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5 章

馬車簾子乃是上好的蜀錦制成, 其上祥雲紋繁複綿延,兩相結合,更是千金難得。

趕車的小厮将馬車停在年幼的藍止身邊, 随行的侍女立刻恭恭敬敬的将簾子挂起,露出後面坐着的兩位主子。

其中一名女子衣着華麗,一身皮膚細膩白皙,一看便是用無數金銀嬌養出來的。她用團扇輕掩着姣好的面容, 斜斜地靠在馬車上。在她旁邊坐着個約莫五六歲的幼童,額間點着一枚紅痣,眉眼間滿是驕傲自豪,像是觀音座下的小仙童。

女子聲音輕柔妩媚,說話時如夜莺般婉轉動人,聽着讓人如沐春風,宛若置身于杏花飄揚的三月仙境,可細細聽來那話裏的內容,卻又讓人瞬間回到世俗凡間, 甚至如堕地獄。

“算了,死了便死了吧。平貴,快幫幫咱們大少爺送夫人回去,這要是臭在路上了,別人怎麽看我們。”

“我兒根骨極佳,不日便要啓程拜入仙門,可別被這死人壞了名聲。”

語氣裏沒幾分同情, 只有滿滿的高高在上的施舍。

随行的侍衛行了個禮,絲毫不顧藍止阻止的動作, 面無表情的扯住藍止母親的衣領, 作勢就要拖拽。

藍止臉上早沒了眼淚, 他五指死命的扣住侍衛的胳膊,像是走入絕境,孤注一擲的幼獸,聲音尖銳又充滿絕望的喊道:“把我娘放下!把我娘放下!”

可惜他饑腸辘辘,連月來只是勉強果腹,身上早已沒了力氣,只是蜉蝣撼大樹罷了。

他被不耐煩的侍衛一把推搡到地上,背部撞上尖銳的碎石,痛苦的蜷縮在地上。随行的另一名侍衛皺着眉頭,上去補了一腳,正中踹在藍止肚子上。

滾動時帶起的泥土翻滾在周圍,藍止躺在地上大喘着氣,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鹿青崖看着他顫抖的身軀,眼裏是止不住的心疼。她手心死死的攥緊,終于止住了上前攙扶的動作。

不行……只有一次機會,她的目的是喚醒藍止求生欲,這僅有的一次機會不能浪費在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上。

馬車上傳來兩人如銀鈴般的悅耳笑聲,此時聽着卻分外刺耳。他們作壁上觀,冷眼看着藍止掙紮,像是在看什麽取樂的玩意兒。

鹿青崖想起了當初藍止身上的累累傷痕,起初她以為是那是家暴留下的痕跡,但現在看來……

她眼神冷厲,穿過帳子記下了那幾人的面容。

侍衛拖着屍體走遠,藍止卻還渾身戰栗的躺在地上掙紮,五指深深的陷入泥土裏,終于靠着莫名的毅力艱難的翻過身。

惡人的腳踩在他背上,卻壓不彎他的脊梁。

期間,馬車上的兩人一直在出言嘲諷,“你母親謊稱仙人轉世騙了我夫君多年,如今這等下場也該是她受的。”

“當年若不是你母親娘家橫插一腳,我也不會勉強只做個妾室。”

藍止低着頭,眼底滿是不屈的恨意。

馬車上兩人見他不反抗,漸漸便覺得沒什麽意思,揮手放下了簾子。

正要離開時,簾子又被突然掀開,剛才瞧着像個仙童的小孩手上握着香爐,笑得惡劣的朝着地上的藍止砸去。

香爐奢麗華貴,銅質的爐身上用金線掐着琺琅,價值不菲。放在平民百姓家裏能供他們半年的吃食,此時卻被小童當作路邊不值錢的石頭一樣扔出。

可惜他準頭不佳,香爐半路便掉在了地上。

小孩失望至極,重重的摔下了簾子,冷哼了一聲。

馬車上的女人聲音平靜,“來人。”

很快隊伍中就有一人站出,無需女人吩咐,侍衛走上前揪住藍止頭發,對準地上的香爐狠狠的砸了過去。

一聲悶哼後,鮮血迸濺,藍止發出痛苦的哀嚎。

侍衛扯着藍止的頭發将他帶到馬車旁,小孩重新掀起簾子嫌棄的點了點頭,又開開心心的坐回了馬車裏。

一行人離開,再沒管過地上的藍止。

這一擊太過猛烈,藍止躺在地上半晌都沒能起身,鮮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顧不得擦拭,還是掙紮着站起身,努力睜大了眼朝着侍衛消失的方向踉跄走去。

那傷在頭部,鮮血止也止不住,鹿青崖跟在藍止身後,看着他幾乎是手腳并用的爬回了自己的家。

侍衛早已先一步到了那個院子,随手将藍止母親的屍體扔在了地上,握住劍鞘便将整間屋子砸的稀巴爛,等鹿青崖随藍止回到院子裏時,屋裏幾乎沒有一個下腳的地方。

那枚象征着美好婚姻的紅繡球沾了灰,被扔在無人問津的角落。

年幼的藍止只是只是怔了怔,用盡全身力氣将母親放在了床上,自己也側身躺在了她的懷裏,假裝這一切都沒發生,假裝他還是那個能在母親懷裏肆意撒嬌的孩子。

“娘……”

一切的景象暫停在這一刻,藍止暈了過去。

鹿青崖終于有機會走到藍止身邊,他臉上身上傷痕遍布,鹿青崖甚至沒有下手的地方去好好安慰安慰他。

原著裏從沒寫過她如今看到的這些,一個故事裏,只有主角的人生軌跡是至關重要的,配角,炮灰,路人,他們的經歷無從得知,也無人關心。

尋夢貘現出真身,靜靜的蹲守在一旁,無聲的提醒她,這一切都是過去發生過的事,任何人都無力改變。

鹿青崖長嘆一口氣,咬着唇狠狠的閉了閉眼,“繼續。”

剛才斷掉的景象重新出現。

鹿青崖如今看到的畫面全部來自于藍止的記憶,經過尋夢貘編織才最終呈現在了鹿青崖眼前。

續上的畫面仍舊是在那個屋子,只是這次藍止身邊多了一些東西,正是當年鹿青崖留下的。

醒來後的藍止呆呆的看着上面的房梁,似乎是在疑惑自己竟然還活着。

屋子裏的黑貓邁着步子走到他身邊,叼着鹿青崖留下的東西蹭了蹭他的腦袋。藍止艱難的坐起身,拿起了那封信。

鹿青崖記得自己當初還給他留了一些錢,但藍止看也沒看,怔怔的讀着那封信。

出乎意料的,藍止在讀完那封信後什麽也沒說,将它放在了一邊,重新躺回了原來的位置。

鹿青崖愣住,這與她設想中的完全不一樣。

黑貓同樣不解,邁着步子在藍止頸側打轉,伸出舌頭不斷的舔舐着他的腦袋。

藍止不耐其煩,揮手将它推開,最後終于忍無可忍,吼叫道:“我不去!他們說的是對的,我娘不是個好人,我也沒有靈根!”

“我是個不被喜歡的孩子,他們都不想要我!”

黑貓停在兩步遠的地方,靜靜的看着他,看着藍止號啕大哭。他今年不過五歲,自從三歲那年測出沒有靈根,便和母親一起被趕了出來。母親終日酗酒,年幼的他常常要一邊照顧醉的不省人事的母親,一邊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

母親是被休棄的,嫁妝和彩禮全被娘家騙了去,夫家瞧她可憐每月便給她一些金銀。

這樣的日子終于在今早徹底結束──母親死了。

他沒有靈根,這封邀請他去沖虛山修行的信有什麽用?!

黑貓不懂他的憤恨,不依不饒的蹭着,咪咪的叫聲勾着人。

藍止咬着唇,嗚咽的哭聲從裏側傳來,他眼淚糊了滿臉,凝固的鮮血被眼淚沖刷,順着落下時就像血淚一樣。

“沒人要我……”

畫面一轉,時間來到第二日清晨。

正是天熱的時候,藍止母親的屍體放了一夜,上面屍斑嚴重,已經隐隐有了些臭味。

黑貓邁着優雅的步子從高處落下,他叼着鹿青崖留下的錢袋走到藍止身邊,一松口,錢袋正好砸在藍止的臉上。

鹿青崖看着藍止呆愣的坐起身,揉了揉饑腸辘辘的肚子。他盯着錢袋看了許久,最終還是屈服,從錢袋裏摸出了幾枚銅幣,直奔大街上的包子鋪。

幾個包子下肚,他身上終于有了力氣,回到家裏後他坐在地上,又對着床上的母親發呆了許久。

終于,他沉默的站起身,從屋子裏扒拉出了鐵鍬,艱難的在院子裏挖坑。鐵鍬是成年男子慣用的大小,對于年幼的藍止來說簡直是龐然大物。

鹿青崖看着他從早忙到晚,餓了就吃包子,渴了就喝口水,終于在不知第幾日時勉強挖出了一個坑,将早已發臭的母親埋了進去。

藍止跪在母親的墳前,手裏拿着那封書信,語氣低落,“娘……你別怪我,我不想去。”

他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己真是懦弱,“娘,人為什麽要活着,孩兒覺得活着好難……爹不喜歡我,弟弟不喜歡我,奶奶也不喜歡我……連娘也不喜歡我。”

褴褛的衣衫遮不住他瘦骨嶙峋的身體,他垂着腦袋哭泣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身軀顫抖得不成樣子。

鹿青崖看着他越來越低落的情緒,便知道最佳的時機來了。

這一刻的藍止完成了他所有能幹的事,生存欲降到了谷底。

她現出身形走到跪在地上的藍止身後,輕輕環住了他,像一個母親一樣用溫暖的懷抱将他包圍,聲音輕柔,“阿娘愛你。”

藍止猛的擡起頭,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話說:

這好像算……以樂景寫哀情?

拼命學習別的大神的小說以提升我的文筆,但好像沒什麽用處……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