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貪系統
思緒回籠時,剛巧已至永壽宮外。
走進朱漆大門,繞過漢白玉嵌大理石影壁,沒幾步就來到了前殿正院,迎面碰上了喬淑妃身邊第一得力的大宮女秋霜。
秋霜剛要行禮請安,她慌忙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禁聲。
蹑手蹑腳的來到珠簾搖晃的殿門外,探頭望裏看,布置精巧的內室,雲紋瑞獸博山爐吐着袅袅白煙,喬淑妃正埋頭在臨窗的桌邊描花樣子。
秋霜一看便知道公主要作怪了,遂拉着茶茶和雲霧到廊下吃茶聊天去了。
她撩開簾子,輕手輕腳的走到她身後,伸手蒙在她的眼睛上。笑嘻嘻的說:“猜猜我是誰?”
喬淑妃完全不需要猜,有這等童心且敢如此放肆的就只有她那個小冤家。喬淑妃一邊拿開她的手,一邊柔聲道:“多大的人了,還這麽沒正形!明兒就禀告你父皇,還讓他打你手心!”
她揀了最近的椅子坐下,慵懶的趴在桌上看母親描花,“父皇才不會為這事打我。他說過,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如果每個女孩兒都按照大家閨秀那一套,養的千篇一律的還有什麽趣兒?”
喬淑妃見她這副坐相,斥道:“坐好!”
聞言李令儀感立刻正襟危坐。喬淑妃性格溫柔娴雅,連罵她都是溫溫柔柔的。她雖然不怕,但面子還是要給的。
這時宮女冬雪端上一碗乳酪,放到她面前。
她眉頭一挑,大聲喚茶茶讓她把食盒拎進來,又神神秘秘的笑道:“巧了不是,看我給母妃帶了什麽?”
冬雪湊上來,看完後笑道:“我勸公主不如送到乾清宮去。雖說皇上不會為了坐相懲罰公主,但會為了功課懲罰呀!不信你問問娘娘,昨晚皇上看了公主寫的那幾張字說了什麽。”
李令儀扯着冬雪的袖子急切的問:“啊?說了什麽啊?”
冬雪将頭一昂,清清嗓子學着司禮監傳旨的語調說:“上谕:這篇《與朱元思書》字體有氣無力,且錯字連篇!責令華章公主抄寫二十遍!為防作弊,命其于乾清宮當朕之面親書。欽此!”
李令儀:……
錯字連篇?
她突然想起,前幾日寫字的時候發癫,用簡體字寫了一篇《與朱元思書》。怕不是茶茶幫她上交作業的時候,連那篇也夾在其中了?
李令儀仰天長嘯,她該怎麽跟他們解釋,有沒有可能那不是錯字,而是中文簡體呢?!
在這個沒有電子産品的時代,李令儀無聊時就只能通過話本子來解悶。可當她第一次拿起話本子看時,才後知後覺古人是用繁體字的!
于是她悲哀的發現,在現代受過高等教育的她,一朝穿越,連字都認不全!
出走多年,歸來仍是文盲。
為了無障礙的看話本子,李令儀開始學習認字。為此喬淑妃還特意給她請了西席。
踩着現代十幾年的文化積累,李令儀學的非常快。但不知道原委的西席先生,誤以為她天賦異禀、天縱奇才!
震驚之下,開始大肆宣揚。受之有愧的李令儀,幾次委婉的提醒這位西席先生低調一點。
令她沒想到的是,從此在這西席先生眼裏,她又多了一條謙卑恭遜的優點。
逢人又是一通亂誇。
有時候李令儀恨不得上去捂他的嘴……
最後,不出所料的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一番考較之後,皇帝也驚異于她的“學習能力”。但對她春蚓秋蛇、慘不忍睹的字體有很大意見!
李令儀表示,這個真沒辦法作弊。畢竟以前都是寫硬筆字的,她哪會毛筆字啊……
為了去掉她這塊白壁上的微小瑕疵,皇上開始逼她練字。
最初李令儀确實有很熱情的練字,可那熱情也就維持了不到半個月,之後就開始偷奸耍滑,最後逼急了還動起了歪腦筋——讓四大宮女中唯一有文化的雪芽代筆!
她用小聰明取得的進步,皇上非常高興,特意賞了一大堆好東西給她。
沒想到最終卻被喬淑妃發現她找雪芽當槍手的事,毫不留情的捅到了皇上面前。
于是,才有了“當朕之面親書”這樣的聖谕。
皇上對她失去了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李令儀哭暈在廁所……
李令儀松開冬雪,頹喪的問:“父皇還說什麽了?”
“皇上還說午時之前必須寫完,否則不僅沒有飯吃還要領戒尺”冬雪抿着嘴笑,伸出手掌繼續道:“五下!”
李令儀起身對着喬淑妃福了福身子,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沖。
喬淑妃與冬雪對視一眼,噗嗤一聲,捂着帕子笑了起來。
李令儀帶着茶茶和雲霧直奔乾清宮。
乾清宮坐落在單層漢白玉石臺基之上,其殿頂為最高等級的重檐庑殿頂。上面覆蓋的琉璃黃瓦,在晨光下泛出金色的光芒。檐角安有九個脊獸,翹翅鬥拱,彩畫輝煌。
李令儀拾階而上,遠遠看到在殿外看守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梁德全迎了上來,不等他開口李令儀沖他甜甜一笑,喚了一聲:“阿翁!”
梁德全揖手笑道:“給公主殿下請安!”
李令儀伸手虛扶起他,朝殿內望了一眼,“父皇這會兒心情怎麽樣?”
“估摸着還不錯!方才北鎮撫司的高翊高大人剛剛進去,不知道有什麽事。”
李令儀聽到這個名字機不可察的撇了撇嘴。
因看到茶茶手裏的食盒,梁德全又笑問:“公主又送了什麽新奇玩意兒?”
“您看!”
李令儀就這茶茶的手打開食盒。
梁德全稱贊新奇,循例用銀針試過毒,又親試吃了一口誇道:“清涼香甜,真不錯!皇上必定喜歡!”
李令儀眉開眼笑道:“回頭也給阿翁送一碗嘗嘗!”
從茶茶手裏接過食盒又道:“那我進去了。”
梁德全點頭,目送李令儀進殿。
乾清宮殿內金磚鋪地,後檐兩金柱之間設屏,屏前設寶座,寶座之上懸有“敬天法祖”的牌匾。
皇帝日常處理政務都是在西暖閣內,因此李令儀不做停留直奔西暖閣。
李令儀沒有直接進去,謹慎的聽了一會裏邊的動靜。
只聽一個清冽朗潤的聲音禀道:“皇上,太和縣令貪墨案已初步審結。根據臣派去的錦衣衛回禀,經查,太和知縣安茂實,在任期間偷賣義倉存糧、以多種花樣偷漏糧稅、巧立名目盤剝百姓、收受商賈賄賂等等共計白銀三十餘萬兩!樁樁件件,無一不實!詳情臣以具本奏明。至于口供罪證,等明後兩天會随安徽巡撫等一衆主審官員的聯名奏折進京。”
高翊所說的太和巨貪案前段時間在北京城鬧得紛紛揚揚的,連李令儀略有耳聞。
說起來,這樁名動京城的貪墨案敗露的相當偶然。
今年七月,黃河水患,河南許多地區遭災。朝廷籌措赈濟糧時國庫錢糧不夠,便調了離災區較近的皖北等地區的義倉之糧。
義倉本就是為了防備荒年而設置的糧倉。
一紙聖谕下去,太和縣卻遲遲交不上來糧食。那邊災區急如星火,安徽布政使直接派人去押糧,誰知發現太和義倉中竟然一粒糧食也沒有!
發生這樣匪夷所思的事自然是要查問個明白的,可義倉糧食不翼而飛的事情還沒搞明白,省裏派下去辦案的人就被當地百姓接二連三的攔轎喊冤。
太和縣百姓苦安茂實久矣,見他倒黴,與他有冤有仇的自然就跳了出來。
李令儀心想,正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也算那狗官罪有應得。
只是她對三十萬兩銀子完全沒有概念。
折算成人民幣是多少呢?直接按照21世紀的每克銀價算有點太離譜了,肯定不對。
沉思間突然聽到裏面“啪”的一聲巨響,吓得李令儀一哆嗦。咽了咽口水繼續透過門縫往裏看,是皇上将奏折摔倒了地上。
一張紫檀木的長案前,跪着高翊和兩個內侍。
在紫檀大案與高翊之間,滿面怒容的皇上背着手來回踱步。
似乎這樣還不解氣,皇上突然回身一掌拍在紫檀木長案上,震的碗盞哐啷作響。
接着厲聲喝道:“區區七品知縣,他怎麽敢?!”
天子一怒,高翊立即俯首磕頭:“皇上息怒!單靠安茂實他自然是不敢的,可如果有人與他相互勾結就另當別論了。”
皇上自然聽明白了弦外之音,問道:“錦衣衛是有什麽新聞嗎?”
高翊呈上密信。
皇上看完站在原地發了好一陣愣,最後頹然坐到椅子上,長嘆道:“駭人聽聞啊!”
接下來的西暖閣,陷入了一片死寂。
皇上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揮手道:“你們兩個下去,叫梁德全進來!”
那兩個內侍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李令儀再進去已經不合适了,于是先一步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她将食盒遞給梁德全道:“阿翁,如果父皇問起我,就說我來過了。我一定謹遵聖谕,午時之前一定把罰抄的書交上來請他老人家禦覽。”
梁德全疑惑的問:“怎麽,公主沒進去?”
李令儀搖了搖頭,“聽到裏邊摔東西呢,估計父皇在發脾氣呢!”
她還沒走幾步,那兩個內侍就出來喚梁德全進去。
李令儀于丹陛下回頭,只見梁德全一身專屬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的緋色官袍,他弓着腰,疾步走進殿內。
梁德全六十來歲的年紀,頭發已然花白。記憶中從未見過他生氣,無論是對上還是對下、官大還是官小、得寵還是不得寵,永遠一副溫和好脾氣的模樣。
俨然是成了精的老狐貍。
他這樣的人城府之深,放眼紫禁城,只怕找不到第二個。要不他能做有“內相”之稱的司禮監掌印呢!
跟他一比,自己這點道行就顯得不夠看了。
感嘆了一番,李令儀帶茶茶和雲霧緩步出了乾清宮。
回到長安宮,茶茶研墨,雲霧添水。
這一遭雖然戒尺可免,但書還得接着抄。不然哪天皇上閑了,又來檢查功課,李令儀想到戒尺打手心的滋味,打了個哆嗦,繼續埋頭抄書。
抄着抄着突然手一抖,眼前一黑。腦海裏突然“叮”的一聲,響起了一個機械的聲音:“您已綁定反貪系統,請問是否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