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破曉 5
◎物是人非◎
出院後的第一天,在去公安部報到之前,冬月獨自去了一個地方。
深夜的樓道空無一人。她走到公寓門前,撬開門鎖,走進了房屋內。
這裏是波本的住處。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遠處的街區巷道,再遙遠一點的地方是高聳的東京塔。窗外有一棵樹,枝葉随風搖曳,投射在窗簾上的影子斑駁不清。
屋內的布置和幾個月之前沒什麽不同,仿佛時光被靜止了一般。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沙發、地毯、餐桌……
被喚醒的記憶刺痛着冬月的心。
她想起兩年前的夜晚,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裏,抱着搜尋情報的目的,小心翼翼地試探他,心神處在極度的緊張與畏懼之中,就像踩在懸空的鋼絲之上。
那一晚,她對他說了很多謊言,溫柔脈脈的甜言蜜語之下滿是利用的心思。
那麽他呢?他當時在想什麽?
那雙注視着她的眼瞳裏,究竟埋藏着怎樣的感情和想法,她不得而知,事到如今也已經沒有機會問出口了。
她還記得他們一起做飯,面對面坐在餐桌前說說笑笑。晚上躺在床上相擁在一起,體溫與心跳交織着,他的面容,每一個調情的動作都令她神魂颠倒。
飄搖淩亂的思緒止于午夜纏綿的一刻,不再往下延續。
她無法向任何人提起這段感情,她與他的立場,過去的身世經歷,注定了兩人在相遇的瞬間便等同于悲劇的開端。
但那個男人确實給予過她保護和愛,她也曾在這裏獲得過歡愉和短暫的安寧。
時光的流逝令人恐懼,那些與他相遇相知的記憶如此清晰,仿佛就發生在昨日,然而此刻已是物是人非。
冬月走到卧室的桌前,拉開抽屜。
映入眼簾的是她之前被沒收的随身物品。手機、鑰匙等物件,以及——
景光留給她的耳釘和項鏈。
她停頓了片刻,伸手拿起耳釘,小心翼翼地戴好,項鏈挂回脖子上。
手緊緊攥着吊墜,冰涼的銀色子彈被掌心捂熱。她閉上眼睛,努力忍住眼眶的發熱。
過了片刻後,她睜開眼睛,目光落在旁邊的抽屜上。
她記得那裏放着一個被子彈打碎了屏幕和內存卡的手機。
拉開抽屜,映入眼簾的手機是記憶中的模樣。漆黑的屏幕上,裂痕像蛛網一般延伸開去。
當初第一次來到這間房屋的時候,她就存了一個念想,以後有機會的話,能帶走景光的遺物。
這個手機代表了她年少時最青澀純潔的愛戀,也代表了卧底這個職業的殘酷和偉大。
端詳着手機出神,她又一次回想起了戀人生前的種種。
他是她生命的一部分,無論時間過去多久,無論此後的人生中遇見過多少人,她都無法忘卻他。
景光,親生父母,花歌,奶奶……波本。如今想來,二十八年的人生中,重要的人總是不斷離她而去,她卻無法挽留。
也許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斷失去。家人,朋友,戀人,重要的人因為緣分而相遇,又逐漸随着時光遠離。身邊的人和事物,越是珍貴就越是容易破碎。
但是,人在這世上擁有過的很多東西,那些細小而瑣碎的生活片段,那些與重要之人共度的美麗時光,已經銘刻在她的靈魂中,成為了她的一部分。美好的記憶總是能夠賦予心髒無形的力量,支撐着人度過此後人生中所有的艱難坎坷。
既然無法挽留,那麽她所能做的,便是去緬懷,去紀念,然後帶着記憶繼續前行。
…………
“初次見面,我是廣濑冬月。”
審訊室內,坐在椅子上的庫拉索打量着對面的黑發女人。
身穿剪裁合身的制服,整個人的氣質顯得英氣而飒爽,只是面容清瘦蒼白,似是大病初愈的模樣。
“或者你更喜歡用熟悉的叫法來稱呼,比如——卡慕。”女人說道,“我并不介意。”
卡慕……
庫拉索回想起不久之前審問官笑眯眯的那句提議——“我們這裏有一位曾經在組織卧底的警官,你要不要考慮見一見?”
雖然此前從未面對面交談過,但庫拉索很早之前就從波本口中聽到過“卡慕”這個代號。
想到這裏,那時那刻,金發男人不自覺柔和下來的眼神浮現在她腦海中。
她不了解、也不關心他們的關系,但波本當時的表情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構成了她對卡慕的最初認知。
就在幾個月之前,她們兩人還都是朗姆的部下,是素未謀面但彼此知曉的“同事”。如今,對方是警察,自己淪為前途未蔔的階下囚。在這樣的情境下,稱呼對方從前在組織裏的代號未免有些諷刺了。庫拉索想道。
見銀發女子一言不發,只是冷眼觀察着自己,冬月想了想,開口道:“聽說你想與我單獨見面……想必是有重要的話要說吧?這個房間現在只有一個監控探頭,無法傳遞出聲音,我身上也沒有竊/聽/器。”
庫拉索從她的神态和語氣中感受到一種莫名的真誠和善意。這是此前在與其他公安警察打交道時不曾感受過的。
她閉了閉眼,冷冷地開口說道:“我不相信你們。”
事實上,她願意配合公安提供一些情報,只是為了給自己謀求一條生路,順便報複一下組織,說到底是無奈之下的選擇,不代表她就信任公安。
公安是怎樣“臭名昭著”的部門她當然清楚。從落在他們手裏的那一刻起,庫拉索就知道自己的境遇可能不會很好。假如她主動交代了自己的能力,她都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場——這些人會禁锢她、研究她,甚至繼續利用她。
在她看來,某種意義上,公安和組織也沒什麽區別。只不過公安聽起來合法且程序正義,本質上兩者都是不擇手段的典型代表。
如果可以的話,庫拉索不想暴露自己的能力,她已經不想再作為沒有感情和記憶的工具而活了。
倘若人生能重新開始,倘若她能自主選擇自己的人生,那該多好……可惜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只能去承受既定的命運。
“我知道。”冬月語氣平靜地說道,“但是你沒有別的選擇。”
“真是令人不快的回答,但是你說得沒有錯。”庫拉索的語氣也很平靜。
用階下囚的身份與警察對峙和交涉,感情用事是無益的。她沒有資格,也沒有底氣。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能力與顏色有關吧?”
銀發女子微縮的瞳孔和徒然繃緊的神色令冬月心中的猜測落到了實處。
封閉的空間裏,昏暗的光線下,隔着一段距離,她看見庫拉索單薄的身影像雕塑一般凝固在椅子上,就像被噩夢魇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我在波本的房間裏看到過彩色的膠片。”
口中說着這句話,冬月背對着監控,動作小心地從外套內側的口袋裏拿出了膠片。
這是前幾天她從波本的卧室裏帶出來的。除了帶走自己的随身物件和景光的遺物之外,這是她唯一帶走的物品。
“過去的兩年中,我一直在猜測這件物品的用途。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他在與你一起執行任務時帶上了它。”
“……”
空氣凝滞了片刻。
像是恢複了冷靜,庫拉索蒼白着臉,直視着冬月的眼睛,用一種感嘆的語氣說道,“真敏銳啊,不愧是那家夥的情人。”
“多謝誇獎。”
“看來與你單獨見面的選擇并沒有做錯,卡慕……你确實如那家夥所說。”
明明推理出了她的能力,卻沒有上報給公安。雖然不知道是出于何種目的,但這種行為已經足夠了。
這句話讓冬月微微一怔。
不等她細思話中的含義,庫拉索繼續說道:“來做一筆交易吧,卡慕。我會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關于組織的情報都告訴你,作為交換,你要為我保守關于能力的秘密。”
雖然銀發女子的聲音聽上去輕描淡寫,但冬月知道其中的分量有多重。
“好。”她不閃不避地回視過去,沉聲說道,“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以公安的身份和你做交易的,庫拉索。”
聞言,庫拉索點了點頭,表情依舊冷冽,但神色卻放松了不少。
“那麽,你想知道什麽?”
“密碼。”冬月頓了頓,“關于一個硬盤的密碼。”
【作者有話說】
拿回了景光的遺物~
庫拉索這段,回收前面第11章的彩色膠片伏筆和硬盤的伏筆。
寫這章的時候忍不住想到了原作的紅方零哥,如果換作零哥的話,做法肯定比冬月冷酷多了。(笑)
這篇文裏公安不是什麽好機構,但冬月和景光都是很有人情味的溫柔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