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破曉 4
◎琴酒之死◎
醫院的病房內。
冬月正坐在床上和上司交談。
這間醫院處在公安的守備之下,因此暫時不用擔心會被組織探查到下落。
腿部的骨折處很幸運地沒有移位,手上的傷也已經被重新包紮過了,只是因為之前身體沒好透就提前出院,又被朗姆的審問折騰了一番,醫生建議她住院觀察幾天。
石田松彥來看望自己的學生。
寒暄關心了一番後,他說起最近庫拉索事件的進展——
庫拉索雖然被公安成功逮捕,卻并不配合審問。她似乎被洗腦過,對組織非常忠誠,拒絕吐露不利于組織的情報。另一方面,她确實想不起來什麽有用的東西,普通的催眠不起作用。
對于這個結果,冬月推測庫拉索的記憶應該是被組織用某種特殊方式封印了。
“要破解組織控制庫拉索的方法需要時間,但組織恐怕已經開始行動了。”她頓了頓,“為了營救心腹,朗姆會親自想辦法。以庫拉索的價值,保險起見組織應該還會派琴酒出動。這無疑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一個難得的、把他們釣出來一網打盡的機會。冬月心想。
不過,無論朗姆還是琴酒都不是傻子,作為最狡詐又危險的罪犯,他們有着和警察打交道的豐富經驗,想要抓住這些家夥并非易事……
想到這裏,她眼前不由浮現出朗姆那張臉,蒼老而猙獰,連皺紋都帶着說不出的陰冷。
所幸主動權在公安這邊。庫拉索被關在一處秘密監獄,組織想要得知庫拉索的下落沒那麽容易。
正當她開始考慮該如何利用這次機會時,上司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後面的事就交給我們吧,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鶴田。”
冬月怔了一下,擡起頭,對上一雙溫和的眼睛。
許久沒有聽到這種老師表揚學生的話語,她坐在原地,一時竟有些恍惚。
“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我希望不久之後能看到一個身體健康、能跑能跳的部下。”
“……嗯。”
當卧底的這幾年裏,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去承擔,此刻讓她放下職責去休息還有些不習慣。
但是,上司的這句話就像按下了某種開關,一股強烈的疲倦從心底翻湧上來。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從基爾暴露被處決開始,一輪又一輪的傷害和考驗折磨着她的身心,從未停止。她的神經一直處于緊繃的狀态,不敢有絲毫松懈。
她以為自己能夠撐住,但事實證明,她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感受到這股幾乎下一秒就要昏睡過去的倦意,冬月無奈地心想,或許她真的應該休息一段時間了。
…………
城市的另一處角落。
銀發的黑衣男人正坐在車後座,透過車窗玻璃的光線從側面将他冷峻的輪廓映照得分明。高挺的鼻梁,嘴裏咬着煙,一雙冰冷的綠瞳盛滿殺意。
他身邊坐着一個金發女人。兩人正在低聲交談。
貝爾摩德帶來了珍貴的情報——庫拉索的下落。
黑田兵衛作為組織埋在公安裏最深的內鬼,這麽多年來發展了不止一個下線。之前公安借着庫拉索的事揪出了他本人,卻沒能抓到所有的下線人員。
根據某個漏網小魚提供的線索和幫助,貝爾摩德通過易//容成功潛入了秘密監獄,探查到了庫拉索的具體位置。
只不過公安守衛得很嚴,她沒能靠近庫拉索,于是便依照原定計劃,把情報帶回來給了琴酒。
見身邊的銀發男人聽完她的情報後不置一詞,貝爾摩德開口問道:“你打算怎麽救出庫拉索?Gin。”
“救?”琴酒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冷冷地笑了一聲,“BOSS給我下的命令是滅口。”
聞言,貝爾摩德眨了一下眼睛。
其實得到這樣的答案也并不意外。
庫拉索的大腦裏存放了太多關于組織的情報,現在又被公安逮捕并嚴密監視着,也不清楚有沒有叛變。比起營救,滅口才是更省時省力又保險的做法。
“朗姆要是知道了,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呵,他現在自身難保。波本死了,卡慕是‘蟲子’,庫拉索被抓,等這件事解決,BOSS不會放過他的。”琴酒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道,“二把手的位置,他坐得太久了。”
後半句話帶着無法忽視的勃勃野心。貝爾摩德不由地将目光落在他臉上。
像是感應到她的注視,琴酒側過臉來,帽檐下的狹長眼睛與她對視上。
此時此刻,他們之間相隔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他的面容冷漠陰狠,但這雙正在注視着她的冰涼的眼瞳中,卻仿佛帶着幾分別樣的色彩,在光線的映照下顯出一種危險的迷人。
這樣的距離和對視,讓貝爾摩德有片刻的沉溺感,但她同時又很清醒地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不會愛上任何女人,他們之間所有的暧昧與交織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露水情緣罷了。
…………
兩天後。
月黑風高殺人夜。
在某一時刻,一聲巨響刺破了夜晚的寂靜。
爆//炸發生得突然。安排內鬼裝進秘密監獄裏的炸//彈很小,但爆//炸的位置卻足以引發整棟房屋的倒塌。
鋼筋混凝土分崩離析的恐怖聲音在夜色裏回響,伴随着附近人群的驚恐尖叫。
遠處,透過望遠鏡看到這一幕,琴酒發出了一聲愉悅的輕笑。
此時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即将落成的樓房天臺。建築工程已經過半,只剩外層還沒有裝修完畢。街道上的路燈也好,夜空中的星辰也好,都顯得無比昏暗遙遠。
他放下望遠鏡,點燃一根煙。
比起營救,顯然送庫拉索和公安警察們一起歸西操作起來更容易。不需要費心安排很多人手,只要取得建築物的設計圖,尋找一個合适的爆//炸點。精妙的爆//破術往往只需要很少的炸//彈,就足以達成目标。
接下來他只需要觀察現場,通過公安的後續表現确認庫拉索的死亡。
然而,在用望遠鏡觀察了一段時間後,視野裏沒有一個從倒塌的樓房中逃出的人,公安警察們甚至沒有任何營救行動。
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他心中一沉,扔掉了手裏的煙,一腳踩滅了煙頭,轉過頭對等候在旁邊的伏特加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但是下一刻,傳入耳膜的并不是伏特加的應答聲,而是一聲突兀的槍響。
忠心耿耿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應聲倒在了地上。
琴酒立刻轉身,順着子彈飛來的方向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的暗影。
在這短暫的片刻之間,琴酒已經明白這是陷阱,一個利用庫拉索把他釣出來的陷阱。
…………
與此同時,百米之外的隐蔽處,空地上正停着幾輛車。
其中一輛車內的後排座位上,赫然正坐着琴酒千方百計想要殺死的庫拉索。
她雙手被拷在身前,身旁是兩位負責看管她的公安警察。
十分鐘之前,她完整目睹了這場爆//炸,關押了她幾天的秘密監獄,轉眼便被組織毫不留情地變成了一片廢墟。
倘若公安沒有提前布局、加強戒備,從而發現了內鬼的異動,那麽此時此刻的她大概已經死無全屍了吧。
庫拉索望着遠處的火光與煙塵,表情一片空白。
樓房坍塌的一瞬,光芒照在不遠處大廈的玻璃上,印出飛揚的塵埃,以及遠處五光十色的摩天輪。
眼神虛焦的片刻,她看到透明的窗玻璃倒映出自己的剪影。
銀色的長發,波瀾不驚的表情,眼角眉梢都帶着銳利的冰冷,眼瞳裏是一片虛無的空寂。
她一向不喜歡照鏡子。因為鏡子裏的自己看起來很陌生。
被不斷地洗腦,不斷地洗掉記憶。每當她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白慘慘的燈光一打開,這具軀殼便會失去對自己的掌控,大腦的意識也被組織任意操作。
等到醒來後,她就會缺失掉一塊,以至于連自己的樣貌都顯得有些陌生。
沒有名字,也沒有活着的實感。只有一個代號。
即使拼盡性命去執行任務,也并不知道任務有什麽意義。
不能擁有自己的記憶,也不能擁有自己的性格。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生活被無止境的任務塞滿。
于是,在繁忙的任務間隙,她經常會冒出一個想法——她真的在活着嗎?
記憶是構成一個人的要素,人類應該從記憶中得到知識和感情,但是她卻被剝奪了這份理應與生俱來的權利。
而如今,就連生存的權利也要被組織收回去。
什麽都沒有去做過,也什麽都沒有留下過。就這樣死去的話,多麽悲哀,多麽空虛。
她回想起這些天負責審問自己的公安警察說過的話。
“只要你肯配合調查,就有機會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不再作為組織的工具。”
她知道這些人同樣也在利用她,他們逮捕她、關押她,軟硬兼施地想讓她投降,反複審問她、誘惑她,只是為了從她嘴裏翹出情報。
雖然她一言不發,但是內心深處不是沒有觸動的。
倘若回不去組織,那她又能去哪裏呢?
……沒有答案。
這條性命如此輕薄,如此微不足道,就像這世間的一縷青煙,一團灰塵,沒有根基,沒有歸處,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真的在乎她的想法和死活。
既然除了她自己之外,沒有人在乎她,那麽她能做的,也只有自己拯救自己。
“我想起來一些事。”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庫拉索聽到自己終于開口,聲音無比平靜。
…………
樓臺之上。
空氣中彌漫着硝煙和血腥味,冰冷的殺氣讓此刻的夜色更加寒涼。
琴酒不發一言,只是冷靜地用敏銳的感官尋找着對方的位置,并将槍舉了起來。
不速之客正藏身在建築物的陰影遮擋處。聲響和動靜就算再輕微,也逃不過他的耳朵和在無數戰鬥中磨練出的直覺。
下一刻,他便果斷循着聲音扣下了扳機。
意料之中打空了。
雲層被夜風吹遠的片刻,清冷的月光推移,擴大了可見範圍的視野。
男人高大的身形輪廓終于映入眼簾。
來者戴着那頂标志性的針織帽,有着一雙和他相似的綠瞳。
荒無人煙的樓臺高處,能看到遙遠的城市燈火。
黑色的大衣如同烏鴉一般融入夜幕。夜風揚起銀色的發梢,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好久不見,琴酒。”
低沉的男聲,再熟悉不過的煙嗓。
“赤井秀一。”他嗤笑一聲,用充滿恨意的語氣叫出了這個曾給予他恥辱的名字。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五十米都不到,完全處在最佳射擊距離之內。互相凝視着對方的眼神中滿是殺意。
以雙方的身手、速度、視力和槍法,這種距離致人于死地連一秒都不需要。
這種近距離的對決,不亞于靈魂在生與死之間穿梭。面對前所未有的強敵,神經繃緊到極限,錯失一秒就會在瞬間失去性命。血液幾乎在體內逆轉,對危險的應激反應讓指尖都仿佛要顫抖起來。
一種奇妙的、生命即将終結于此的預感升起。
可即便如此,此時此刻在胸腔裏沸騰的卻不是恐懼之類的感情,更像是一種興奮和不甘心。
從很久之前琴酒就感覺到,他與赤井秀一是非常相似的人,遲早會有一場生死對決。在這個正義與邪惡并不相容、彼此對立的世界上,容不下兩個既相同又相反的存在。
而比起前兩次雙方提前埋伏,策劃遠距離狙殺對方的行動,今日這種近距離的對決……似乎更合他意。
琴酒知道對方應該也是這麽想的。這是兩個人之間的一種奇妙默契。
對于游走在黑暗世界裏、常年生活在刀尖上的人來說,只有這樣的時刻才是現實。将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險下,殺戮,或者被殺戮。他從不了解、也不屑于了解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他可以用這種單純至極的方法來獲得活着的實感。
黑暗之中,兩個人的呼吸和心跳仿佛重合在一起。只剩下沒有雜念的殺意。
夜色中風聲在呼嘯,如同死神吟唱起歌謠的前奏。
正面對拼子彈,考驗的自然是反應能力和身體素質,但是起關鍵作用的卻是運氣和心理素質。
只是很短的時間,短到無法思考,也不需要思考,只是憑借搏鬥的本能,以及印刻在身體的經驗行動。
硝煙味伴随着不斷響起的槍聲充斥着戰場。
在意識到彈夾裏的子彈用完的下一刻,對面的銀色子彈正中他的胸口要害。
巨大的沖擊讓他倒在了地上。
腦中一片空白,什麽也看不見。有的只是劇烈的燒灼般的疼痛。
他吐出一口血。在漸漸變模糊的視野裏,只有流淌在地上的自己的血顏色鮮明。
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刻,琴酒聽到了被夜風吹拂到耳邊的聲音。
“永別了,我的宿敵。”
【作者有話說】
特意給琴酒設計這個死法,自然是為了給明美報仇,而且琴酒曾經在酒店的天臺上也這麽打過雪莉。
不過我覺得我對琴酒還是挺溫柔的(笑)
比起其他一些不體面的死法,或者被逮捕之後槍決之類的,我想他自己也更願意死在宿敵手裏吧。
ps:近期工作真的太忙了,卡文卡得厲害,更新速度變慢了好多,請大家見諒,但我一定會好好更完這篇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