌控她的目的。
到了約會的地點,他幫她拉開座椅,牽着她坐下,才轉身走到對面。
“今天有些不開心的樣子,怎麽了?”他笑着問道,眼瞳裏神色柔和,盛滿對她的關心。
冬月望着他,沉默不語。
波本感到她的目光似乎帶着一種審視和探究的意味。
這是她第一次剝離了柔情似水的假面,對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片刻後,她開口了,語調平直,語氣也很冷靜。
“我想知道明美是怎麽死的。”
這句話就像一只冰涼的手,撕破了溫情脈脈的氛圍。
他臉上笑容不變,但眼瞳卻變了。
暗沉沉的,像是蒙上了一層陰翳。
這樣的眼瞳,讓她一下子回想起過去無數次任務中,他不擇手段謀劃情報或殺人時的殘忍。
他思考了片刻:“原來如此,在我不在的時候,有些不懷好意的人向你提供了情報……貝爾摩德嗎?”
“……我并不認為這是什麽秘密。”
聞言,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再深究下去。
“歸根結底,一切都是因為那個人……赤井秀一。”
這個名字,就像是從喉嚨裏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擠出來。他眼中流露出灼灼的恨意,“如果不是他,明美就不會想要脫離組織,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望着他充滿偏執的眼睛,冬月心中漸漸彌漫開寒意。
上一次看到他露出類似的表情還是兩年前,他告訴她執行暗殺蘇格蘭的任務的人是萊伊。
而他此時的恨意比那時更加強烈。
他沒有想過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組織,而是只去恨赤井秀一。她能理解他,卻無法認同。
在今晚之前,在與他溫存相依時,她曾冒出過試試看把他帶出組織的想法。因為他與組織裏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樣,他的內心深處不是沒有柔軟的感情。假如他能脫離組織的話,那她便不用與他站在相對的立場了。
可是此時此刻,就像美好的夢境正在消散一般,她忽然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與他之間,如同隔着一道透明卻堅固的玻璃,彼此并沒有真正走到過對方的身邊。
一旦這麽想,便能感覺到這雙眼瞳裏包裹着深深的暗雲,再也找不到一絲溫柔。
【作者有話說】
歧路篇的“歧路”,指的就是波本和女主走在分歧的道路上。
至于誰才是女主的同路人……上一章就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吧。(笑)
仔細想想,無論是卧底經歷、感情傷痛,還是立場、工作、目标、理想,甚至某些作風,女主和赤井其實都是能互相認同的呢。
這才是真正的同道中人吧。(笑)
之前我在評論區也說過,這文波本線和赤井線是并行的,後續感情線和劇情線會緊密結合,彼此推動。
其實三條感情線某種意義上全都是交織在一起的。因為沒有景光線的話,也就沒有波本線和赤井線了。
文中關于波本內心孤獨的描述取自公式書,柯南劇場版編劇櫻井武晴對安室透的分析。
他對安室透的評價是天涯孤獨人,無依無靠,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任何人可以依靠。他是正義的人,但是可以抱着正義的想法去做惡事。
可以說是很到位的評價了。雖然櫻井的編劇能力不太如意,但對安室透的分析理解還是蠻認真的。
這文裏的波本雖然是黑方設定,但在塑造時,還是參考了很多原作對安室透的設定的~這樣角色形象和內涵就會更豐富,畢竟越是複雜的角色就越是有魅力嘛。
順便一提,這文裏有很多對波本身段的描寫,我必須要說一下,這都是受了青山的影響!
青山在刻畫這個人物的時候,就非常執着于他纖細的肢體,認為他适合穿制服就安排他各種穿制服。青山的重點:要露腰,手腕要細。臉也是照着女孩子的比例畫的,眼睛很大,眼型很溫柔,臉頰圓潤幼态。
怎麽說呢,從外貌刻畫這點上看,青山還是蠻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