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20 章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六)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六)

說實話,青寧有些呆愣。

她是真沒見過這場面。

修者大多自我,倒不是說沒有阿谀奉承之輩,只是如此大規模地圍繞一個人的意志而轉動,即使是在以宗主為首的宗門,也并未見過。

除了天道,在修真界大抵誰也不會有此排場。

只是她轉念一想,之所以未曾見過,大抵也不過是天道從未現于人前。

再者修者有劫雷約束,且心中有道,朝聞道,夕死可矣在修真界并非是一句泛泛的空談。

心中有比性命更為重要的事,必不可能動辄殺人,亦不可能因性命受制而完全妥協于人,但觀凡間人皇,大抵并非那種有底線之人。

若人皇昏聩,禮崩樂壞,臣子的性命也不過是人皇一念之間,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性命攸關的事情,再谄媚都不為過。

皇帝轉過身來,見到的便是青寧“凝視”眼前的場景,隔着面具,他無法看清青寧臉上的表情,但卻莫名認為她為他的權力所震懾。

強壓下的自卑膨脹成了自傲,他開始飄飄然起來:“佛子戴着面具可是瞧不起我?不若摘下面具讓我看看佛子的真面目。”

躁動不安的氣氛瞬時便凝滞下來。

青寧歪了歪頭,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冒犯之言了。

即使是死去的蒼執明,也不會如此不知禮數又沒有自知之明地将自己處在觀賞者的位置來命令她。

皇城雖有靈氣,但到底稀少,不過青寧最适應的,便是這靈氣稀少之處。

她的聲音清冷,似猶在笑,對皇帝的冒犯之語并未如皇帝期望那般順從,亦為如皇帝預料那般憤怒,似乎只是輕描淡寫拭去了一粒微塵:“當真?”

皇帝不滿她的态度,正欲說些什麽,卻聽到一旁的少年打斷了他的話,他自以為威嚴地蹙了蹙眉。

氣質濃墨重彩的少年并未摘下面具,他的聲音華麗又鋒銳,似見血的妖刀,絲毫不将皇帝的不悅放在眼裏:“上次敢這樣對我說話的人……”

他以食指指向了皇帝的冠冕,揚起的嘴角鮮紅似血。

“嘭。”他輕聲說。

皇帝頭頂的冠冕化作齑粉。

“就這樣……沒有啦。”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人設完成進度:35%】

皇帝這才發現,脫離了佛女的約束,少年所謂氣質的濃墨重彩,竟都是遮掩不住的血氣!

他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命!

劫雷瞬間大作,殷雪重“啧”了一聲,對着佛女聲音卻緩和許多,幾乎稱得上是溫柔:“佛女先在此處稍等,我去超度了這層劫雷。”

少年話音落下,便化作一道紅色流光迎着天空而去,火焰般的星點流火自少年與劫雷相接的地方溢出。

佛女并未有多的動作,她甚至并未擡首,只是輕聲道:“狐貍,回來。”

勢不可擋的流火便在瞬間收起,少年帶着劫雷向着地面沖擊而下。

劫雷越來越近,恍若末日降臨。

卻見眼前被稱作佛女之人不過是輕輕仰首,劫雷便無聲無息消散在下落的途中,露出少年飄揚的衣袂來。

“白雪。”

【劫雷已收起,之後将會百倍加諸宿主之身】

白雪稚嫩的童音再次缥缈。

皇城到底是禁靈之處,即使有所松動,此時的劫雷也不過爾爾。

更何況青寧久居雷冢,劫雷于她更像是淬煉體質的手段。

少年的衣擺飄揚,還帶着尚未熄滅的雷火,他收斂了氣息站在青寧身後,不發一言,但偏偏是這收放自如的淡然,卻更顯高深莫測。

若是尋常有本事的人,總會恃才傲物幾分,這也是天才多乖僻冷傲的來源,他們的才華出衆到世界會為之讓步,不流于俗的性格是天才的标識,若一個天才溫和而友善,反倒顯得他天才之名名不副實了。

而眼前的少年,無疑性格十足乖僻,那樣強大的劫雷,竟也能笑着對上,甚至全身而退。

不愧是修者啊……

不管是少年,亦或是掌控這少年的——

佛女。

人是有傾向性的動物,在已有猜測時回顧記憶,往往會由果導因發現更多細節。

比方說,他們此時正在想。

佛子的那一擡頭,到底是叫這名為“狐貍”的少年回到她身邊,還是叫這漫天的劫雷,不遮她眼?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人設完成進度:30%】

人設完成度再次降低了。

殷雪重突然問道:“值得嗎?”

“若是在普陀寺,斷無人敢冒犯于你,更不用說犧牲你的修為去抵擋劫雷,這劫雷本就是因冒犯你之人而生,你竟為護着這群蠢貨不惜犧牲自己?”

少年周身熄滅的雷火又盛了起來。

樓驚影不知殷雪重在幹什麽,但他與兩人雖只有幾面之緣,卻也知道,眼前人并非無的放矢之人。

他本就是器,如今在“寒寧”手中,那她便是他的主人。

器為主使。

“阿彌陀佛,這是佛女的道。”

殷雪重轉過身來,他歪了歪頭,竟有種無機質的驚悚感:“那可否讓佛女來渡我呢?”

青寧:。

看來她與殷雪重看的話本并非無用,只是她性格本就內斂,之前的人設大多依靠別人的猜測來構築人物形象,若當真要以她的扮演來推進,只怕是如今還只能停留在原地。

“寒寧”不能說謊,青寧便只是道:“阿彌陀佛,應無所住,行于布施,而生其心。①”

青寧與佛子人設當真有許多相似之處,此話她垂首說出,便如神佛無悲無喜地俯視人間。

雖知道她不過是扮演人設,殷雪重卻陡然生出她即将羽化飛升之感,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抓住青寧的衣擺,卻被樓驚影制住。

他扒開樓驚影的手,執拗地看着“寒寧”。

半晌,笑出聲來:“無常無我,一切法空,即是涅槃②。”

“哈哈哈,佛女啊佛女,你眼中到底有誰呢?”

那名被稱為“狐貍”的笑臉少年笑得彎下腰來。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人設完成進度:50%】

鲛族族地。

謝琅仰首看着宿蘭時的雕像,公儀傘高懸于她的頭頂,自傘骨向上蔓延出蛛網狀的星光與星子相連,由星子向虛空中遮掩而去。

宿蘭時素來陰晴不定,以過分誇張的情态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如今凝固成了雕像,竟有幾分溫柔的慈悲。

謝琅愣怔半晌,失笑道:“這不省心的小狐貍。”

鲛族母樹發出微光:“竟是我來晚一步,來不及為姐姐遮掩。枯骨脈主神機妙算,竟将手都深入我鲛族族地了。”

熟悉的夾槍帶棒,是秦素月。

謝琅擡眼:“這難道不是你所期望的嗎?”

秦素月反問:“我哪裏有這樣大的野心呢?倒不如說,這不正是您期望的嗎?”

謝琅垂眸阖眼,她靜立半晌,啞然道:“我算天機卻算不透人心,而人心,卻是最大的變數。”

正如她并未料到宿蘭時的身份,亦如她未料到宿蘭時的犧牲。

亦或者是……

她并未料到,月皎當初竟利用星宮的力量為喬暮雪向青寧,借了一條命。

秦素月嘻嘻地笑了起來,她話音一轉。

“父母之愛子,為計之深遠。白晴雪為喬暮雪籌謀良多,但若是喬暮雪以劍刺向了她最為愧疚的父親呢?”

“不過區區死人,也不能說話了。”

浮于表面的惋惜的語氣下是波濤洶湧的幸災樂禍。

她當然不否認魇族會有例外,但若是想成為那個融于人群的例外,請先行繳械,成為凡人。

殷雪重的實力強悍得一覽無餘,而性情也仿若只有眼前的佛女才能約束。

至于人皇是何等地位……

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人海戰術不過是自我安慰逃避良心煎熬的無效努力罷了。

皇城中對修者的約束只是稍有松動,想必修者的修為也不能動用太多,而眼前的少年卻俨然連劫雷都不懼。

一時間衆人思緒紛飛。

少年又問:“那佛女,你前來此處為何?”

佛女卻并未看他,而是“看”向人皇:“是為渡。”

名為“狐貍”的少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他面具下揚起的嘴角。

“何為渡?”

問出來了!

這句話牽動着所有人的心弦,聯想到少年之前所說的“渡化”劫雷,衆人情不自禁連呼吸都放輕,生怕因自己的微薄之舉,影響到最後的結果。

“是為渡他往生?還是渡他成仙?”少年一字一頓。

他話音落下的剎那一片岑寂。

未等到佛女開口,便見少年随手指向一個方向。

“若是渡人成仙,我看她就很不錯,比這皇帝好上許多。”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傳來,只是聽到聲音,便能感受到聲音的主人生命的消耗,她的精力與健康,盡數在這一陣陣的咳嗽聲中随風散去了。

大臣與宮女太監們悉數跪下,卻控制不住以餘光看向來人。

人皇慘白的臉色在見到來人時終于好上許多,他在來人面前有絕對優勢,又何須忌憚?

來人正是皇帝的女兒,如今唯一的皇嗣——

贏拂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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