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 章 因果

因果

地府的土牆色調暗沉,陰霾壓城。

朦胧中,他似乎聽到細水長流的聲響,大抵到了往世的奈何橋,行屍走肉的魂魄自覺喝孟婆湯,陰曹地府也是井然有序。

夾雜白發的孟婆端出幾碗湯,湯勺攪拌幾下,有些家常的溫馨。

他機械地提步。

忽地被無形的屏障攔住,好像平坦上有道越不過的坎。

孟婆見狀不禁眉擰成股麻繩,思量幾番揮手撇開他到一旁別擋事。

當啷敲了十二下,午夜時分。

天色沒變,漆黑,輪回路關。

孟婆不忙了,只剩他一只伶仃的鬼。

她擱了湯勺,整理桌板,圍着他打轉。

他生得風花雯月,挑眉是孟浪公子,斂目是有禮書生,兩種極端聚到一處,莫名吸引人。

今這,早逝啊。

孟婆端詳三圈,恍然大悟地揪出藏在寬袖裏的東西。

一根明晃晃的紅線系住手腕,顏色豔似彼岸花,孟婆懂了,這是姻緣線。

但,你我緣分自生死就兩清,怎麽還帶到地府來呢?

孟婆又糊塗了,這事得找月老。

他被拉朝另一個方向,穿過錯亂的石階。

月老在人間,十成十是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可地下鬼知道,月老是看着年輕貌美的女子。

算來,月老非必要閉門謝客足有十餘年,她也不知道成日做什麽?

祈姻緣樹上亂七八糟綁了萬千紅線,風搖風轉,撫揚樹下女子的碎發。

這裏已然不受地府指使了,光線見縫插針打在她的發鬓上,惬意,又溫暖;她枕着催眠的小書,伏在石桌上酣睡。

孟婆吆喝一聲。

在孟婆的眼裏,她可變化太多了,她怎麽會被小書無聊到睡着?

興許是年紀大了,記混了,想來孟婆已有幾千歲了。

女子身着大喜的紅衣,金線綴邊,她轉醒用細細白白的手指揉揉惺忪的眼眸。

她微仰頭顱,看見不清醒的他。

孟婆叫了一聲,醒神:“寧僞?”

寧僞是她的名字,她與孟婆的奈何橋近常往來,多少與她老人家熟悉三分,不像他人生分地直呼月老。

她像是看到了新奇的物什,輕快地跑來蹲下,視線與他垂落的手腕齊平。

她扒拉他的紅線。

孟婆嘀咕:”一點也不像你了。”

寧僞對這話習以為常。

孟婆見她的動作,想來她也明白自己的來意,施術人畢竟對自己的仙法分外敏感。

寧僞試探幾秒,明了此事因果。

她小心地伸手點了點他的眉心,撞上他空洞的眼神,心上一空落落。

她喚道:“晏子殊。”

女兒家的聲音清澈似山澗泉,滴滴答答,她一連喚了三四聲他人間的名字。

她在叫魂。

确确實實是在把他的意識叫回來。

他猛地掀眼,混沌地發呆幾秒,又被懶洋洋的皮囊按下,好像無堅不摧。

寧僞直看他心,簡言意駭:“回魂了,怎麽一身認命的頹廢?”

晏子殊,本是農家平民。

他自幼苦讀聖賢書萬冊,願有一日出人頭地,考上今科狀元上朝議政。

可他一十有一進京趕考的路途,傾心于一人,他和她遇知己,燈會同猜燈謎鬥擂臺,言笑晏晏不自知,如此甚好。

可他知曉,君有意妾無情。

不出三日,他們原是行一道,卻分道揚镳。

她是官家小姐,謙和溫柔;他不過是窮書生,卑賤,沒有府抵。

她姓寧名舒,字笑以,天生冷血無情,害死自己的娘親難産而死,姑姑投湖。

這是她在外的名聲。

他一時不知道她怕他受到牽連,還是他自作多情,糾結的同時他中了狀元。

然後,是全京城人人皆知的慘事,人人惋惜。

他出門被車碾死了,死像不好看。

他的一生,就十二年就這麽結束了。

短短幾秒,轟然想起倒黴的一生,體驗實在是并不美妙。

他忍不住捏了捏高挺的鼻梁,隐忍又慘不忍睹地皺眉,牽出了手腕上明顯的紅線。

他怔愣。

寧僞把人喚回魂,又遭到冷漠,于是她淡淡地不管他在想些什麽虛有,一錘定音:

“你和她沒有結局的。”

這麽殘忍,又肯定的話由她這麽個看着不過豆蔻的女子來說,太過意外。

但晏子殊只是不鹹不淡地近乎施舍地給她一個眼神,低頭扯起紅線的一頭。

寧僞:“……我有點氣啊。”

她不顧他在不在聽,輕言細語地解釋道:“這是你和她之間相連的姻緣線……”

高挑得不像話的男子,披着她幾分前尋來的闊袍窄袖,終于擡了眼問:

“我和她?”

寧僞深深地瞪他,點頭:“自然,還能有誰?”

他拂袖不見外地端坐石凳,孟婆感覺他的行為已經完全反客為主。

寧僞氣笑了,她也落坐與他面對面,繼續說:“你應當瞧見了,一樹紅線好像亂卻都有始有終,哪像你們?”

她攤開手心攬出他的姻緣線,紅線仿佛活了起來,線頭立馬探出頭迅速游走,卻只是茫然東西南北皆無出路,它不動了。

她示意,幸災樂禍道:“看,你和她的是斷的,又沒松綁折磨人啊!”

晏子殊不予理會。

寧僞嘆息地總結道:“姻緣線不消,前塵舊夢一日不許忘,輪回路一日不允走。”

晏子殊的黑珠漆黑,嘴唇涼薄,聲線有些久末開口的低啞,他嘲弄道:“說了這麽多有的沒的,您有什麽高見?”

白光打上他的眼睫,落下小扇似的陰影。

小扇子動啊動。

他的眼眸設有半分悲傷。寧僞心想:“這人,真是天生的朝上議臣,僞裝,利齒俱全。”

她大氣揮手,紙硯筆墨“文房四寶”赫然呈硯石桌上,她建議說:“我幫你重新弄個身份,你反世去那活個幾十年,小心着,等她死了你們一同入輪回,過奈何。”

他撇開礙事的葉片,風襲而過。

他眯了眯眼,分外精明:“沒有什麽別的,我這是因禍得福?”

寧僞推過準備好的墨紙,略施靈法,笑道:“自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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