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警報
手中握不住的狼毫筆倏然掉落,飛濺的墨汁在潔白的宣紙上迅速暈染開來。
李令儀用臂肘支着桌子,手指按壓發緊的太陽穴,期望快速緩解這波眩暈。
稍稍平複之後,李令儀有一瞬間的無語,像關閉不合時宜的鬧鐘一樣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否。
突然,一股電流順着指尖直擊心髒。
劇烈的心悸讓她呼吸困難,忍不住擡手捂住心口,慌忙之中帶翻了手邊的茶盞。細膩滑潤的白瓷碗盞混合着殘茶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公主?!”
“怎麽了公主?”
茶茶和雲霧一齊湧過來。
仲秋時節不冷不燥的陽光隔着紗窗打在李令儀蒼白的臉上,額角細密的汗珠在這光亮下明明滅滅。
咬牙抵禦這突如其來的心悸,已耗盡了她身上全部精力,實在無法分神回應。
這波心悸,除了系統懲罰,李令儀不做他想。
其實五年前,她不止魂穿到了華章公主李令儀的身上,還莫名其妙的綁定了一個什麽反貪系統。
光聽這名字她就知道這個系統碰不得!
一則這違背她一直以來的做人原則。
二則,雖然明面上她是身份尊貴的公主,可本質上她還是那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上不了臺盤的草根。
回想前世,村委書記大概就是她見過最大的官了吧。
一介升鬥小民,她敢妄談什麽反貪?
這三則呢,源于前世的教訓。
前世她是一個信奉天道酬勤的人,所以她努力學習,努力工作。企圖以勤奮補不足,從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她不僅沒有得到錢財與自由,還丢掉了健康和快樂。到頭來,不曉得為誰辛苦為誰忙。
前車之鑒奉勸她,不如及時行樂!
自從綁定系統以來,她寧願一次次被懲罰,仍然不願激活這個費力不讨好的系統。
與往常不同的是這次懲罰過後,系統并沒有如往常一樣關機。而是亮眼的紅色的警報燈在腦海裏閃爍不定,聒耳的提示音如蜂鳴般陣的人腦袋發懵。
“警報!警報!由于多次拒絕激活系統,您的壽命已被抵扣。目前您的壽命餘額為:九十二天!”
……
李令儀如遭雷劈,大腦有一瞬間的宕機。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懲罰之後還會抵扣壽命!
這都什麽事啊!
正所謂不怕怪事多,就怕怪事聚一窩!
本欲不加理會,可一次次真真切切的心悸又容不得她不信。憋屈矛盾中,李令儀認命般的激活了系統。
內心哀嘆,畢竟身家性命是一切根本。
一番折騰後,她了解到一部分的系統機制。能扣壽命,也自然能獲得。
不過若想獲得壽命,她就必須将貪官污吏拉下落馬。再根據貪沒的金額,獲得相應的壽命。
總的來說就是打倒的老虎越大,獲得的壽命也就越多。
這場系統大戰,以李令儀的失敗而告終。
在雲霧不間斷的撫背順氣中,胸腔中狂亂的律動終于漸漸平息。
輕籲出一口濁氣,擡頭看,茶茶不知去向,屋內只有她和急紅了眼的雲霧。
“怎麽樣,好點了嗎?茶茶去傳禦醫了,馬上回來!”
雲霧重新端了一盞熱茶遞給她。
李令儀一心只想着自己只剩三個月壽命的事兒,心不在焉的敷衍着。
過了沒一會兒,果然茶茶拎着禦醫火急火燎的進來。
不用想,禦醫來了也診不出什麽花來。畢竟系統懲罰這麽玄之又玄的事兒,別說這個落後時代,就是放到現代用X光都未必能照出什麽毛病來。
因而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任由他們折騰。
正當禦醫踟蹰着不知怎麽将啥玩意兒都沒診出來的結果告訴衆人時,宮女太監們簇擁着喬淑妃進了門。
衆人慌忙行禮。
喬淑妃制止了正欲跪拜的禦醫問道:“劉太醫,公主怎麽樣,可有什麽大礙嗎?”
劉太醫已是花甲之年,身形佝偻,頭發花白,臉上皺紋如斧鑿刀刻。聽到喬淑妃問話,混濁的眼睛閃着疑惑的光芒。
“公主殿下的脈象不浮不沉,平穩有力……老臣技藝不精,診不出殿下心悸之疾是何緣故,請娘娘賜罪!”
說完伏地而跪。
喬淑妃神色了然,示意冬雪攙扶起劉太醫,“劉太醫自謙了,紫禁城裏誰不知您醫術了得?沒診出來,就是沒什麽問題。勞您辛苦跑一趟了。”
劉太醫起身,連連說了幾聲不敢後,恭敬的退了出去。
劉太醫走後,長安宮的婢女太監還跪在原地。喬淑妃掃了一眼衆人,不疾不徐的坐到主位上,雪芽适時奉上一盞茶。
端茶碗,撇茶沫。舉手投足間,喬淑妃将優雅從容四字展現的淋漓盡致。
“說說吧,又在搞什麽名堂。”
話是對着跪在地上的茶茶等人說的,而眼神卻有意無意的瞟向她。李令儀摩挲着下巴思索,這不會是以為她裝病吧!
相對穩重的雲霧回道:“回娘娘話,公主抄書時突然心悸,奴婢們心裏着急,就請了禦醫……”
說到抄書,李令儀看了一眼桌案。只見堆疊到一起的字帖,被墨跡污了一大灘。拿起了一看,被氣笑了,一大早辛苦寫出來的成果全報廢!
喬淑妃起身走到她身邊,似笑非笑的問:“心悸可不是小事,需得好好休息。那書就……少抄一遍吧,回頭我替你在皇上面前兜攬。”
李令儀眼睛的亮光,在聽到後半句後陡然熄滅。自家女兒病了,不僅不擔心,還疑心她為了免于功課而裝病!
她這個母親啊,終究是錯付了!
突然她感覺自己很悲哀,撒了一次慌之後再說真話竟沒人信了!
喬淑妃走後長安宮又恢複了常态,忙忙碌碌的各做各的差事。
李令儀有氣無力的将髒污了的廢紙團成一團,丢到紙簍裏。低頭執筆,老老實實的抄書。
《與朱元思書》篇幅不長,但十遍抄完還是過了午時。
這會兒送到乾清宮肯定超時了,不過事出有因,皇上問起來她有的是理由耍賴皮。
李令儀甩着發酸的手腕子,低頭看那一沓“書法”直撇嘴,她不知道那些“經綸世務者”會不會望峰息心,反正她現在是望書息心!
好在都已經結束了,又能美滋滋的躺在搖椅上賞花看畫本子了。
用過午飯,李令儀命人将搖椅搬到廊下,旁邊的案幾上擺上各色果點。
蔚藍的蒼穹之下有團團白雲,徐徐秋風。四方的庭院中木樨盛放,星星點點。秋之風與樨之香追逐嬉戲,夾纏彌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禦膳房送來的雲片糕,較前門大街七寶齋的差點意思。她心裏暗自嘟囔,改明兒有機會出宮還得去買兩大包!
咦,出宮?
李令儀眼波轉動間突然想起,前幾日純貴妃托她出宮辦事給的腰牌還沒還回去!
思及此,一個念頭在心頭百轉千回萦繞不去。她先是不動聲色的碰了碰茶茶,又随便找了個由頭将雲霧支走。
雲霧前腳剛走,李令儀跟茶茶一番耳語之後,對視一眼,笑得一臉詭異。
良久之後,兩個身形苗條的小太監鬼鬼祟祟的出現在長安門附近。
“站住!”
那兩人的腳剛邁出長安宮的大門,就被雪芽喝住。
“你們兩個哪個宮的?鬼鬼祟祟的想做什麽?!”
一身小太監打扮的李令儀閉眼,心裏大呼倒黴!剛支走了雲霧,又被雪芽逮個正着。
她和茶茶兩個人僵立在原地,誰也不敢答話。
見兩人不回話,雪芽越發覺得形跡可疑。厲聲呵斥道:“轉過身來!”
李令儀跟茶茶對視一眼,緊抿着嘴慢吞吞的轉身,她嘴巴不動用腹語小聲對茶茶說:“一不做二不休,幹脆……綁了她!”
等看清兩人的臉,雪芽眉毛快擰成了麻花,湊上來語帶驚詫:“公主?!”
李令儀一使眼色,茶茶立即一只手扣住雪芽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雪芽掙紮間,遺落了一方繡着蘭花的帕子……
******
大順亨泰三十二年,八月裏連綿幾場秋雨,驅散了三伏天最後的暑熱。
此時的北京城已是銀杏金黃,丹桂飄香。
午時末刻,前門大街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街上車水馬龍,一輛輛香車、暖轎望不到邊兒,街衢兩邊人潮川流不息。自正陽門關帝廟起各色小吃攤,沿街綿延二裏多地。商販吆喝聲、讨價還價聲此起彼伏。雜耍糖人兒,測字打卦,應有盡有。
熙攘人潮中,一位儒生裝扮斯文俊秀的小公子手握折扇,神采奕奕的在人群中穿梭。
身後一左一右,兩名相貌不俗的書童手裏大包小包的拎着許多不同店鋪的點心。都是書童,神情卻各有各的不同。一個東瞧瞧西看看,神色從容。一個眼睛緊盯着前面的小公子,神情既擔憂又緊張。
這正是李令儀主仆三人。
作為華章公主跟前最端莊知禮的大宮女,雪芽這是第一次跟着公主出宮,也是第一次被“綁着”出宮。
她知道平日裏的華章公主性格跳脫、不守規矩,沒想到離經叛道至如此地步。
自從五年前公主墜馬醒來,她總覺得公主似乎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至于哪裏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就是她給人的感覺,和她某些下意識的舉動。
就比如現在,她很難想象從前的公主會大搖大擺的在人堆裏擠來擠去。
忽然,李令儀“哎喲”一聲,打斷了雪芽的思緒。
她方才瞧見路邊鋪子上擺着一只八角琉璃燈,造型精致漂亮,一時貪看沒注意,一頭撞到了一個人懷裏。
堅硬又厚實的胸膛撞的她鼻子發酸,捂着鼻子後退兩步,連聲弓腰道歉。
她一擡頭,又一次掉進了如靜夜寒潭般的眼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