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一、青郁儀
青郁儀式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女。
她張揚、自信、自戀、邏輯圓融,如同一顆巨大的圓日,生猛地砸進她所在的時代。
為凡女時,她是出生屠戶、卻憑借自己與生俱來的軍事才能與巨力,區區五年便官至輔國大将軍。
驚險與生死一線,于她并非挫折,而是讓她腎上腺素激增的獎勵。
為官一途,她并未受到什麽挫折,若有,便強行武力壓制。
唯有一點,她的軍師,陰差陽錯代她被人咒殺至死。
那便是少微。
她所處的時代并無修者不能插手朝堂事的限制,這是胥蘭時與天道交換的願望,只是大抵她當真是天之驕女,被咒殺之事,竟由他人擋災。
在戰事了了之後,她一刀了結了暗算她的官員的性命,就此辭官轉而修仙。
凡間朝堂已受太多束縛,青郁儀并未加入任何門派,奈何性格張揚、又崛起過于迅速,被人認為是太陰素體。
何為太陰素體?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①。
這便是太陰素體。
修者飛升之時會将體內力量置換成本源力量,而此時會放出大量靈氣供養本界。
天道為了本界的靈氣增長,會人為将希望壓注在一些人身上,這些人便是太陰素體。
其他人是努力了未必會有收獲,那太陰素體便是努力了一定會有收獲。
但為了制衡,太陰素體所收到的考驗,不管是心境上還是實力上,都遠比一般人要更艱險、更頻繁。
若是熬過去了,便一定會有收獲,若是熬不過去,那便回歸天道的懷抱。
天道自非完全放養,亦會放出自身的一縷規則跟随太陰素體,祂并不插手,亦不能插手,只是旁觀。
這也是之後聖地太陰素體獻祭可以溝通天地的原因所在。
努力便會有收獲、挺過挫折便會有收獲,理想自是美好。
但若是有人利用此機制,人為制造太陰素體的苦難,并截取他們的收獲呢?
上古時代并非後續聖地時代,一代只能出一個太陰素體,真正靈力爆發的時代是百花齊放的,即使有個別太陰素體暫時領先,也有其他人緊随其後。
有宗門對太陰素體加以保護,自也有宗門對太陰素體進行利用。
青郁儀并不願加入任何一個宗門,自也無宗門會對她進行庇護。
她也因此見過許多,隕落的太陰素體、敵對的太陰素體、自甘堕落的太陰素體,還有,為了報仇不顧一切的太陰素體。
太陰素體是人,人有多樣,沒道理太陰素體便只能光明向上。
青郁儀不會否認許多困難都是因為她的體質,但也正是因為她的太陰素體,讓她得到了遠超其他人的收獲。
若是她可以選擇,她還是會選擇太陰素體。
她并非享樂主義者,亦非吃苦主義者,太陰素體确實給她帶來了好處,那她便會将之當做自身的榮譽與工具,斷不會陷入憑什麽我會有此體質、我憑什麽受這些苦難、我是否配太陰素體這一系列的自證陷阱中。
她很喜歡一句話:“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②”
用在她身上,亦可以說是:“天不生我青郁儀,萬古晏華如長夜。”
這并非是她自誇,亦非是她過分自負,即使在這樣百花齊放的年代,她的修為與天賦依舊是一騎絕塵。
沒有什麽可以成為她的阻礙,也沒有什麽可以造成她的陰影。
她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是落入晏華界的太陽,滾滾向前,一切阻礙都将被蒸發得無影無蹤。
她是當之無愧的太陽。
青郁儀不會因任何人停下腳步,她所做的,都是發自內心、從不後悔之舉。
因此,在飛升之時得知難以回到原來世界之時她同樣毫不猶豫選擇化身規則。
她受益于太陰素體的體質,因此,她想要為太陰素體的規則修補完善。
青郁儀的人格魅力毫無疑問的強大,她篤信她飛升時的意念會成為她夥伴的意念貫徹數代,至于之後?
誰能保證初心永存?
她早已死去,哪管它洪水滔天!
她是前所未有強大的修者,天道同樣願意給予她尊重,青郁儀并不會愧對任何人。
只是在飛升之時想起了少微,只是稍微産生了一點愧疚。
于是生死便開始倒轉,少微被她收集的殘魂徹底複蘇,亦随着她的部分岑寂在魇族的規則中。
再醒來,青郁儀發現是在她後人的意識中。
她清心寡欲最新修煉,自是并無一夜春風的對象,但她親人尚在,小輩受她的感染亦頗有些野心勃勃。
能活到現在她并不驚奇。
她只是驚奇,她竟然還會有醒來的一天。
青郁儀向來果斷,決定以身獻祭便絕對不會為自己留後路,她的夥伴也都以為她早已飛升,斷不會再為她做些一些多餘的事。
她只能想到一個人——
少微。
她這一生鮮少對不起旁人,在成為修真者後更是快意恩仇,但唯有一人。
那便是陰差陽錯為她擋了咒殺了少微。
她為屠戶後代,即使有前世記憶,若無人引薦,出頭也會比她真實經歷過的要難上許多。
少微先是她的伯樂,後是她的軍師。
她或許對少微生出過少許情愫,但這情愫也随着少微的去世以及修真界的宏大徹底散去了,變成了深藏的愧疚。
鲛族的夥伴曾對她說,鲛族母樹或有複生之法,但卻只是對鲛族血脈,她不抱希望地想要試上一試,卻發現了少微竟是鲛族皇族與凡人女子之後。
只是鲛族皇族風流,幾度春風後便将凡人女子徹底忘卻。
本以為是峰回路轉,但鲛族母樹複生他人卻需要付出性命的代價。
青郁儀有自己的恩情,但并不會将自己的恩情強加到別人身上,她想着等到飛升,大千世界總有複生少微的法子。
卻萬萬沒想到,會在她剛好飛升之時,因化身規則與天道共鳴時的一念,讓少微複生。
只是少微因她複生,若她化身規則,少微亦難逃一死。
緊急之下,青郁儀只好匆匆開辟獨立于此界的無妄海,讓複生又昏迷的少微在此間修複自身。
之後如何,便全靠他自身了。
她深知人心易變,正如聖地可能會改變初衷,用來制衡聖地的太陰素體的報複規則也有可能改變初衷。
因此她留下一部分成為天機書,以求一線生機。
萬萬沒想到,少微的鲛人血脈竟在此時覺醒,又因與她一體借她之勢反奪了鲛皇的生機。
青郁儀:艹。
在她化身規則的剎那,少微同樣成為魇族與太陰素體的中樞,并留下空影。
如今她在她後人的身上醒來,那便只能說明,少微強大到了一定地步。
如何強大?
她附身的少女亦是鲛族與凡人皇帝所生,目的是為了賭是凡人血脈還是鲛族血脈能抵抗魇族,因此,她自出生便被植入魇骨。
鲛族不願出人成為那個試驗品,便讓鲛人與凡人生育鲛族血脈,且那凡人不能是尋常凡人,是凡人皇帝。
能讓修者與鲛族打下這樣的賭注,那自然是魇族強大,則少微強大。
胥蘭亭的鲛族血脈并未覺醒,而是凡人色彩更多;她的皇妹,卻是出生時即是鲛尾。
本該是至親的雙胞胎成為雙方勢力博弈的工具。
青郁儀對凡人并無任何偏見,但問題是,胥蘭亭,也太膽小了些。
青郁儀對人的性格如何并無意見,正如她喜歡風雨中的荊棘,亦喜歡溫室內的玫瑰。
但長在風雨中的溫室玫瑰卻總是讓人擔憂的。
她本就是死過複活的人,未來缥缈虛無定數,是死是活,她并不是那麽在乎,于是她也并不會追究自己緣何在胥蘭亭身上複生。
青郁儀并非是循循善誘之人,許多做法甚至算得上極端。
胥蘭亭膽小沒關系,她只要不想死就行。
而恰巧,她想活。
棋子不宜知道太多,雖說聖地人族修者希望胥蘭亭贏,并不斷為其加碼,但表現在皇帝身上,便是将她丢入暗閣,不斷與人厮殺。
青郁儀本不知道為何複生在了胥蘭亭身上,直到胥蘭亭五歲那年,她發現了胥蘭亭出人意料的練器天賦——
與太陰素體。
她的後人、太陰素體,若是青郁儀有心,她奪舍胥蘭亭代替她活下去都是輕而易舉。
但青郁儀并無此心,她只是教導胥蘭亭功法,為她掩飾修為。
然後在國破之時,借着借由皇帝之身降臨世間的魇族進入了無妄海。
重創少微。
少微本已蓄力一舉奪取皇族紫氣取代天道,也正是因此,她才會在胥蘭亭身上醒來。
與此同時。
鲛族的力量自鲛族族地傳來,蘊養胥蘭亭與她皇妹的身軀,而胥蘭亭竟在失去她的絕望之下誕生了天賦“玲珑”。
而玲珑也在胥蘭亭的惶恐之下,催生出了真正的、保護她的人格。
青郁儀的意識逐漸消散。
她并不後悔在飛升之時留下少微一命,即使現在,她也不可能做得比當時最好。
待到少微強勢時,她便會再次醒來。
少微與魇族因她而生,自也該由她終結。
*
二、少微
少微初見青郁儀時,眼中便再容不下他人。
無關性別,無關容貌。
她是一團可以将世界燃燒殆盡的火,是懸空的太陽。
他願意成為她前進的路石,即使是為她而死。
當然,少微雖有鲛人血脈,但連他自己都不曾知曉,他只是死得稀裏糊塗,亦不知竟只是死于一場烏龍。
青郁儀飛升時,他也只是本能攫取了鲛皇的力量。
再之後,他只記得要破界,要回家,要找一個人。
再到最後,他連在找一個人都忘記了。
在遇到宿蘭時的時候,他并未殺死,而是為她植入了不知何處存儲的記憶,只當是為防殷雪重這具軀體不受控制,再為自己留的第二選擇。
他為何要破界?回到何處去?
他忘了。
少微曾輕描淡寫地認為喬暮雪的出生是不值得期盼的失誤,正如他的死亡,死得馬虎;他的複生,生得倉促;他的湮滅,卻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孜孜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