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一)
蕭逸塵入定以後久久不能平靜,按理說他應該看見的是自己的潛意識,之前那裏是一片虛無,他在裏面打坐練武也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可是現在他看見的是長滿了小草的一片綠地,有一條小徑一直指引着他往前進,那裏花草成林,鳥語花香,與之前的空白截然不同,較之前也更多了一些生氣。
他好奇地穿過這片林木,一汪青藍色的湖泊出現在眼前,這裏沒有太陽照射,水面上卻波光粼粼。一個女人坐在岸邊背對着他,瀑布般的黑發垂下來蓋住了她不着一物的身軀,只露出兩個嬌嫩的肩膀和潔白的手臂,她一點一點用湖水梳洗自己的頭發,盈盈水光在她的發梢跳舞,襯托得她越發皎潔無瑕。
蕭逸塵驚訝于自己看到了這樣的場面,他趕緊掐訣試圖把這個妖怪趕出去,可是念了半天的咒語,那女人依舊沒有消失。
她回過頭來,伸出纖細的手指,沖着蕭逸塵喊道:“小道長,你過來啊。”
蕭逸塵這才看清了她的模樣,這分明是……神女!
“姚……尋方?”他羞于去開口喊她的名字,他不知道尋方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你還不明白嗎?是你太思念我了。”尋方微微蹙眉,緩步走到了他面前。
修長又美麗的雙腿邁向了他,蕭逸塵故意閉眼不看,嘴裏喃喃念道:“是假的,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怎麽會是假的呢?你看看我,我是尋方,我現在就站在你面前。”
蕭逸塵依然不看,他知道,只要不理她,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自己消失了。
“我是真的,我才是最真實的,你內心的想法。你好好想一想,你剛剛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那樣的悸動,你再好好想想,我離開你的時候,我一個人孤單地走了,被人唾棄,換了名字,沒有家人。你當時望着我的背影,是多麽心疼,你都忘記了嗎?”
——
十年前,靈山金殿內。
姚子方帶着他的女兒姚笙泠前來拜會慈靈師尊,據說姚笙泠是神農最後一代傳承人了,這一次也希望靈山能夠給予他們父女倆幫助,希望庇護他們能夠不受妖邪叨擾,也希望延續神農的血脈,造福人間。
慈靈師尊非常慷慨地接待了他們,宣揚講座,教育弟子,無所不用,只要自己能做的都給了姚笙泠,靈山成為了他們的底氣。
蕭逸塵也是第一次見到姚笙泠。
彼時的他尚是一個青少年的模樣,眉間是慈靈師尊為他點的一顆紅色靈痣,只要是幼時來到靈山的弟子都會點上這麽一顆,為的就是要他們恪守門規,以及作為拜入靈山的标志。
姚笙泠站在他面前,足足比他高出了一個頭。他望着眼前的這位少女,她的身影正好擋住了一部分太陽,她一身素杉,輕盈透亮,陽光從她的裙擺處照射過來,整個人好像在發光一般。
“神農氏族果然不同凡響,老道沒有想到神女居然有一百來歲了,面容還是如此年輕。這是我靈山最有天資的弟子,還希望神女能夠為他賜福。”慈靈師尊将蕭逸塵推到姚笙泠面前。
姚笙泠彎下腰,面貼面看着他,微笑着說道:“小道長,靈山的未來就靠你了。”
然後伸出食指在他的靈痣上面點了一下。
就這麽輕輕一點,倒是叫少年的心開始悸動,他望着她離開的背影,是那麽纖柔和煦,就像這日的陽光一般,永遠刻在了他的心裏。
第一次見她,是夏日的午後,微風和陽光将她的氣息和身影一并送來。
第二次見她,是昏暗的客棧,破敗的屋子和逃亡的她與之前的樣子截然不同。
最後一次見她,是吹起黃沙的長安,落寞的背影和被世人遺棄的神女引人唏噓。
好可憐!
好可憐!
好可憐!
“尋方,世人都唾棄你,唯有我愛你。”蕭逸塵喃喃說道。
對面的女子笑了起來:“那就夠了,有你就足夠了。”
她閉上眼睛,正要吻上去。蕭逸塵撇過頭去,避開了她的吻,他說道:“身為靈山的弟子,應該是愛世人,所以我愛你,我也要救你。”
——
靈山的左側是一個被雲層掩蓋了的深不見底的低空,那裏烏雲和白雲交織,時不時就發出電閃雷鳴的聲音,即便是無人看守,也沒有一個生靈靠近。因為這裏是靈山用來鎮壓危害人間的妖怪的地方——鎖妖陣。
如果是尋常妖怪,像銀狐小貍那樣的,來靈山修行反而會幫助它修道飛升,但是一旦害了人,沾上人命的烈性妖怪,那就是靈山弟子們的任務了,将它們擒住,放進陣裏,讓彼此互相殘殺,永不出世。
而蕭逸塵閉關的岩壁距離鎖妖陣很近,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經被鎖妖陣影響了,而他更加不知道的是,那裏還放了三顆混元珠。
鎖妖陣裏面的動靜越來越大,靈山的宮殿已經開始出現晃動的現象,就連頭頂上的雲也開始變幻。幾個師尊和衆弟子們紛紛出來望着這個詭異的天象,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糟了!師兄那邊出事了!”
一個弟子前來報道,衆人紛紛趕過去岩壁,直被眼前的一幕驚顫:
蕭逸塵腳踩三顆混元珠,懷裏摟着一個發着白光的女子,她的長發遮蓋住了一部分光滑的皮膚,只露出修長的雙腿和臂膀,女子雙手環保住蕭逸塵的脖子,對着底下的人笑意盈盈:“就是這些人他們說我是妖女,要将我關進鎖妖陣裏面,永生永世不得現世,你不是要救我麽,幫我把他們都殺了,你和我就都能活了。”
“蕭兒,你在做什麽!?”慈靈又氣又惱,他這樣子在衆師弟面前臉面都全丢了。
此時的蕭逸塵已經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幻覺,只是覺得眼前的場景吵得他頭疼,混元珠一點一點繞上了他的身體,停留在了眉間,落成了三點。他頓時覺得頭痛欲裂,自己的行為不受控制,只感覺體內氣流亂竄,他揮起玄翊劍,沖着靈山的弟子們而去。
——
話說這邊匡天一和他們分別之後就帶着趙秀秀游山玩水了,兩人一路上走走停停,玩得不亦樂乎,匡天一全然忘了自己的任務了。
這一日,他倆坐岸邊釣魚發呆的時候,趙秀秀問道:“你已經釣了一天,還是一條魚都沒有。”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匡天一閉着眼睛頭也不擡得回答她。
“人家姜太公都沒有用餌,你這鈎子上挂滿了餌也沒有一條上來。”
匡天一皺着眉頭,這個女人又開始嗆她了,早知道就把她留在長安了。他懶得回答,作了一個“噓聲”的手勢,示意她多嘴了。
趙秀秀撇過頭去,百無聊賴。她一會又說道:“你還真是樂不思蜀了,都快忘了自己的任務了吧。”
“有美酒美景佳人作伴,人生何須思考從哪來到哪去呢,随遇而安便是一大幸事。”匡天一搖頭晃腦地說,一幅看透了人生的樣子。他不一會又問道:“現在難得的放松的時光,你覺得不好嗎?”
“不是,我就覺得我們有點玩物喪志了,我總感覺心裏不安。”
“你就是之前一直在邊境天天打打殺殺,所以充滿了危機感,你現在呢,就好好放松,別去想些有的沒的了。”
“你現在有幾顆混元珠了?”
匡天一沖着趙秀秀挑了挑眉:“九顆。”
正說話間,來了一群穿戴齊整的士兵,薛寶山走在前頭,領着大部隊往前去。
匡天一看見了正想着打招呼,但是他身邊有趙秀秀,他們在長安碰過頭,現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倆的下落了,不如隐蔽一點也好。他帶着趙秀秀躲在一顆大樹之下,等他們走了再出來。
薛寶山的隊伍就此停下了,大家開始喝水休息,這一時半會也不像要走的樣子,匡天一腿都蹲麻了,又不敢動。
“将軍,廣州那一帶災民衆多,鬧事的也多,起義軍已經開始聚集了,我們現在南下,是不是太晚了?”一個士兵對着薛寶山說道。
薛寶山下馬洗手,甩了甩水,眼尖的部下立刻遞過來一塊布給他擦手。他擡頭輕嘆:“皇命難違,調派我們出來也是病急亂投醫了,如今我換了官位,四處打流民,也是苦了你們了。”
“将軍,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此去廣州尚且兇險,但憑我們恐怕……”
“災害饑荒,國庫空虛了,加大商人的稅收只能起到緩兵之計,如今叫那些人造了反,我們現在是一個非常被動的局面。這次去不是打仗,而是談判。休息好了就叫弟兄們接着走吧,乘着天黑之前也能找到落腳的地方。”
随着隊伍的聲音漸行漸遠,匡天一這才拉着趙秀秀出來。
“廣州也出問題了?”趙秀秀問道。
匡天一搖了搖頭:“不管我們的事了,走吧。”
他正想拉着趙秀秀離開,但是她站在那一動不動:“大唐有難,人民有難,我想……”
“還被害得不夠嗎?”匡天一吼了她,他知道結局,所以他明白一切都是徒勞的,現在趙秀秀就在他身邊,那麽就先在游戲裏面過完一生好了,看着她健康平安地活到老。“當今皇帝已無力回天,大唐大勢已去,總會有新的政權來領導的。秀秀,你不懂,歷史的規律就是這樣。它不因任何人而改變,歷史是沒有對錯的,它只分成敗。我們其中的無名小卒,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
“可是歷史也是人創造的不是嗎?如果人人都覺得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情了,那麽歷史又怎麽能産生呢?”
匡天一撇過頭去,他說道:“你不懂,我知道結局。”
“結局?什麽結局?”趙秀秀疑惑地問他,匡天一久久不願意說話了,她又說道:“既然你知道結局,那你為什麽要放棄?”
匡天一驚訝地回頭看她,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
趙秀秀又說道:“知道了結局的人,不努力的話那才是真的自私,而且你也忽略了中間努力的人的功勞。如果我爹爹知道他自己的結局換來國師必死,那他只會更加努力去做這件事情,換來大唐的安寧,換來皇帝的醒悟。”
日頭已經下去了大半,黃昏的荒野地又多添了一些涼意。
他愣愣地看着趙秀秀,她的面孔淹沒在大樹的影子裏,看不真切,眼睛閃着亮光。匡天一差點就被這一番言論給說動了,他正要開口的時候,空中突然發出了三道藍光,那沖天的氣勢像是要把天給劈穿。
“混元珠?”
“混元珠!”
趙秀秀和匡天一一齊開口,他們看到這樣的景象瞬間不吵了,兩人一致對外。
匡天一興奮地要跳起來:“有三顆!秀秀,我馬上就要湊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