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折點
門開了,裏面是個小單間,窗戶洞開着,沒有人。保安看起來慌了,快步跑向窗邊張望着;我不敢進去,裏面的詭異越來越濃重,沒有人,但那種無序還在;何先生走進去,摸了摸床說人已經走很久了。保安轉身說他不可能走,我問童生到底怎麽了,他在哪裏,為什麽不能走,問題太多,我腦子混沌着。保安猶豫着說,早上還在,他身上有傷,總之不能走路,一定有人把他帶走了。。。傷口,紅色,血液,我想到那個夢,那些血骨肉,冥冥中好像有什麽東西牽引着,萬千的路徑通向那一個注定的結果。我走進去翻着希望找到線索,垃圾桶倒了,地上全是沾血的紙團和紗布,傳來淡淡的血腥味;桌子上有很多吃食,但幾乎沒有動;凳子等小物件四散在地上,牆上有摩擦的痕跡。我不知道怎麽辦,現在童生的情況不容樂觀,有傷不能走路,還被人帶走了,我猜着他是不是卷入了街頭鬥争,提議趕快報警。保安立馬說不行,我看着他說,我不知道童生招惹了什麽人,但你是個好人,你藏着童生保護他,可現在人生死未蔔,我們得快點找到他,不然的話。。。保安看着我說,你如果真為他好就不要報警,等見了童生你就會知道為什麽。。。我和保安對峙着,何先生說先找人,說不定有什麽隐情,他行動不便有人幫忙也跑不遠,周邊人這麽多,應該可以問問。保安點點頭說分頭行動,轉身從窗子翻了下去,我吓了一跳,這可是二樓,看向窗外他人已經很遠了,看起來沒什麽事。何先生指着對面,說童生可能就是從這邊出來的。我看向對面,正是游客賓館的後面,距離不遠但也不近,那保安清楚監控方位,不知道用什麽手段把童生弄到了這裏。
我倆下樓,沿着這個民宿周邊找起來,問了一周的工作人員、小攤老板有沒有看到腿受傷的人,都說沒有。我想着是不是因為換班的緣故,擡眼看到了橋那邊上有幾個片警,我跑起來想要報警。何先生看出我想法,拉住提醒着童生卷入的事情可能沒有那麽簡單,我心裏難受起來,那該找誰,現在童生還活着嗎。我漫無目的走着,一步兩步,不知道該找誰,昨晚的夢清晰起來,翻湧的血液,肉塊和人體組織紛飛着,我感覺臉邊沾上一小片肉屑,血腥味沖擊着,這次的夢忘不掉,細節莫名其妙補充着,越來越真實,那種崩亂的情緒抓住我的心,心跳很快,身體在抖,有什麽東西要來了。何先生給了一瓶水,喝了一口,嗓子眼制止着,全吐在了草地上,抹了一把臉,水很涼,冷卻着情緒。我看着發絲邊要落下的水珠,餘光撇到一個人。房車群邊燈火明亮着,那人站在暖黃的光芒中,似笑非笑着,和第一次遇到一樣,周圍像按下了快播鍵,只有她一人安靜的看着,她在看我。我心裏有了些預感,何先生也隐約察覺到,推着我往格瑞斯那邊跑,格瑞斯轉身就走,和我們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繞過游客和車輛,燈光暗了,行人少了,這是個角落,很隐蔽的角落。格瑞斯停在綠色房車邊上,旁邊站着林澤達,他看見我倆伸手招了招。我倆走近,還沒有開口,房車門開了,保安走出來臉色很不好,我猜到童生在裏面,想要進去。保安把門關起來,讓我倆做好心理準備;我說童生活着就好,他到底怎麽了;沒有人說話,何先生示意我先冷靜。房車的窗子關着的,我想象着門後童生的現狀,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但情況很不好,受傷,什麽傷,我想起道上人砍掉賭徒的小拇指,想着缺胳膊少腿的驚悚場面,想着一條條的傷疤和刀痕,想着想着,保安打開了門,我吸了一口氣,踏上房車。
在任何時候我都會開小差,無法集中注意力,哪怕是重要的時刻;也許爸媽說的是對的,小時候的低燒把腦子燒壞了。我想起來第一天到這裏,那時候辦的入門歡迎儀式,那扇門緩緩打開着;我想起保安帶我們去民宿,那扇門打開着;直到現在房車的門被打開,一扇又一扇門被打開,一切都要被揭開。我耳朵轟鳴着,看着眼前的童生,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他,我對他的印象還是上次飯桌上的聊天,現在在一團血肉中間的“人”真的是童生嗎。半個房車被童生占據着,他的上半身還是人,下半身,不,我說不好是從哪裏開始變化的,下面全是血塊、肉塊、粘液、碎骨頭、肌肉組織混合而成的不規則“大肉團”,那肉團有他原先兩三倍大,有生命一般,勻速詭異的律動着,鮮紅的肉塊上泛着紫色的筋膜,一鼓一鼓的,無聲宣告着它的存在。我和何先生呆站着,說不出一句話,我能聽到紛亂清晰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分不清是誰的。童生叫了我一聲,嗚嗚咽咽哭起來。我腦子裏一根線斷開了,他還有意識,他不是怪物,他是人,他還活着。我走近他,血肉模糊中找到下腳的地方,抓住他的手,他相貌變了不少,臉色憔悴眼神發綠,頭發發黃幹枯着,我忍着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壓制着想吐的感覺,安撫着他。你是不是,,,很害怕,不對,,我在說什麽,沒關系,害怕是正常的,害怕就哭出來,沒關系,你不是怪物,你還記得,,你的名字,你還認得我對不對,我聽到你叫我了,對的對的,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只要還記得這些,你意識很清楚,你就只是生病了,這是一種病,是,是,是腫瘤,腫瘤,對,腫瘤都是這樣的,平常長在身體裏面小小的我們看不到,醫生天天看的就是這樣的,真的真的,你這個只是有點大,沒關系,現在醫學很厲害,我們找醫生,找厲害的醫生,肯定可以的,放心,放心,沒關系的。。。我說不清,這是在寬慰他,還是在安慰我自己。我兩只手抓住他的左手,他也回抓住我,力氣大的可怕,我感覺手骨頭都要被擠碎了。他左手随着上身控制不住的不規律顫抖,一抽一抽的,下身卻以另一種勻速的韻律在緩慢滑動,非常詭異的畫面,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臉上鼻涕眼淚流着,撲簌簌的一大把,姐姐這個真的是腫瘤嗎,我的腿,,我下半身都沒有感覺了,,我這樣真的能治好嗎,,我還想上大學,我好不容易才考上,我還能上大學嗎。。。我心裏迷茫着,我也不知道,長輩都覺得他成熟跟個大人一樣,可是現實就是再僞裝他也只有十九歲,他腦子聰明,但和心理承受能力無關,這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局面。血紅色的肉塊和紫紅色的皮膚筋膜在我眼皮底下緩慢蠕動着,散發着濃烈不容忽視的血腥味,我克制着不亂瞟,壓制着想逃離的腳步。我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怎麽用荒唐的話去安慰他,在場都是智力正常的成年人,一眼就能看出這驚悚駭人的變化不是普通的病症,我只能一遍一遍說,說沒關系,說不要怕,說我們都在,說這裏沒有人會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