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 章 冤家路窄

冤家路窄

李令儀一直以來做人的準則就是不得罪人,或者說是圓滑。

不論她喜歡的還是不喜歡的,她都可以笑吟吟的跟人談笑風生。唯獨跟這厮,大概兩個人八字相克,她真的處不了一點!

為避免情緒失控,她決心能離他多遠就離他多遠,最好一輩子不說話不見面!

其實李令儀對高翊的第一印象并不壞,相反,還相當不錯。

四年前,也就是亨泰二十八年,是恭懿太子周年祭。那天正值隆冬,雪片子下個不停。不消多時,紫禁城已是一片混沌世界。

作為正室嫡出,孝敬皇後仙逝之後,恭懿太子一直由太後教養,祖孫二人感情頗深。

太後娘娘白發人送了黑發人,時逢忌辰,悲傷過度,再加上地凍天寒,第二日就病倒了。

阖宮嫔妃紛紛前往慈寧宮探疾。

李令儀第一次見到高翊,就是在慈寧宮探病回去的路上。

李令儀原本是跟随喬淑妃一起去的,之後喬淑妃留下侍疾,她便一個人回了長安宮。

剛出慈寧門,天空又開始飄雪。覺得回去也無甚事體,想着禦花園的紅梅初綻,效仿古人雪中品茗賞梅,不失為一種雅趣。便讓茶茶先一步過去布置,自己獨自沿路信步閑逛。

恭懿太子周年祭禮,辦的聲勢浩大。勳舊大臣行禮,文武官陪祀。衆親王谒陵,甚至後妃也要拜祭。

前一日一波接着一波的哀恸聲已經随着靈前香火,随風而散。

祭禮後的紫禁城顯得格外肅穆寂靜,到處鴉雀無聲。偶有宮人路過,也只聞腳步聲。

幽深狹長的宮道上,已經被清理過的雪又落了薄薄一層。踩上去,就是一個鮮明的腳印。李令儀回首來路,歪歪斜斜的不成章法。

她穿過隆宗門,沿着紫禁城的中軸西線往禦花園走。

剛轉彎,忽然瞧見一男子于正前方瑀瑀北行。

李令儀的方向也是北,初時她只看到了背影。或許是察覺到身後有動靜,他突然回首。

當是時,漫天飛雪,他于紅牆黃瓦的紫禁城宮道上遙遙回首。一身大紅飛魚補服,腰系鸾帶,右側腰配一把黑漆鎏金的繡春刀。烏發披在腦後,頭戴無翅烏紗。官帽兩側各一根紅櫻珞繩垂于臉頰兩側,紅與黑對比鮮明,襯的他面龐愈發白皙俊美。

呼嘯寒風吹起冠帶、衣擺,在落雪中夾纏飄飛。整個人岳峙淵渟,沂水春風,又宛若谪仙臨世。

李令儀兩世為人皆是顏狗,驟然看到這麽一個極品大帥哥,腦子裏一時想不了別的,只蹦出一句小時候讀過的古文——“鄒忌修八尺有餘,而形貌昳麗。”

那一刻或許應該改成:高季卿修八尺有餘,而形貌昳麗。

此時若他問:“我孰與城北徐公美?”

李令儀一定以堅定的語氣肯定回答。但此無關乎“私”與不“私”,實是城北沒有徐公……

當時高翊的一舉一動,在李令儀眼中像是開了慢速,畫面一幀一幀的跳過。

直到他在消失在雪幕中,李令儀才回神。捂着被凍的沒了知覺的臉頰,一雙骨碌碌大眼睛偷偷的環顧四周,見前後無人,心中暗自慶幸沒人看到她這副囧樣。

時隔許久,她仍清晰記得他官帽上的紅璎珞,他飄飛的衣角,和冷不丁撞進他如靜夜寒潭般的眼睛裏時,心湖蕩起的層層漣漪。

李令儀就這樣,初見第一面被他的皮囊迷惑。以至于他稍稍不假辭色,于她眼中便是羞辱。

後來她旁敲側擊的打聽了很久,才知道在那場大雪天遇到的錦衣衛,是北鎮撫司的指揮使高翊。

高翊,字季卿,永定候家的庶子。

生母早亡,十五歲便進了北鎮撫司,從五品千戶做到正三品指揮使,他只用了七年。

與大多數為官做宰的相比,他簡直不通世故至極。不論做人做事,向來明火執仗,棱角能戳死人。辦起差來又堪比冷面閻王,一擡手同僚心悸、嫌犯哆嗦。

同僚評價:狂放桀骜,無禮至極!

聽到這種評價,李令儀咧嘴一笑。他這麽個形象,頗有點小時候課堂上偷看的言情小說中霸道總栽內味了。

那之後除了李令儀乍見之驚豔,兩人之間再無交集。

要說真的交惡,應該是在李令儀的及笄禮之後。

亨泰三十年,李令儀盛大而隆重的及笄禮落幕後,喬淑妃拿着一沓畫像,挨個介紹。

這個是某太傅的嫡孫,這個是某尚書的幼子,這個是某地世家望族嫡子等等。她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畫像,卻被其中一張吸引住了視線。

長在她審美點上的男人,即便是畫像也能一眼看到。

喬淑妃順着她的眼光看,拿起那張畫像柔聲笑道:“這位永定侯家的五公子。若論相貌,他是這幾人中的冠首。若論官職,他是錦衣衛指揮使,年紀輕輕就是天子近臣,也不算差。只可惜他是庶出,将來沒有爵位可承襲……”

即便優秀如天子近臣,竟也要受嫡庶的影響。李令儀忍不住反駁道:“母妃,嫡與庶是不能選擇的。每個人都應該是平……”

李令儀緊急住口,岔開話題,免得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

私心想着雖然那位錦衣衛指揮使完全長在了她的審美點上,但怎麽也說不到親事上去。

不知是不是這半句不清不楚的話引起了喬淑妃的誤會,兩個月後竟多次耳聞高翊即将尚公主的傳聞。

當今皇上只有三位公主,華瑤與華陽公主早已經出降,宮中只剩她一個公主……

成親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他長得再好看也不能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嫁了。為此李令儀還特意跑去永壽宮探口風,知道了沒這回事之後,便将此謠言抛到了腦後。

誰知幾日後,兩人還沒有相識,便走到了相看兩厭的地步。

那一天,病了一冬的太後娘娘終于見好,李令儀卯時末刻往慈寧宮去請安。

路過慈寧門對面的小花園,見梨花盛放,滿地清白,才知道已是冬去春來,草木蔓發。

春景明媚可愛,忍不住駐足觀賞。

不料高翊突然從慈寧宮對面的造辦處出來,緋衣烏冠,風度翩翩。

東風吹落千樹梨花,紛紛揚揚落在兩人之間,恍若初見時的那場冬雪。

驚愕之間,與他視線相撞。素來見人三分笑的李令儀,回神後自認得體的微微一笑,準備上前打招呼。剛邁出去一步,就見他掃了她一眼徑直走開。

那一眼意味不明,似有戲谑,如有諷刺。

什麽意思?李令儀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之後經歷越發抓馬。

巳正時牌,李令儀返回長安宮,于日精門再次偶遇。相顧無言,擦肩而過。

當日恰逢靖王生辰,李令儀早幾天就收到了邀帖。

一向在人際關系上下功夫的李令儀,在與衆皇子的關系尤其用功。畢竟說不準哪一位是未來的皇上。

經過她長時間的各個擊破,溜須拍馬,與他們的關系都不錯。

但都不錯,就意味着都沒那麽好。她與他們交往時時刻注意分寸,既不太親密,又不至于太疏遠。

但有兩位不同,其中一位就是這位靖王。

靖王李令珹,行十三,生母端慧皇貴妃生下他後血崩而亡。幼年失恃,導致他在深宮中飽經風霜,看盡世态炎涼。卻長成了一個生性豪爽純良之人,十幾年的冷待沒有讓他生出一點晦暗的心思。

李令儀覺得她這個十三哥,就像武俠小說裏的大俠。起初受盡諸多磨難,後來因緣際會結識世外高人,習得武林秘籍,終成一代大俠。

李令儀在等,等這個後來。

她于日暮黃昏請示了喬淑妃之後,出宮前往靖王府赴約生辰夜宴。沒想到剛進後院,竟又看到了高翊。

向來深惡權貴的人,竟出現在皇子王爺的生辰宴上,讓人意外。

他沒有穿官服,而是一身玄色束腰衣袍,衣角處起暗花。頭戴蓮花冠,鬓若刀裁,眼若星辰,眼波流轉間熠熠生輝。

抱胸斜倚在一顆樹上,似笑非笑的看她。

這笑怎麽看都有幾分不懷好意。

李令儀雖然詫異,但修養使然,還是大大方方的微笑點頭。

剛要走,卻聽他漫不經心的笑道:“華章公主還真是锲而不舍啊!”

李令儀呆愣愣的看着他,什麽锲而不舍?然後又意識到,原來他認得她啊。

見她疑惑,高翊輕笑,“從大內到靖王府,殿下還真是锲而不舍,不是嗎?”

等等?李令儀一時間大腦短路,不是,啥意思啊?

她愣在樹下,抓住一縷線仔細思索。從早上到現在有關他的事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突然靈臺乍然清明。

他不會以為三次偶遇,是她刻意為之吧?!

這麽一想,她一下子領悟了早上慈寧宮門口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所以那時候他就誤會她是故意等在那兒的?

又想起了那個尚公主的傳聞,李令儀差點嘔出一碗老血!

正欲再問,然後借機解釋她沒有那麽卑微!回神才發現那厮竟然走了!

被人誤會。竟然還沒有解釋的機會!一口氣堵在胸口,咽不下又吐不出,令她十分憋悶。

以至于宴席上也沒了應酬的心思,別人觥籌交錯,她獨坐在席上發了一整晚的呆。

直到宴席結束,她才起身跟靖王與王妃道別。好巧不巧的,又碰上同去道別的高翊。

高翊辭別靖王兩口子之後,又向她拱手。

李令儀別過臉,不理他。

不懂兩人龃龉的靖王妃,錯把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理解成了有情人之間的避嫌。看着二人笑着點頭道:“怪道人人都說高大人好鳳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果然跟十七妹很相配,天生的一對璧人。”

李令儀在兄弟姐妹中排行十七。

她心裏一突,正要開口解釋,就聽到高翊道:“王妃娘娘說笑了!公主殿下如天上雲,臣是地下泥,實不敢相配。請王妃娘娘萬勿複言,以免有損殿下清譽。”

靖王與王妃同時愣住,身邊忙碌的丫鬟小厮也頓了一下,又慌忙裝作沒聽到的樣子。

春夜晚風攜花帶香,吹得李令儀腰間的綢帶飛舞。

“高季卿!你……”

“十三哥!”

李令儀打斷怒氣沖沖的靖王,轉身對高翊微笑道:“或許嫂嫂是聽信了什麽子虛烏有的傳言,無意冒犯高大人,請高大人不必在意。父皇常說我眼高于頂,夫婿什麽的且慎重着呢。只是,雖然山鳥與魚不同路,高大人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話說的體面漂亮,背影也潇灑利落。

只是誤解再也沒法開口解釋了,明明沒啥心思還被人當衆拒絕。再加上她的的确确有貪圖別人美色之嫌,真要争辯起來,多少帶幾分心虛。因而只得将這口悶氣囫囵咽下。

那感覺就倆字,難受!

無法言說的郁悶就着時間慢慢發酵,即便過了很久心氣已然平順,再見到高翊仍會一種發自內心的抗拒,怎麽看他都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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