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白霧在綠林中彌漫,斑駁而迷離,像是一幅純淨的水墨畫。

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的水汽,草木的清香,這裏靜谧而安寧,令人不覺沉溺,就像是愛人的懷抱一樣。

……愛人?

沈葭葭睜開眼,望見這片茫茫霧氣。

在這片如夢似幻的水墨中,她琥珀色的雙瞳呈現出迷惘的空洞,呆怔地望着前方。

不知是哪個方向傳來的呼喚,她的眼神輕微波動,最後歸為死寂,一個身形在大霧中逐漸清晰,一身鴉青色的棉麻長衫,半新不舊的黑色布鞋,沈葭葭看見他露在袖外的皮膚白得發灰,呈現出不自然的僵硬和萎縮。

那人擡起了手,指尖微微顫動,将手心伸向了她。

那幹枯的手上,系着一朵精致的紙白茶花,邊緣如沾染了血液一般泛着褐黃色的卷曲。

“沈姑娘。”那人的聲音沙啞得如飄忽的風,“這花你可願收下?”

送花?

沈葭葭于這一瞬間迅速清醒過來。

怎麽可能會有人給她送花!?

還是男的,更不可能了!

她要接住花的手一轉,掐住了對方的手腕,不想對方真如一捧塵土般一碰就散,迅速沒入這片大霧之中。

沈葭葭猛地坐起身來,背後的衣服被冷汗濡濕。

……什麽髒東西,也敢找上她!?

她越想越不對勁,一把抓起自己的枕頭,在枕套裏搗鼓了半天,居然翻出了一包紅紙,約莫掌心大小,四方方包得正好,壓在了枕頭的凹陷處。

這床枕被……不是昨天才在天臺上曬的嗎,還是她親手放在架子上的。

紅紙上紋着金箔,是方圓的“囍”字。

她拆開紅紙,裏面灑出一點細碎的灰紫色粉末,饒是她見過世面,此時也不由面色鐵青,胃裏的內容物隐隐翻湧。

那是沈葭葭再熟悉不過的東西,骨灰。

誰**把誰家的骨灰放她枕頭裏了。

沈葭葭氣得想把這玩意扔垃圾桶裏,最後忍了忍,暫且收了起來。

她一個天天接觸陰間東西的,現在也忍不住罵了聲晦氣。

沈葭葭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五點多,仲夏的天亮得早,地平線盡頭能瞥見初升的朝陽。

她簡單洗漱了一番,打算出門散散心,順便找找這包紅紙的罪魁禍首。

沒想到一開門,正好對上了剛回家的沈霜霜。

“葭葭?”沈霜霜張大了眼,“你起這麽早,還是又一個晚上沒睡?”

“我起床晨跑。”沈葭葭随口找了個理由,“你怎麽才回來?”

沈霜霜一時哽住,“這、這樣啊……挺好,挺好。”她頓了頓,“警局那邊有點事情,處理到現在。”

沈葭葭點點頭,追着沈霜霜跑回房間,不安地追問道:“姐,你昨晚和李離還有後續嗎?”

“沒有,能有什麽後續,吃完就散了。”大概是熬了個大夜,沈霜霜神情有些憔悴,一邊整理公文包裏的東西一邊道,“我跟他不太對頭,當年同桌一年,講的話不超過十句。”

沈霜霜沒說的是,十句話裏九句話還跟沈葭葭有關。

沈葭葭不解道:“為什麽?”

她覺得十年前的李離還是個蠻讨人喜歡的孩子,起碼明面上懂禮貌,知進退,還會讀書,沈父沈母就很喜歡他。

“沒什麽理由,不喜歡他不是很正常的嗎?他給人的感覺怪怪的。”沈霜霜動作慢了下來,像是在回憶,“就是有點……邪門吧,當時班裏同學都這麽覺得。”

“邪門?”

“你想想,你有一個同學,三不五時曠課,每次來上課都帶着一身傷,什麽也不說,老師也不管,這種人本來就很難合群。”

沈葭葭:……

要不直接指名道姓罵她吧。

“不過他也挺不容易的,能走到今天,我還挺佩服的。”沈霜霜搖了搖頭,“以後再也不為了讨你媽開心去相親了,鬼知道會相到什麽東西。你出去晨跑吧,我要休息休息。”

起初二人成為同桌的時候,沈霜霜得知對方是自己的鄰居,留意過對方的家庭情況,唏噓過,也想過要照顧這個不幸的後輩。

但在幾次對方說着感謝卻沒有領情,而是一笑而過後,沈霜霜就放棄了自作多情——反正井水不犯河水,他們二人性格一般孤僻,同桌也可以是陌生人。

直到她偶然回家那日,陽光下走在一起的沈葭葭和李離。

年幼自閉的妹妹,和家人一句話也憋不出,卻跟那個不正常的同桌走在一起。

年上陰險狡猾的高智商男性,剛從鄉下接回來的無知幼女。

她知道應該冷靜,問清前因後果,但就是怒火中燒。

她覺得陌生人應該當不成了。

是仇人。

沈霜霜記得自己在第二周返校後什麽也沒說,直接把李離約到小樹林揍了他一頓。

當時她還沒格鬥技巧,有幾拳應該是打輕了,現在想來有些遺憾。

後來的事情她也記不清了,大概保持着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态,并調離了同桌位置,直到昨夜在相親局碰見。

當然沈葭葭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

她現在正踏向尋找年上陰險狡猾的高智商男性的路上。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李離緩慢地打開門,雙目無神地看着沈葭葭,他看了眼手表确認時間,聲音還帶着從睡眠中脫離的恍惚感,已經很難維持語氣的鎮定,“早上好,您有什麽事?”

沈葭葭掏出口袋裏的紅紙包,“這個東西,你能看出什麽名堂嗎?”

李離皺着眉,身體站直了一點,表情有了明顯的變化。

真稀奇,大概只有在他剛睡醒能看到吧,沈葭葭這麽想着。

“先進來坐。”李離揉了揉眉心,“我去買個早餐再說……”看着從善如流坐在沙發上的沈葭葭,他忍了又忍,忍不住問:“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五點五十六分。”

“哦,你知道,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沈葭葭無辜道:“不是你說有事随時找你嗎?”

“……我去買早餐。”

李離的睡衣也是便于行動的休閑裝,沈葭葭眼看着他推開門,問出了自己內心深藏已久的疑惑:“李離,你家裏沒有任何食材嗎?”

為什麽每次來他家,李離就只會叫外賣,最多也就是買些速食。

雖然一直都貼心地記得準備食物招待,但是這貼心似乎有些勉強。

李離沉默片刻,“有倒是有,冰箱裏是有備用食材的。”

“那為什麽不自己做早餐?”沈葭葭不确定道,“你難道……不會做菜嗎?”

“當然會了。”

他回答得過于果斷迅速,不似往常還要委婉推脫謙虛再三的風格,讓沈葭葭更覺懷疑。

“你真的不是因為勝負欲說出這話的嗎……那你做給我看看?”

李離不為所動,靜靜盯着她,眼裏像是寫着“你來我這裏還不夠,還想讓我給你做飯!?”

沈葭葭無語凝噎,“那我來?”

“你會?”

“我總是一個人在家,總不至于連這個都不會吧。”

這下李離又推辭起來,“現代人生活節奏快,做飯不是浪費時間嗎。”

沈葭葭覺得也是,像李離這樣朝九晚五日理萬機的社畜,可能連外賣都沒時間點。她頗感同情,“那我給你做頓早餐吧,省得你跑出去買。”說着就往廚房走去。

“不。”李離按住她的肩膀,“我來,我可以。做一晚雞蛋面可以吧?”

坐在沙發上喝水的沈葭葭望向廚房,李離極其不熟練地取下挂在門上的圍裙,取出冰箱裏的兩顆雞蛋,面色緊繃,如臨大敵。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好像逼一個社畜幹了不得了的事情。

……有點于心不安呢。

不到十分鐘,李離端出兩碗面,鄭重其事地坐到她面前,“請用。”

煮的剛好的寬面上擺一顆雙面焦黃得恰到好處的荷包蛋,邊上點綴着幾片青菜,面湯上灑着細密的蔥花。

出乎意料,賣相居然還不錯。

“我還以為你在跟我逞強呢。”沈葭葭嘗了一口,“倒是還行,不過還有改進空間。”

李離自信勾起唇角,“我從不逞強。”

“……”她可沒見過比李離更逞強的人了。

一邊就着面,沈葭葭一邊把昨夜的事情說了一遍,李離起先還以為事情嚴重,聽到後面不由一噎,“為什麽不會有男人送你花?”

“這是高靈感的直覺。”

李離:“……你高靈感的直覺沒能讓你想起來,有人送過你花嗎?”

沈葭葭認真回憶一番,“沒有。”

“沒有……”李離深吸一口氣,“好,沒有。東西給我看看。”

沈葭葭剛要遞給他,見李離抽了幾張紙巾鋪在桌上,“放這裏,你待會去好好洗手。”

沈葭葭:“……”倒顯得她不講究了。

李離知道裏面是骨灰以後,沒有惡趣味到再打開,随意看了兩眼便用紙包好,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我拿去管理局處理,你先回去吧。”

“你這麽急着趕我走?”沈葭葭一愣,“我還沒問你昨天跟我姐姐談得怎麽樣了呢。”

李離露出了微妙而陰暗的社畜微笑,“沈葭葭,你別忘了今天是周一。你是在放暑假,但是別人還在上班。”

沈葭葭被他背後盛放燦爛的黑百合吓到,“對、對不起,冒犯了,尊敬的打工人。”

“至于你姐姐……昨晚完全是一個意外。你放心吧,你姐姐對男人沒興趣。”

“那你呢?”

“我也對男人沒興趣。”

“……不是問你這個。”

“我目前也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沈葭葭眨了眨眼,“是只對我姐沒有,還是對所有人都沒有?”

李離看着她,微眯起眼,忽然轉移話題道:“你吃飽了嗎?”

沈葭葭一怔,“還好?”

李離笑盈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看你可能吃太飽了,才會操些沒用的心。早點回去吧,我先走了。”

沈葭葭:“……”

*

現在時間确實寬裕,沈葭葭慢慢散步回家。

南方七月的早晨就有着驚人的高溫,沈葭葭走在街道的榕樹下庇蔭,不遠處的花店正開店張羅着生意,擺在門口的花朵露水濕潤,在金亮的光斑下呈現出動人的美。

這麽早就開了嗎。

沈葭葭很少停在這種精制的商店前,印象中唯一一次是在被接來城市的那一年,她在花店的門口看到陌生嬌貴的花,枝條優美而尖銳,顏色如炙熱的血液,成簇盛放得瑰麗而熱烈。

就如現在眼前被包裝得精美貴氣的花束一般。

金斑在露水上折射出如鑽石的光芒,帶起了相關的回憶,沈葭葭的瞳孔微微放大。

大概也是盛夏,但是是十年前。

也是在花店前,她大概是站了很久,身邊的人好笑地問,“你是在看玫瑰花嗎?”

“玫瑰?”

“對,就是這盆紅色帶刺的花。”那人用指腹輕觸了下暴露在外的花刺,指尖被紮得泛白,“确實還挺不錯的,你很喜歡嗎?”

“不知道……”沈葭葭也學着他的模樣碰了碰,“但是很好看。”

“要不要買一束?”

沈葭葭舔了舔嘴唇,眼角微微下垂,看起來有點委屈和遺憾,“可是我沒有錢……”

那人笑了,“我有啊,自己的錢。你叫聲‘哥哥’我就給你買,好不好。”

“……愛買不買。”沈葭葭掉頭就走。

李離哈哈笑着揪着她的衛衣帽把她扯回來,“沒關系,不叫我也會給你買。”

沈葭葭抱着那束在十年前貴得離譜的玫瑰花,半天也挪不動步子,在李離含笑的目光中,不情不願道:“謝謝李離哥。”

李離忍不住蹲下身,掐了掐她的臉,“不客氣,別扭的小孩。”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