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21 章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七)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七)

贏拂柳頂着衆人隐晦的打量目光咳得撕心裂肺。

若說她是僞裝,但她确實咳得直不起身毫無儀态可言,若說她當真已經油盡燈枯到了如此地步,偏生從她咳嗽的動作中還能看出幾分慢條斯理來。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隐晦的目光又看到青寧。

重要的是——

仙人會如何選擇。

是選一個正值盛年但昏聩又剛愎自用的帝王,還是選一個油盡燈枯但尚且聽話的傀儡?

只是公主緣何要在仙人面前露出如此不堪為用的模樣?難道她是當真沒有絲毫野心?

亦或是,她得知了什麽消息?

贏拂柳才不管那些人心中是如何想的,她咳得盡興。

如此咳嗽,确實有作秀的成分。

她并無那些人那麽多的心思,于道之一途,她親手舍棄,無欲則剛。

此時也只是她突發奇想,高興罷了。

贏拂柳借着顧惜朝的力直起身,她的頭發因咳嗽而散亂,蒼白的臉上也帶了許多血色。

“佛女見笑了,宗門大比一別,萬萬沒想到竟有再見之日。”

他們果然有舊!

皇帝終于發聲了,他不由得攬緊了深霁:“拂柳啊,你所謂‘再見之日’是何意思啊?”

有冒犯青寧被殷雪重教訓的前車之鑒在,皇帝此時竟連與青寧進行簡單的對話都不太敢,又不願顯得弱勢,于是問贏拂柳時便帶上了許多自以為是的威嚴。

贏拂柳斂下眉眼間的厭惡,她平靜道:“我與佛女天差地別,皇室中人本也無根骨修煉,所謂‘再無再見之日’便是,若佛女或任何一位與我有一面之緣的修者閉關,待到他們出來,我只怕只會是一抔黃土。”

贏拂柳的語氣平靜,卻從中聽出了少見的譏诮:“至于私交,修者與我等凡人之間差距過大,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佛女“看”了贏拂柳一眼,她并未掩飾她的動作,并未反駁以安撫人心,亦未贊成。

但有時,不做表态便是最大的表态。

皇帝放下心來,他想,他這女兒總有些不合時宜的清高。

正如他的皇後。

在得知那些人背叛了她之後,便對權力深惡痛絕,徹底熄了争權奪利的心思。

他厭惡極了她們的清高,卻也無比感謝她們的清高。

大抵是面對修者的無力太過相似,皇帝此時竟也生出幾分感同身受來。

“拂柳,怎可如此冒犯修者?”他作出一副慈祥又通情達理的面貌來與青寧道歉,“小女久居宮中,不見生人,被我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還請仙人海涵。”

有了競争便一下子有了動力,即使另一個仙人矚意的選手贏拂柳無心修真,皇帝也一下子謹慎許多,半分也看不出之前的自負模樣。

樓驚影道了句佛偈:“佛女來此事關重大,又舟車勞頓,不若先做歇息?”

這話本不該由他說,只是皇帝卻好似根本沒想到此事。

樓驚影甚至沒有經過東道主人皇的同意,只是看着青寧,他的神色平淡而慈悲,比之高深莫測的佛女,他更像是佛子,但氣質卻聖潔而樸實,亦像是路邊為生計奔波的尋常人。

大抵修真界一直都是如此,就連看似好人的樓驚影也一副只要佛女同意,即使是想要人皇的位置,也會讓他拱手相讓的架勢。

皇帝本就不是什麽有傲骨之人,這數十年的順風順水更是泡軟了他的脊骨,懸殊的力量差距讓他無法生出絲毫反抗之心。

只是将怒氣轉向他人:“李德海,你是怎麽安排的?!”

贏拂柳咳嗽一聲:“若是因此有人受傷,那反倒是佛女的不是了。”

彎着腰走來的太監将腰低得更低:“奴婢知錯。”

蘭驚秋道:“是貧道考慮不周。”

他與觀音的外表太有欺騙性,比起青寧一行人,更像是脫離了凡俗的仙人或精怪。

皇帝對他也只是當個吉祥物,如今聽到他的聲音,又生出些蠢蠢欲動的試探之心。

他作出一副驚訝又驚喜的模樣:“國師竟也在此處!”

他不顧儀态地走到蘭驚秋面前,因青寧之故,對有些神異的女子生出些忌憚之心,在見到蘭驚秋身旁的觀音時又後退了幾小步,穩下身來。

“佛女,這是我們名滿天下的國師。”他又向着蘭驚秋道,“這是大名鼎鼎的普陀寺的佛女。”

贏拂柳的眸中閃過諷刺與鄙夷,又很快收斂。

周圍的大臣将頭低得更低。

“你們既是同道中人,不若好好論道比試……”

一番……

皇帝的話湮滅于殷雪重“看”過來的眼神中。

那個叫“狐貍”的少年并未說什麽,他周身的雷火早已熄滅,但只是看過來,便如同纏着毒蛇的豔麗苗刀。

刀鋒染血,蛇鱗□□。

虛虛逡巡在他的體表,時時提防着刀鋒破膚餘毒。

主上過于愚蠢,底下人也會覺得丢臉,遑論是在與他們有天塹之別的修者眼中。

即使知道比不上,可人總是難免攀比之心,尤其是生了派別,在另一派前便總是要顯得自己光鮮亮麗些的。

贏拂柳似是嗤笑一聲,她打了個哈欠,說出口的話卻一如既往地沉靜:“父皇修歡喜禪太過投入,如今見獵心喜,終于見到修者便想好好請教一番。”

這是長句,她說着吃力,喘了幾口氣又咳嗽幾聲。

“凡人皇族不能修煉,父皇卻不甘心屈服于這天命,想必三位修者,”她擡起眼,看向青寧,“亦是可以諒解。”

“畢竟修煉,便是與天争命。”

樓靜音對着贏拂柳點了點頭:“我觀公主似有不足,貧僧于醫修一道有粗淺涉獵……”

贏拂柳搖搖頭:“本宮身體自來如此,但暫時還死不了,就不為難高僧了。”

皇族不能修煉,修煉的成果大抵也無法用在她的身上。

再觀之前“狐貍”對皇帝動手引來劫雷,大抵樓驚影若用靈氣為她醫治,效果如何先不論,大抵反饋是不會好的。

與其希望後再失望,不若一開始就不抱希望。

當然,旁人如何與她無關……

最重要的是——

她經不起檢查。

但在場的都是聰明人,樓驚影主動釋放善意,贏拂柳同樣也回以善意。

無論佛女與名為“狐貍”的少年态度如何,這一名修者因皇女的拒絕而免受劫雷處罰,這是來自修者的人情!

皇女與皇帝之間,高下立判。

在朝的老人忍不住看向皇女,她太過羸弱,與健康的先皇後沒有絲毫相似的地方。

但諸人卻仿若看到了先皇後再臨。

可惜的是,她只是女子。

而大贏,是沒有女子繼位的先例的。

但看到皇帝漲紅的臉,他實在喜怒形于色,如今便是憤怒與羞惱。

若是平時尚可,即使沒有皇帝,朝堂也是一個可以自如運轉的機器,倒不如說昏聩又喜歡事事插手的皇帝反而妨礙了他們的發揮。

但一到需要有人擔當的時候,皇帝的無能便一覽無餘了。

只可惜皇帝并無多餘的子嗣,唯一的嫡長子贏明旭也已随着先皇後故去。

如今卻來一位修真界中應當位高權重之人。

她是女子……

有些觀念之所以根深蒂固便是習以為常,對于某些人來說,讓這觀念枯萎,只需要一個鮮活的反例。

如今,反例出現了。

他們的心思浮動起來。

皇女的出頭,于皇帝來說是下他面子,于是皇帝道:“公主當真威風。”

贏拂柳卻福了福:“兒臣本分。”

皇帝一噎,身後一陣檀香襲來,是明妃深霁。

“公主向來盡職盡責,即使是帶病,也要為皇上分憂。”深霁道,這本是表揚,但在此處卻莫名諷刺。

“臣妾倦了,皇上可要回宮?”她遞了臺階,皇帝本就沒什麽骨氣,亦知道,繼續待下去,丢臉的也只會是自己,便立馬下了。

“回宮!”

皇帝話音落下的剎那,贏拂柳卻眼前一黑,好在她本就将全身重量依托在了顧惜朝身上,即使是全身脫力動作也極微笑,只有顧惜朝及青寧等人察覺。

她用氣聲道:“背着我。”

皇帝歸心似箭,卻半分沒注意到贏拂柳的虛弱。

顧惜朝早已習慣,他背着贏拂柳走得極穩,蘭驚秋擔憂地看着贏拂柳的背影。

大臣們早已散盡,在皇帝說要回宮的時候,命令便層層向皇宮內傳遞而去。

至少青寧走的這條路并無人影。

就在她以為會風平浪靜一段時間的時候,前面突然出現了突發情況。

衣着華麗的女子睜着眼睛,鼻子輕輕聳動似乎是在通過氣味尋找什麽。

“好香……”

她口中喃喃。

青寧與殷雪重對視一眼,若無意外,她的魇魅體質在魇族聞來,便是再補不過的大餐。

“好香”這句話出自不同的半魇,她已聽過許多。

“貴妃娘娘!”身後有宮女發出聲音,卻在見到皇帝時迅速跪下。

她們并不敢制止女子,只能眼睜睜看着女子沖撞上皇帝。

她輕輕嗅了嗅,移開無神的眼。

女子渙散的目光在看到青寧時瞬間聚焦。

“好香……”

她重複道。

她正是任貴妃,亦是贏拂柳以性命擔保,懷疑的半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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