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三）
四面八方的狂風吹向天山，又從天山吹向其他的地方，山上的岩石被風吹得光滑無比，寸草不生。
崇明就在這樣的山上待了上萬年。
自從神遁以後，天尊給神族個人劃分了領地，崇明就被派到天山上面，守護整個神界的安寧，只要有外地來犯，那勢必會經過天山，也勢必會與崇明來一場鏖戰。三界處處忌憚崇明的名號，千萬年來，不敢來犯。
某一個尋常的日子，天尊來到了崇明的身邊，對他說：“人間即将經歷一次浩劫，你的神力也快要轉世了。人族被欲望所累，災難自然降生，神族已經決定摒棄七情六欲，你也快點抛掉這個不必要的東西吧。”
接着不由分說地奪走了他的七情六欲，并叮囑他日後好好守着天山，不用再去想三界的事情了。
殺伐四方的不敗戰神，就這樣在天山上面靜靜待着，成為了天界的一個吉祥物，一把保護傘。他日日無聊，數着灰塵過日子，偶爾也會看看人間的故事。人族雖然貪婪，但是也有生命力，雖然虛僞，但是有愛有恨，有癡有悲。他們的生活更加豐富，他們用于挑戰，敢于争先。
崇明覺得帝俊可惡可恨，但也可敬，人族就是這樣一代代鬥争中成長，他們的世界長滿了花草，他們的生活豐富多彩。
這一日，他看着自己的神力轉世而生的秦王計劃統一人族，人間一個叫紅瓖的女子沒有打過仗，但也為了自己的家鄉抗争，她的勇敢吸引了他。崇明不知道怎麽去訴說這種觸動，他的情感已經被奪走，扔到人間去了，他不知道怎麽表達。戰神崇明自此變成了一個嬰兒，好奇地觀察人族，他們臉上的笑是什麽意思，悲是什麽意思，為何落淚，又為何哭嚎。
于是，他下凡了。
他找到了自己丢棄的那一份情感，在一個叫長月的人身上。
神力降生，有形無神，所以秦王在人界可以不被感情所累，大殺四方，令所有諸侯臣服。
情感降生，有神無形，所以它附着在凡人身上，直至累垮那個人的身體，接着再去尋找下一個宿主。
崇明和長月做了交易，雙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下子，崇明終于可以感受到人的七情六欲了，他覺得自己重獲了自由，不停在人間游玩，甚至特意降生在普通人家，去做一個普通的武将或者士兵。
他還是低估了人的欲望。
很久以後的某一日，人界已經換了新王，他作為一個小小的将軍剛剛在校場例行檢閱完，回家的路上就看到了紅瓖出現他面前。
“是你？”崇明走上前去問道。
“公子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紅瓖對他莞爾一笑，這一眼便足以讓他淪陷了。
幾日後，崇明八擡大轎迎娶了紅瓖，他終于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然而在他宴請賓客的那一晚上，紅瓖沖出喜房，殺光了來喝喜酒的幾百人，殺光了崇明在人間的父母兄弟。
紅瓖精疲力竭得坐在了地上，臉上挂着血卻帶着笑，對着他說道：“怎麽樣？我也殺光了你的家人了，你痛苦嗎？你能知道我心裏的痛嗎？”
崇明看着她，滿眼心疼：“我知道，我怕官府馬上要來抓人了，快跟我走！”
然後不由分說地拉着紅瓖逃到了山林裏面，紅瓖在這裏和成為凡人的崇明度過了一生。
在老年崇明垂死之際，他将手上的混元珠送給了她，然後閉上了眼睛，重回天山去了。
長月故意将一串混元珠散落各地，在人間制造混亂，企圖加快另一縷神力的降生速度。但是沒有任何方法能加快神力降生的速度，長月只能等啊等，就這麽等了一千年，終于讓他發現了匡天一。
長月想要的太多了，他想要恢複記憶，他想要救治母親，他還想要證明自己，他才是世間唯一的神。
——
自長安一別以後，蕭逸塵就獨自回了靈山。
翻過山路之後，還有幾萬節臺階要走。山頂上的宮殿巍峨聳立，金黃色的屋頂在落日的照耀下格外耀眼和神聖。
“大師兄回來了！”殿裏的師弟們看見了，紛紛開心地不得了。
“師兄此次下山有什麽收獲？可否經歷了有趣的故事給我們講講？”
他擺了擺手：“等我先去回禀師父。”
正中間的一座大殿裏面，正襟危坐了幾位大師尊，為首的是一個穿紫金色道袍的一個白胡子老頭，他正對着一座巨型人形雕像閉目凝神，表情肅穆，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麽，其餘的人站在旁側，未發一言。
蕭逸塵進殿，跪下：“師父，弟子回來了。”
那人緩緩睜開眼，轉過身去看見了蕭逸塵，這才露出了笑顏：“回來了，此番出去了好幾個月，可有什麽收獲？”
“弟子這次游歷對塵世頗有一番了解，有收獲了幾位朋友，還見識了人情冷暖。”
那人欣慰地點點頭：“靈山自成立以來已經經歷了幾百年，之所有長盛不衰也是因為靈山從來不限制弟子們的自由，而是時常會讓你們自己出去游歷一番，所謂說不入世又如何出世，不懂情又如何忘情。你從嬰兒時起就一直待在我和幾個師伯之間，跟教裏的幾位師兄弟一起成長，難免看待事物會比較單純。你能有所收獲那是再好不過了，日後我們幾個老頭走了，這偌大的靈山就要交付到你手上了。”
這說話間幾位師伯也頻頻點頭，靈山幾百年的功績少不了靈山的代代師尊的嘔心瀝血。為首的白胡子就是現如今靈山的當家掌門師尊：慈靈師尊。還有次位的另外四位：玄明、太虛、至清、上陽師尊，如今是慈靈師尊的徒弟蕭逸塵最有天資，也最勤勉，是絕佳的下一代靈山師尊人選，所以他們傾注了所有的心血，把畢生的絕學恨不得都給他。
蕭逸塵背負着這樣的師命，還有衆師弟的仰望和靈山的未來，他是一步都不敢踏錯的。他是為靈山而生，也要為靈山而死。
“你先說說你這次的見識吧。”慈靈師尊走到他的面前。
“弟子拙見，我先下山游歷了幾個州縣，也見過了其它的山川河流，與靈山的景色并不一樣，我才發掘這世上有很多種事物，它們彼此聯系，又遺世獨立。我還幫助幾位朋友找到了他們需要的東西，并且見過了這其中的情感糾葛，有吵有鬧，但更多的是互相支持。這也就與在靈山衆師尊和師弟們的相處一樣，彼此扶持，靈山方能久盛不衰。”
慈靈師尊再次欣慰地點了點頭：“你這次下山确實收獲頗豐啊，很多事情也都看開了，也更站在高處去看了。原本還以為你會不适應人間的煙火氣，但是現在看來我們做的決定是正确的。”
蕭逸塵笑了笑，說道：“師父，弟子長大了。如果真整天待在靈山，那我以後怎麽代表靈山去接見其他門派呢。”
其餘師尊也在為蕭逸塵說話：“孩子長大了，是應該讓他自己多出去鍛煉了。”
慈靈師尊也沒有在多說什麽，既然蕭逸塵平安地回來了，那麽他也就不再擔憂了。他又問道：“聽說承天司被皇帝查抄了？”
“是的，弟子正好參與了這件事。”蕭逸塵回答，他說了帝王的權衡，也說了神女的結局，但唯獨沒有說他替人換心髒這件事情，唯恐神女再受到其他诟病。“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國師已經沒有了。”
“要說起來，我們與那個姚國師還是舊交，當年他還領着他女兒來拜會過我們，沒有想到這幾年世事變遷，居然落得個這樣的下場。我想到這裏依舊後悔，當時怎麽沒有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居然讓一個這樣的人得志了。”
“師尊也是好意，各派別之間傳教講學再正常不過，他當年爬上靈山誠意十足，我們做到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蕭逸塵安慰道。
“你快聽聽，蕭逸塵還真的成長了太多了，你真是有福氣了，日後絕對能放心把靈山交到這個小子的手中。等你百年以後也有臉面去見無量天尊了。”上陽師尊在一旁附和道，說得直叫慈靈喜笑顏開。
“既然事情已經塵埃落定，那我們也不必再去說什麽了。只是見你經常說起下山時遇到的幾位朋友，看來也是對他們有所欣賞啊，日後還有機會請人家來靈山聽聽講座，我們幾個老頭子也不要太固陳守舊了，也要多跟現在的小友多多交流才是。”慈靈打趣道。
要說這靈山也不是滅人性的尋常修仙之地，裏面也有收納一些前來聽取經驗的散客，還有修習一段時間就回家娶老婆的弟子，只不過那是山腳下的業務。想要正式成為入門弟子，還需要通過考驗，這樣摒棄一切紅塵俗世專心修習，才能入了無量天尊的眼，為無量天尊守護人界。
蕭逸塵就是被慈靈師尊選中的下一代師尊，他嘔心瀝血教學，就是覺得此子日後定能救世，說不定還有希望去件無量天尊，那等自己百年以後還能再見自己的徒兒，那也不失為意見好事了。
蕭逸塵拜別幾位師尊就自己閉關去了，他走入山頂的一處岩壁裏面，光滑的石壁上刻滿了他自己用靈力刻出的經文，也正是這些東西陪伴了他數個春秋冬夏。如今他也回來了，對這裏覺得陌生又熟悉。
重新盤腿而坐，他的心中也已不似先前那樣平靜，好像有一股莫名的氣流在身體裏湧動，他閉上眼睛，努力去找到這股氣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