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明珠的期盼中,船終于抵達了江南,在越州碼頭靠了岸。
抵達越州時已是五月底,越州城的天氣正是明朗的夏日,到處小橋流水,雕欄畫棟,與疏朗大氣的上京城大不相同。
天空是一片清透的湛藍,溫熱的夏風吹過,撲面而來的是江水的鹹澀味,莊氏被身邊的人簇擁着站在船頭,任由江風吹過柔嫩的臉頰,雙目眺望着遠處的越州城。看着身邊又見消瘦的女兒,心裏一陣的恍惚。這個兒時曾經來過的地方,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到一絲熟悉的氣息了。
安嬷嬷拿了一件披風過來,小心地披在顧明珠的肩膀上,柔聲哄道:“我的姑娘啊,瞧這江風可大着呢,可別吹着了,先和嬷嬷進船艙罷。”
顧明珠扭了半天不想進去,安嬷嬷沒有辦法,只好立在前面幫她好歹遮擋掉一些。顧明珠被安嬷嬷擋住了視線,有點無趣,便調轉頭向着周大姑娘的艙房走去,在門口探着頭問道:“吳嬷嬷,可是打點妥了?”
這些日子,吳嬷嬷已然知道自家姑娘對顧明珠的看重,趕緊的将顧明珠引進來:“顧姑娘且放心,該收拾的老奴已經收拾好了。府裏已經府都派了管事過來,想是不會待慢的。”
顧明珠淡淡地應了一聲,到處看了兩眼,卻沒有看到周大姑娘,只得收回了視線,無聊的坐在窗邊的榻上,穿着繡花鞋的小腳來回踢着,上面綴着的南珠和金色的流蘇來回閃爍着光彩。
吳嬷嬷起身看到追過的绛紫,輕輕的一笑,绛紫忙給吳嬷嬷問了安,跑到顧明珠身邊,仔細的摸了摸自家姑娘的脖頸,觸手溫熱,方才放下心來。
周大姑娘帶着丫鬟從艙房後面進來時,便見到顧明珠身上披着一件大紅色的披風,邊緣鑲着金邊,因為江風淩厲,倒是吹得小臉紅撲撲的,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更襯得她俊美不凡,真真一個精致可愛的小姑娘。
“珠兒,又在頑皮了!”
“芳姐姐,一會兒就要下船了。咱們就不能待在一處做耍了,我心裏舍不得你!”
周喜初嘴角輕扯,“傻丫頭,沈家和周家離得不遠,馬車不過就是半個時辰的功夫,想我了自是可以來看我。”頓了頓,“有了空閑,我也會去找你,且只管放心吧!”
顧明珠其實是真的有點放不下心的,這周喜初看着大方沉穩,世家貴胄的風姿無人可比,但只一點就被容易被人诟病,這些年獨居在外,與家裏親情單薄,規矩上也容易被人挑刺,誰家娶媳婦願意娶這麽一個不得家族看中的?
不過上輩子芳姐姐似乎很得周太夫人的喜愛,這輩子也希望這樣。只要有人肯護着,芳姐姐這輩子便不會像上輩子那般艱難了。更不會到了夫家,娘家連個出頭的人都沒有。想也是,難怪到了後面,出了那件事,周家無論怎麽哀求,芳姐姐也未曾援手。
船很快便靠岸,下人忙将跳板搭于岸上,已得到消息的沈府的管事早就領着下人前來迎接莊氏,乘坐的轎子、馬車及拉行李的車輛也都準備停當,只等莊氏等人靠岸。
莊氏用手捋了捋被江風吹亂的鬓角碎發,遙遙地看着岸上忙碌的人群。看到後面馬上端坐的少年,不由的浮出一絲笑意。
人事變遷,她們老了,孩子們卻逐漸大了。看着當年那個為了一盞兔兒燈哭上半天的孩童竟也已經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了。
來接他們的是沈家的嫡長子,顧明珠堂姑母的大兒子,沈從昇。
再轉頭看向另一邊,周府的人也正停在邊上等着。人手場面看着也算過得去,顧明珠便不再多言。
周喜初踏上船頭,對着莊氏深深一拜。便帶着吳嬷嬷一幫人等上了岸。
周府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去了,顧明珠拉着莊氏柔軟的手,望着周府消失在視線裏的馬車,不由得感到有些孤單,想着芳姐姐一個人在那樣根深葉茂的家族裏生存已是不易,若是要得到太夫人的青眼更是難上加難,只是芳姐姐那麽個堅強的人上輩子那樣的境地都能被她殺出一條血路,現如今這點兒困難算的了什麽呢?
直到再也看不到周家的影子,顧明珠才回過頭來看着前世的大伯子,今世的大表哥。一時間,心裏思緒起伏,一忽兒想到姑母對自己的疼愛,一忽兒想到前世與沈從榮的冤孽,直到上了馬車,還沒有回過神來。莊氏與沈從昇卻只當她小孩兒心性,一時與小姐妹分開的不舍而已,并沒有放在心上。
左右沈家大把的姑娘,不愁沒有伴。
後知後覺的顧明珠想到剛才是被大表哥抱上馬車的,不禁有些羞窘。看着莊氏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心裏撇了下嘴,果然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嘛。被大表哥抱一下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又想到等會兒将要見到的姑母,心裏便如小鹿兒一般跳個不停。
車輪滾動,緩緩駛入了越州城最富貴的一條街,朱雀大街。這條街上多是豪門大戶,貴胄世家,其中占地最廣的便是沈家。
沈家世家大族,出仕做官的子弟不勝枚舉。越州這一脈共有三房,雖然沈家老夫人還健在,但三房卻已經分了家,只因老夫人尚健在故分産不分家,暫時還居于一處。只待沈老夫人百年後,便行分府而居。
沈家大老爺沈既便是顧明珠的堂姑父,時任江南大都督,統領江南事務,二老爺沈然因為當年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出游的南陽郡主,被皇帝賜了婚,目前在江南最著名的書院任教,與郡主琴瑟和鳴,很是相得。至于沈三老爺,成了親後只得一女,卻也似完成了任務般,丢下妻子女兒鎮日間混跡江湖,一門心思只知道練武的武瘋子。
馬車轉入柳樹胡同,從側門進了沈府,立即有小厮迎了上來牽馬,“大少爺,老爺在衙門還沒回府,夫人讓您領着舅夫人和表小姐先去內院相見。”
沈從昇點了點頭,下了馬,莊氏和顧明珠依舊坐在馬車上,直到到了垂花門這才由丫頭、婆子伺候着下了馬車,進入二門。
看到等在二門處的竟然是顧氏本人時,莊氏不由得眼眶也是一熱。沈大夫人顧氏上前一步握住莊氏的手,眼淚珠子就開始往下掉。一別經年,當年極為相得的姑嫂兩人邊都有些激動。
還是顧氏身邊的媽媽上前,口稱見過舅夫人,又使人引了莊嫂子安嬷嬷等人前去安置物品。
莊氏打眼一看,發現這個媽媽并不是別人,竟是當年陪着顧氏遠嫁的大丫鬟。
“可是香巧?”
“正是奴婢,勞舅夫人還記得住奴婢!香巧給舅夫人請安。”名喚香巧的媽媽忙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淚,哽咽的對着莊氏行禮。
顧氏看着莊氏竟還記得自己身邊的媽媽,也是不勝唏噓。擡眼望向莊氏身後,一個如珠似玉,欺霜賽雪的小姑娘便閃入眼裏。
兩個可愛的花苞髻上裹着紫丁香,上身是鵝黃色的小褂,裏面襯着玉荷色的中衣,下身是湖綠色的灑金羅裙,外罩着大紅色的錦緞披風。真真如同一個小仙女般。
顧氏歡喜的招手示意明珠上前,“珠珠兒,可想死姑母了!快讓姑母看看!”
顧明珠強忍住着心中的激動,一步一步的走上前,走到顧氏面前,顧明珠的眼圈已經泛紅,內心的激動和一狆說不出的委屈直沖她的面門。深深的一禮,“珠珠兒,拜見姑母。”
顧氏一把撈起顧明珠入懷,香軟的小身子莫名的讓她有種熟悉感,她細細的打量顧明珠,只以為這似曾相識的感覺是來自于顧遠。當年她作為長姐,家裏的弟弟們沒少跟在她身後做耍,顧遠尤其愛跟着她。
“珠珠兒,真是個好孩子。”
顧氏轉頭,贊許的看向莊氏。
一行人走到顧氏的院子,分賓主落座。敘了會子話,沈從昇也帶着其妻張氏以及兩個弟弟過來了。之前那個叫香巧的媽媽忙上前取了拜墊,大家重又見禮。
顧明珠跪在顧氏面前,心頭的酸楚猶如萬千蛛絲在纏繞,理不出個頭緒也分不出個由頭。只得恭敬的磕了三個頭:“珠珠兒拜見姑母,願姑母福壽同春,芳齡永駐。”
顧氏喜的無可無不可的扶起顧明珠,好一陣肉兒肝兒的,又送上一套八寶麒麟玉飾,“留着以後插戴.”
把沈從昇和兩個弟弟都吓壞了。自打記事起,就沒有見過他娘這樣好吧。
這是表妹嗎?不會是失散多年的親生妹妹吧?
聽到這句狐疑的話,大家夥兒都轉頭看向沈家老三,沈從榮。
原是這小子竟然把心裏的話個說了出來。
顧氏聞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怎麽說話呢?你珠兒妹妹是你可以打趣的嗎?你個混小子!”
又看向大兒子“昇哥兒,還不快快見過你三舅母!”
沈從昇打頭,張氏立在他邊上,另外兩個兄弟随後,跪在地上咚咚咚也磕了三個響頭,莊氏也是笑着應了,又示意莊嫂子送上給三兄弟的表立,并一套給張氏的鑲紅寶如意金頭面,大小三件,張氏看了眼婆婆,才上前接過,一時間滿屋子的和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