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困住的人是我
選了個很好的天氣，我起了個大早，做好了早餐，走到卧室，叫醒了他。
我用很大的力氣，吃了鎮定的藥，才能忍下眼淚去做這一切。
或許所有的執念和想法，歸根結底只是想跟他吃一頓飯而已。
飯桌上安安吃得很香，我幫他擦嘴，恍然地一瞬間，一個問題浮現在腦海。
「安安，你……」
話到嘴邊，我卻沒有了說出來的勇氣。
「這麽多年，你……怪過媽媽嗎？」
「我好像一直都沒有好好陪過你，把你丢給奶奶，經常沒有辦法守約，甚至……」
因為自己的疏忽，害你離開。
這些年我從未原諒過自己，我恨自己害死了你，我恨自己從未當好過一個媽媽。
手指在桌子底下顫抖得不成樣子，我看着他的臉，一時間居然害怕那個回答。
「安安先吃飯吧。」
我給他夾菜，卻聽到他稚嫩的聲音。
「媽媽。」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筷子應聲掉落，我錯愕地擡起頭。
那雙眼睛沒有攝像頭，沒有機械，像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那樣清澈。
那裏是對我無條件的愛。
「在我心裏，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我張了張嘴，卻泣不成聲。
「如果……我是說如果……」
「有一天，媽媽離開了你，或者你離開了媽媽……又或者媽媽有了新的孩子……」
「你會不會怪我？」
那雙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努力地理解這句話。
「媽媽，你要抛棄我嗎？」
「怎麽可能！」
我撲過去，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裏，幾乎是哭喊：
「我怎麽會抛棄你！我永遠都不會這樣，你是我永遠的孩子！哪怕是死亡把我們分開……你在我心底，我也……」
渾身顫抖得說不出話。
「我也永遠愛你。」
他抱住我，仰起頭笑了笑。
「媽媽，謝謝你發現我不是那麽好也愛我。」
「我也永遠愛你。」
夠了，這就夠了。
哪怕死亡，哪怕我們永遠分離，我也永遠愛你。
我收拾好了碗筷，打掃好了房屋，整理好了地上散落的玩具，關閉好窗戶和窗簾。
在充滿陽光溫馨的房間裏，打開了燃氣竈的開關。
然後鎖死了家門。
安安在我懷裏睡着了，我抱緊它，逐漸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步步堅硬。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我看着燃氣竈上出現火苗，然後與我放好的衛生紙擦除火星，直到冒出一團火焰。
我動不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失去知覺的最後一秒，把它緊緊地抱在我懷裏。
二十四歲的我只顧着工作。
二十七歲的我想拯救這一切，但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緊他。
火焰逐漸燃燒起來，蔓延上窗簾，門框。
一切都被火焰吞噬。
安安在濃煙中縮在我懷裏，茫然地看着這一切。
不怕，這一次媽媽永遠陪着你。
再次醒過來時，屋子裏空空蕩蕩的。
李曉曉坐在客廳，看見我的時候笑了笑，比哭還難看。
「體驗到了？感覺怎麽樣？」
我握着門把手，看了眼地上早就被摘下來的全家福。
「對不起。」
她沒說話，安靜地坐在那，忽然苦笑了一下。
「真是個偉大又自私的計劃啊。」
「離開的人為什麽總是無法接受現實呢？」
我給陳年發去了消息，那邊卻沒有回複。
「所以，李梅芝的數據自我銷毀程序是你設定的是嗎？」
李曉曉似乎放棄了掙紮，嘆着氣搖了搖頭。
「那倒不是。」
「她胃癌晚期的時候，每天都跟我說，希望能結束化療，甚至自己還拔過氧氣管一次。」
「她的潛意識裏，一直想死。」
我怔住：「那你……」
「是我無法接受。」
她垂下頭，慢慢地捂住了臉。
「我威脅她說，如果這個計劃完不成，我就陪她一起死；所以她強忍着痛苦植入了芯片。」
「可我沒想到，她潛意識中一直有這個想法，甚至被錄入到了數據中。」
「後來我發現，她即便是回來了，也一直在這種痛苦之中；很可笑吧，明明是我要求的這個計劃，到最後我卻不忍心了；我答應了她的請求，并且接通了所有測試人員的數據。」
我皺眉，再次重申：「所以，是你指使她銷毀大家的程序。」
「不是。」李曉曉看着我，眼淚落下來：「那是我母親自己的意識，在她眼裏，銷毀他們的程序不是殺戮，而是救贖。」
「她想用這種方式，幫所有意識體解脫。」
我頓住，看着手機裏十幾條無法接通的電話，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李曉曉上前了一步，眼底盡是哀求。
「周老師，我認罪，我承擔所有的責任，我只求你……」
「關閉Angle計劃吧。」
我關掉手機，走過去拉開窗簾。
陽光灑進來，恍如我跟安安依偎在一起的那個午後。
我看着躺在地上的機械人形，上前幾步抽出數據硬盤。
然後用力踩碎。
「好，我答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