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秦秀蘭就起來了，做過早飯之後，準備給陸則謙送過去，卻發現陸則謙已經不在了，只留了張紙條個秦秀蘭，說他去鎮上接人去了。
秦秀蘭看了那張紙條，有點無奈，要是一早就要到鎮上去接人，陸則謙又何必一定要住在這裏呢？弄得她和秦雅靜活活擠了一晚上！
還好她和秦雅靜身量都不高，擠一晚上還能容忍。
鄭芳一向睡眠少，秦秀蘭前一天就交代了讓鄭柏衡呆在家裏陪鄭芳一天，鄭柏衡雖然還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再和秦秀蘭置氣，可還是聽了秦秀蘭的話，這天留在了村裏。
這天一早，鄭芳起來之後，鄭柏衡就扶着她出去轉了一圈。
在村子裏住了小半年了，鄭芳也已經和大家混了個臉熟，這會兒精神狀态還挺好，她一一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
等秦秀蘭送飯回來之後，就看見鄭芳在外面轉累了，鄭柏衡搬了舒服的椅子，放在剛抽出嫩芽的柳樹下面，讓鄭芳坐得舒舒服服的。
“你怎麽把飯又拿回來了？”鄭柏衡看見秦秀蘭拿着一碗粥出去，又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不由得擰了擰眉頭，說道：“也是，城裏的貴人肯定吃不慣這些東西！”
秦秀蘭始終不明白鄭柏衡到底為什麽對陸則謙充滿敵意，她聽見鄭柏衡陰陽怪氣的語調，用力的敲了敲他的頭，瞪着眼睛說道：“好好兒說話！他已經出門了，估摸着要等一會兒才能回來吧。”
鄭柏衡哼了一聲，又沉默了下來，不再理會秦秀蘭。
秦秀蘭嘆了口氣，鄭柏衡這小子，估計是突如其來進入青春叛逆期了，現在是越來越難伺候了！
秦秀蘭把剩下的粥放在廚房，等到晚上熱一熱還能再吃一頓，出來的時候，鄭芳就拉着鄭柏衡，在柳樹下又絮叨開了。
她渾濁的眼睛裏滿是回憶，似乎是想到以前的事情，眼睛裏帶了點光，臉上蒼老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笑意盈盈地說道：“以前啊，楚大哥就喜歡用柳樹編成環送給我，他手巧，我學了好久也沒有學會……這麽些年了，我也一直沒看見比他手更巧的人了。”
鄭柏衡雖然平時沉不住氣，可是在鄭芳說話的時候，他卻出乎意料地溫柔，他靜靜地聽着，對鄭芳的絮叨抱了十二分的善意。
秦秀蘭索性也搬了個凳子，坐在鄭芳身邊，聽着她講以前的事情。
鄭芳拉住秦秀蘭的手，滿臉祥和地輕輕拍了拍，臉上笑意更深，也來了興致，便開口說道：“我和楚大哥從小就認識，我打小就知道以後我是要嫁給楚大哥做新娘的。”
“楚大哥走的那年，我記得是個春天，那時候我就站在和這棵樹差不多大的柳樹下頭，送楚大哥走。後來的每一年，我都會去等，可是等啊等啊，等到大家都告訴我楚大哥已經犧牲了，等到村子裏的人都散了，等到我也老了，楚大哥還沒回來。”
“我心裏頭其實明白，楚大哥回不來了，可是就是這種明白，卻讓我更痛苦。離開村子的時候，我給楚大哥立了個墳，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墳還在不在了……”
“這些年，我也都在逃避，騙自己楚大哥還會回來，騙到最後，我自己都相信了。”
鄭芳說着，眼睛裏浮出苦澀來，兩個相愛的人，最後被留下的那個人始終是最痛苦的。她垂着眼睛，聲音滄桑，帶了無盡的感慨道：“現在啊，每次看到這柳樹，我就想到當初楚大哥走的時候，喊我的名字……”
“芳芳……”
鄭芳話說到一半，幾個人背後卻突然傳出來一個蒼老哽咽的聲音，鄭芳捏着秦秀蘭的手便僵住了，她滿臉的不敢置信，渾身僵硬地慢慢回頭。
秦秀蘭也回過頭去，就看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男人精神不太好，臉上還帶着病态的灰敗，他右腿裝了假肢，可是一眼就能夠看出來。
男人兩鬓斑白，此刻微微伸出手來，就算是縱橫戰場這麽多年的老人，在這時候，眼眶卻通紅。
秦秀蘭打量了半天，這就是楚紅旗？
楚紅旗知道今天是過來見鄭芳的之後，估計也沒怎麽休息好。陸則謙說他身體不好也沒說謊，看着病态，也是裝不出來的。
他雖然病容滿面，可衣衫卻整理得十分的整齊，穿着一身中山裝長袍，看着不像是戰場上的将軍，只像是一個書生。
“楚……楚大哥？”
鄭芳怔楞了許久，才不敢置信地喊了一聲，喊出來之後，她身子猛地一抖，眼淚便成串兒的滾了下來。
這麽多年的等待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成全，鄭芳看着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蒼老的聲音都帶了讓人動容的哭腔：“你怎麽……怎麽這樣了啊？！”
楚紅旗背後是警衛員在幫他推着輪椅，足以看出楚紅旗如今的地位應該也不低。秦秀蘭看着鄭芳怯怯地伸出手，生怕自己是做夢一樣的碰了碰楚紅旗的手。
兩只手交疊在一起之後，鄭芳又哭又笑，臉上的表情十分的複雜。
鄭柏衡以為這發展而猝不及防，他愣在原地，怔了許久，心裏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悵然。
或許……鄭姨在找到楚叔之後，就不會再需要他了吧……他今後……也沒有家人了。
但是他心裏還是非常的高興，鄭芳等了這麽多年，這麽多年的心願，終于在這個時候全了。
秦秀蘭看着兩個已經垂垂老矣的老人，雙手交疊在一起，眼淚橫流的對視。
這一眼，是等了幾十年，這樣的感情，就算過了幾十年，卻也絲毫不會褪色。
秦秀蘭眼眶微熱，她輕輕揉了揉眼睛，那邊推着楚紅旗的警衛員已經在提議讓兩個老人進去敘舊了。
外面風大，楚紅旗和鄭芳的身體都不算太好，兩個人一起被扶着走了進去。
秦秀蘭輕輕揉了揉眼睛，推了還在發呆的鄭柏衡一把，說道：“還愣着幹什麽呢？進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