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 章 陰木條

陰木條

王老爺像是憋着一股氣,明明家中出了如此變故芩竹她們實在不太明白這有什麽可隐瞞的,王世才也是,他顯然擔憂自己的母親,幾近渴求道:“父親,您就告訴我們吧,這究竟如何不可說!”

他們說話時,芩竹就盯着面前鋪着的殘缺布料,這上面符文也因為中間缺的那塊變得不完整,但她腦海裏總有個模糊的影子,和剩下那大半很像。

是什麽呢?

好像是一位老者,拿着卷古老的卷宗指給他們看。他們……不對,重點是那個卷宗上的圖畫。

一時間,那張圖畫就像是和這布料重合到了一起,嚴絲合縫,形成了一塊完整的符文。這個符文,是某種陣局——

“以陰補陽。”芩竹蹲在地上,擡手虛虛描繪着殘缺的那塊符文走向。

姜绾聽見她說話,但又沒完全聽懂,表情略有些一言難盡:“想不到這種時候,你還開玩笑那等風月之事呢?”

芩竹自是更不了解她話中的意思,起身插進王世才的話:“這血衣上的符文是種禁術,家中女眷過多時,可以慢慢取她們之氣興男丁之運。但她們皆是凡胎又不曾修習練氣,總有一日會被陣局耗死。”

王世才聽到這裏,忽然似想到什麽,神态間仿佛回到很遠的地方,呆呆地望向後院。

“看這些木條釘的地方,主旺的應該是王世才大人吧。”芩竹不鹹不淡地說出口。

聽完這些,姜绾驚訝地瞪大眼睛,心中惡寒語氣硬邦邦道:“鬧那麽半天,原來是自己把自己家搞成了這樣……”

“也不是,”芩竹開口反駁道,她撫着腰間的碎塊,看着主屋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小少爺沒理由也高熱昏睡不止,而且——”

“而且還有那個無名小鬼!”姜绾突然想到,她們初時的目的也僅僅是驅鬼。

芩竹點點頭,看向王世才。這人從剛開始就仿佛陷入了業障,緊蹙着眉眼裏皆是不可置信。

她顯然是無法理解這種感情,剛想開口,卻被姜绾拉住了,聽這人轉去質問王老爺:“王老爺,您的家事我們管不着,但您看,現在這陣局顯然出了問題,再不解決,恐怕到時候王宅也別叫王宅了,改名叫陰宅算了。所有人下葬都不用算什麽好地方,在院裏呆着就行了!”

宅院黑色的樹影和瓦檐上深藍的淩晨天色下暈出了一層紅,寒風刮過,如同張牙舞爪的鬼影後彌漫的血色。

姜绾的話夾着幹硬的風,毫不留情的戳進院中每一個人心裏,原本憋着勁的王老爺也終于被紮漏了氣,咳喘着哀嘆道:“罷了罷了……”然後擡步朝主屋走去。

王世才終于回過神,看了眼他的父親,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只不過攥着的木條在劇烈的顫抖。

芩竹瞥了眼,收回眼神,又和姜绾對視一瞬,跟着前面那倆父子,壓住腰間蠢蠢欲動的碎塊,踏進主屋。

一切也沒什麽不同,包括那張據說特意打出來的梨花木床。要說最特別,那也只能是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陰氣。

這種對于芩竹來說沒什麽,她本身就比一般活人生氣少一些,而姜绾,那包袱裏不知道裝了多少開了光的法器,陽氣重的旁的小鬼都不一定敢近身。

所以這個喘不過氣的人也只剩了兩個,就是那王家父子。

王老爺一進門便尋了位置坐下,伸長脖子喘着氣,王世才看着也非常難受,但卻還直挺挺的站着,紅着眼環視這間房子。

“就在床底下。”王老爺那如同被捏住氣管一般的聲音發出。

幾人将床挪開,很容易便發現位于床底正中間的位置有根銅黃色一指粗的針,針與木地板連接處有一圈稀稀拉拉的深色,很難不讓人想到地下會不會釘死了一個人。

篤,篤,篤——

一陣快速的敲擊聲在無聲的房中響起。

姜绾人都快吓飛了,癟着嘴躲在芩竹身後,卻發現這裏的聲音更大,定神一尋,才發現竟然是芩竹腰間那個碎塊正瘋狂亂蹦。

“吓死我了……”姜绾抱怨道,“你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芩竹将手按在腰間,說:“他有點興奮,你的包袱給我背一下吧。”

姜绾也知道她什麽意思,就是怕那地裏有什麽東西,順帶再壓制一下腰上那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王世才沒有理會這邊兩人的對話,擡手敲了敲木板,試探着扣了下邊緣,直接将一人寬的板直直擡起來扔去了一邊,上手去刨那針邊的土,芩竹見狀,拉高肩膀上的包袱也去幫忙,姜绾則是抿着嘴站在芩竹身後。

然而那針底下也沒有什麽幹屍之類,只有個和王世才手中一樣的木條,埋得很淺。

芩竹撥開木條上撒下來的一小撮土,伸手去拿卻沒拿動,陷入土下的手指似乎還觸到了什麽東西,有些紮。

她又将邊上的土往旁撥開,一手伸得更深去搬,一手攥着木條中間釘着的銅針用力拔。這回倒是确認了些,最下面那東西的觸感應該是幹草。

這根針像是串着木條和底下的東西釘在了地下很深的地方,拿的頗為吃力,芩竹和王世才兩人用力才使這兩者松動一些。

這時,芩竹忽然感覺自己手上摸到一股液體,她将放在木條下方的手抽出來,原是指縫中流過了兩縷血絲,可她手上卻并無破口。

芩竹疑惑看過去,松開握着銅針的手,竟發現那釘着木條的針口,同樣溢出了血絲。合像是中間有什麽在掙紮着逃脫這根針的掌控。

“怎麽了?”王世才好像沒有發現這一異常,只是在疑惑芩竹怎麽停下了動作。

芩竹搖搖頭,重新伸手過去,可在握上銅針的時候,卻不知怎麽了,手心一不小心劃在針尖。

那經年歲洗禮多年的針尖竟依舊尖利非常,只輕輕一下,便将芩竹的手劃開了一道長長的裂口。

鮮血順着手掌的紋路染在針上,等芩竹吃痛移開了手,血液已然沿着銅針滑了下去。

那一刻不知為什麽,芩竹感覺,好像是那木條在奮力地吸取,眨眼間,就連針壁上的血也被吸了下去,就像被一根無形的舌頭細細舔了個幹淨。

這想法太過惡心,可還不等芩竹甩掉這個念頭,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再次睜開眼,芩竹還蹲在地上,只不過面前的床擺得好好的,床下也沒有什麽可怖的銅釘,姜绾他們都不見了蹤影,房中只剩下了她一個。

更奇怪的是,院外人聲雜亂,男男女女說話聲揉在一起,熱鬧得很。

但芩竹從到王宅來後,也僅僅見過付寧丫鬟那一個姑娘,現下外面的動靜,恐怕不是如今的王家能發出來的。

芩竹垂首看着右手掌心的豁口,血依舊在流,從掌側彙聚成一顆血珠搖晃兩下墜落下去,然而即将滴落在地面上時,卻消失了。

也可以這麽理解,沒有滴在她現在處在的地方。

她從懷中拿出那水壺,澆在傷口上,又扯出一節短布纏在手上,靠近房間門口,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

丁零當啷的,不知在忙活些什麽。

王宅這麽看,還挺生龍活虎,而且桂枝夫人床下還沒有血咒……一個念頭在芩竹心中升起,她會不會來到了幾年前的王宅,那外面忙活着的……

突然,門口傳來個丫鬟的聲音:“你們兩個進來把大夫人的床搬出去,過會叫你們再将床搬進來。”

芩竹就站在門邊避無可避,剛好和最初進來的一個丫鬟對上眼神。

剛還水靈靈的小姑娘瞬間翻出漆黑的眼仁,臉色“唰”的一下褪去了血色,張嘴哬出嘶啞的聲音,頂着那張死人臉迅速擡手抓來。

就這樣的怎麽可能不躲,芩竹連忙向後撤去兩步,而這丫鬟速度極快,每一下甩手還裹着勁風,更不巧的是,剛才丫鬟指點的兩個夥計這時也走進了屋裏。

芩竹就這麽和他們三個人,不,應當稱為鬼,完美地對視了。

屋子總就這麽大,逃到哪裏都不可能,芩竹繞過丫鬟的攻擊,跑到桌邊奮力一掀,将旁邊兩個朝她奔來的夥計砸退幾步,趁機從他們兩鬼中間的空隙中矮身鑽了出去,閃出了房間。

剛踏進正廳兩步,便看到門口兩個端着果盤的丫鬟聊天,一個轉過半身,只消側一下眼便可看過來。

芩竹急忙停住腳,背過身,鬼鬼祟祟地縮在門口的大花瓶後面,她微微喘了兩口氣,抓緊肩膀上的包袱,警惕着剛才桂枝的房門口。

裏面的鬼沒有追出來,房裏發出了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緊接着便是剛才那丫鬟的聲音:“小心點,弄壞了你們可賠不起。”是在搬那張床。

所以只要她消失在他們視線之外,便只會繼續剛才原本要做的事情。

可這事是要将床搬出來,那還是會經過芩竹所在的地方。

她半蹲起身,探出頭去看了眼門口的那兩個丫鬟,聽着身後房門越來越近的腳步,見前面那個丫鬟不知說到什麽高興的地方晃了晃身子轉過頭去,瞅着這時機,她飛速跑去對面門前,在桂枝房中之人出來之前,推開面前的門鑽了進去。

想象中的鬼臉沒有貼上來,芩竹看見了正坐在桌邊喝茶的付寧,還有站在她身邊的丫鬟。

付寧身板挺得很直,見到她時明顯被驚到了,瞪大眼睛渾身顫抖了下,表情靈動的一點都不像是那個滿身死氣躺在床上的人。

“你你你,你是誰啊,怎麽闖到這裏了?”就連小丫鬟也比之前見到的情緒高漲些,正怒氣沖沖地擋在付寧面前。

這王宅中的鬼應該是被什麽驅使,或支撐他們攻擊的。而幾年之前的二夫人她們還活着,所以此刻見了也沒有辦法被附身驅使變成無知覺的鬼。

芩竹到底是松了口氣,睫毛忽閃忽閃準備扯謊:“我是老爺請的術士,他讓我來給你算上一卦,不知夫人願不願意。”

付寧對她看了一會,笑道:“當然願意。”

“夫人想算什麽?”芩竹走近些,小丫鬟給她讓了個凳子。

誰知坐下後付寧卻又猶豫開口:“我該如何稱呼你?小師傅?大師?”

“都行。”芩竹沒有動包袱裏的東西,回答完後沖付寧道,“夫人,可否借我三個銅板?”

行走江湖算命看相,卻連家夥事都不帶,小丫鬟覺着她一點都不正常。可付寧倒一點不這麽想,讓給了銅板,擡眸小心看過去,卻說了另一個請求。

“大師……其實我的命不重要,主要是想算算我兒子的。”

芩竹頓住手,緩緩點頭:“可以。令郎姓名和生辰八字告知與我即可。”

付寧彎了眉眼,取了紙筆寫下來放在桌上,兩只手攥着拳頭擱在腿面上。

芩竹不經意間看了她一眼,銅板在手裏搖了搖,搭話:“夫人莫要緊張,之前我見過王少爺,看着是大富大貴之人。”

可付寧牽起嘴角,苦笑道:“世才生下來便有好多人說過他福薄命淺,大師不用說這客氣話,此番想讓大師算算,也不過是想求些破解的法子。”

芩竹搖錢的手松開,銅板在桌上滾開,她一一看了正反,重新收攏在手裏,掀起眼皮繼續用她那毫無波瀾的語氣問:“未曾客氣,說了事實罷了。倒是夫人,怎麽人雲亦雲了呢?”

她這張臉慣是面無表情,周身氣質也是高冷無情,這麽說話,總給人一種毋庸置疑的感覺。

“我……”付寧愣了愣,垂下眼睛,長嘆一聲。

“夫人直言便可,我既是老爺找來替夫人算命的,當然也得替您排憂解難,說不定,您這憂思一吐,都不用什麽辟邪術法,日後反倒過得暢快。”

又是一次銅板落下。再被拾起。

付寧擡眼,看向眼前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姑娘板着臉一本正經地開解她,輕輕笑了兩聲,說:“唉,世才肯定沒有你這般口才,他啊,就是随了我……”

“我本就是笨手笨腳,記東西也不牢靠,世才呢,被送去學堂讀書,也每每都是被訓斥的那個,回來再做些什麽惹老爺厭煩,世長也是。”

說到此處,語氣帶上了些委屈,看得小丫鬟心中難受,弱弱喚了聲“夫人”。

付寧拍拍搭在肩上的手,嘆道:“我有時候就想啊,如果他們是桂枝姐姐的孩子就好了……桂枝姐姐手不光巧,念過的書能記住大半,紅兒也乖,小小年紀聽着母親念詩,自己就能作出一首來……”

說時,滿臉豔羨。

銅板落于桌面,這一次,沒有再收回去,芩竹執筆,在紙上做了标記,緩緩道:“但這些,僅僅代表王少爺不善文,怎麽憑借這些聽信了他們的話呢?”

付寧眨了眨眼,說:“有位大師說世才活不過二十。老爺告訴我的,而且那大師十幾年之前替房子看過風水,老爺還特別誇獎過他,應該不會錯的。”

“這月生辰馬上到了……他偏偏這會發熱,差些栽進井裏,老爺說那術士告訴了他解法,可我……還是心慌。”付寧說着,險些要急哭了。

芩竹點點頭,将桌上的紙向付寧的方向推了推,卻也沒有完全推過去,胳膊肘的地方不經意壓住了大半,然後指着那幾個卦象,擡眸說給付寧聽。

“這卦象為升,乃晉升之道,”然後又斜瞟了眼掐指的手,“二者相合,便是安康順遂,學業有成。”

一字一句講得斬釘截鐵,付寧聽得呆愣,半晌沒緩過勁來,想再仔細去看那紙上的卦象,被芩竹不動聲色地先一步将紙折了起來,自顧自說道:“想必王老爺想得法子不錯。”

付寧這才聽懂了,驚喜道:“大師所言當真!”

“當真。”說得她自己都信了,付寧沒道理不信。芩竹默默将那紙揣進懷裏。

“好好好,”付寧捏着小丫鬟的手念叨,然後忽然想起什麽,朝芩竹道,“那能不能給桂枝姐姐也算算,便是大夫人,我去尋!”

芩竹聽着外面響聲已然變小,就起身将她們攔下,說:“二位留步,我去将夫人尋來便是,剛好再去向王老爺回個話”

本還欲再勸,一聽後半句話,付寧只好作罷,起身望着芩竹出門,這讓她想磨蹭一下都不行,生怕被這兩過去時間裏的人發現什麽異常,硬着頭皮将門打開,快速瞄了一眼,發現廳中沒人後,又立刻關上,貼着門板移到拐角的文松後面。

她扳着花瓶的邊緣,探頭聽着院中的動靜,安靜無人時,便想起身再去一趟桂枝的房間。

起初來此是因為那奇怪的銅針和木條,那麽解開這幻境理應也該從那個東西下手。

這麽想着,芩竹便已探身出去,然而剛跨出一步,側邊便響起幾道腳步聲,她不知那是人是鬼,于是又重新縮了回去。

偏頭去看,來人竟然是王老爺。

他跨進廳中一拐,露出了身後的一個陌生男人,瘦瘦高高臉上蓋着一層醜陋的人臉面具,面具沒有孔洞,慘白的底,談不上好壞的畫工所勾出的五官,看得人心中發毛。

而那人也用不着視物一般,跟在王老爺身後腳步平穩,跨過門檻也是格外順利。

步履間,手中提着的一個盒子打晃。

芩竹眯着眼打量那時而從腿邊露出的盒子,沒看出個所以然,腰間的碎塊卻是已經作出了反應。

它驟然懸空而起,就想朝着那處飛去,卻被面前的花瓶擋下,發出了“叮”的一聲脆響。

她趕緊縮回腦袋,擡手壓住那碎塊,半晌大氣不敢出,手裏的碎塊在這會簡直像是發瘋一般要跟着那陌生男人,芩竹真是懷疑自己手底下按的不是拇指大的東西,而是一頭驢。

不過好在,前面那兩人并沒有發現她,轉身去了屋裏。

鑒于碎塊不尋常的反應,芩竹又等了等,也跟去了桂枝的房門口,推開條縫去看。

原本放床的位置不見床,那個陌生的男人蹲在那裏,低頭在搗弄着些什麽,看那動作,應該在挖土。

她又側了側身,見那男人打開了旁邊的盒子,拿出一個東西,看不太真切……像是個木偶人。不對,之前手在土中明明摸着很紮,那就不是木偶,而是——草人。

那草人胸前還貼着什麽,沒看清楚,男人就放在了他面前,然後又拿出木條,接着是一根半臂長的銅針。

芩竹看着那男人應該在面前擺弄了一陣,嘴中嗡嗡嗡不知念着什麽,再是擡起手中的長針,用力向下一插。

分明該是沒有聲響,而那刻,耳邊卻好像能聽到皮肉破開,刺入血肉的聲音。

同時腰間的碎塊停頓一瞬,再便是更加猛烈的掙紮,它似乎格外痛苦,每一下動作都帶着巨大的力道。

芩竹死死按着他,沒有立刻走開。在眼前的那條門縫裏,她沒有看到一個應該叫桂枝的女人,只看到一抹紅色的高挺身影,轉瞬即逝。

是誰。

屋內那兩人做完了最後的事情,起身撣了撣腿上的灰就要出來。芩竹也不能再呆在門口,向後退了一步便要離開。

而這時,幾道腳步踩在地上的聲音,已然近至身後,陌生姑娘的問候響起:“欸?這位是?”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