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 章 毒發

毒發

玄晖東升西落,一眨眼,葉清月已在鎮西侯府待了三日了……

這日,斜月西沉之時,正昧在樹上的蔣離忽然聽到裏間傳來的陣陣□□,登時覺着大事不妙,也顧不得許多,掀開窗戶一瞧,只見得葉清月蜷縮在床榻一角,額頭上宿着顆顆汗珠,女子雙目緊閉,痛苦地抖動着,口中不時地溢出黑紫色的血。蔣離驚覺不妙,趕忙去通報葉清朗。

未待多時,蕭蕊芳便提着藥箱疾步而來,甫一搭脈,便眉頭緊鎖,暗道不妙。上次那毒,現下怕是完全發作了,縱是師父前來,怕是也沒幾分把握……

自己這幾天雖說是一直在鑽研這毒,可也一直沒鑽研出個道道來,那些藥可都還在嘗試中,哪裏就有把握了?念及此,她将手輕輕放下,床上的女子疼得已經失去了意識,只緊緊捂着自己的胸口,豆大的汗珠墜落下來,染濕了一頭烏發,染濕了錦緞軟枕……

蕭蕊芳起身福了一福:“還望世子爺恕在下無能,這毒,小人怕是,怕是沒那個能耐治好了。”都說醫者父母心,蕭蕊芳雖常年閉關不與人接觸,可到底也是個心地仁善之人,她知曉這位小姐走失多年,眼下将将找回來,還沒來得及多享受會兒父兄疼愛,便這樣匆匆離世,怎能不叫人唏噓呢?

葉清朗聽到這話,踉跄着後退了兩步,勉強定了定神,忙道:“姑娘不妨再多看兩眼,再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這,這,這前兩日來看的時候不還說沒什麽事的麽?怎麽突然就冒出這毒來了?”即便是上次敵軍壓境,葉清朗都能夠勉力維持鎮定,可這一次,他是真的慌了,他是真的害怕了。他的妹妹才剛剛尋回來啊,還沒享到什麽福,怎麽會就中毒難醫了呢?

柳夢寧同樣是一臉擔憂,雖說那葉清月之前刺殺過她夫君,自己對她是有幾分芥蒂,可她到底是夫君的妹妹啊,好不容易才尋回來,怎麽就染毒了呢?莫非……柳夢寧腦中像閃過一道驚雷,忙開口道:“之前其他的那些毒梅之人皆是因毒而死,難不成绾绾也和他們一樣,可我當時問的時候,她分明說她已經服過解藥,無事了呀,怎麽現在又……”

蕭蕊芳嗫嚅着,輕啓丹唇:“是小人的不是了,上次小人來診脈時,确實是發現了小姐有中毒之兆,可,可當時小姐不讓我說,說是就剩這幾日了,索性不要叫你們擔憂,我便,我便就此瞞下了。”一面說着,一面又把頭一點點地埋了下去。

葉清朗攥緊了拳頭,盡力讓自己面上顯得冷靜些,卻又不免帶着幾分悲怆絕望,開口道:“所以,姑娘全無辦法了?”

“這個,嗯,小人這幾日回去也鑽研了一下這毒,只是尚在嘗試中,怕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世子爺您看……”

葉清朗猶豫了片刻,答道:“既然有一線希望,還請姑娘試一試,葉某人在此,謝過姑娘了!”一面說着,一面就要拱手拜下去,蕭蕊芳哪裏敢受,忙擡手扶住,退下準備去了。

……

葉清月昏昏沉沉間,只覺得疼痛難抑,隐約聽到來來回回、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面又覺着嘴裏不斷有苦苦的東西灌入,身上幾處穴位像是被針紮着一般……

隐隐綽綽間,自己似乎回到了毒梅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回到了壓抑的兒時。

主上的鞭子一道道落下來,小女孩不敢躲避,只得用瘦弱的身軀硬生生挨着,玄色的衣衫看不出血色,只緊緊地貼着後背。與汗水夾雜在一起的傷痕,隐隐作痛,她疼得悶哼一聲,卻只迎上主上更加兇狠的目光:“你敗了,你敗了啊剛剛,你今天怎麽能敗給那樣一個小喽喽?真是活該挨這幾鞭子!”

女孩被他兇狠的目光吓到了,忙垂下頭去。

鞭子即将落下,卻剎那間燭火搖曳,小小的屋子忽明忽暗……

恍惚間又聽到幾聲孩童的啼哭:“爹爹,娘親,你們怎麽了?起來啊,怎麽不起來?”玄衣女子站在一旁,眸中閃過了幾分不忍,這,是她的第一次刺殺。她閉了閉眼,想到蝕骨丸帶來的慘狀,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長劍一揮,抹了那小孩的脖頸。天真的孩童圓睜着雙眼,頗為不甘地咽了氣。鮮血汩汩流出,葉清月心裏湧上了無盡的悲哀。月色,凄涼如水,灑在她的肩上,她靜靜伫立着,默默拿過一張白布蓋上他們的屍體。

眼前場景忽然變得模糊起來,葉清月驀地睜開雙眸,大口喘着粗氣。屏風外傳來一陣驚喜的聲音:“小姐可算是醒了,也不枉費蕭姑娘這幾日辛苦了。”

清月覺得周身酸痛,像是全身經脈都被人打斷一般,難以動彈。嘴唇輕輕嚅動了一下,啜喏道:“我,我沒死麽?”

蔣離沒聽清葉清月的低語,兀自說道:“小姐您都昏睡了七天七夜了,您都不知道,那天您毒發時,把世子爺都給吓死了,多虧蕭姑娘及時趕來,要不然您可就……”想到那天的情形,蔣離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長這麽大,雖說上過戰場,見過死人,卻從沒見過疼成小姐那樣的,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狠的毒啊,居然能讓人有筋骨寸斷之痛,把人給活活疼死,這比死恐怖多了,要不是蕭姑娘醫術高明,那小姐豈不是就要沒命了?

所以,所以自己被救活了?可自己做了那麽多錯事啊,殺了那麽多無辜的人,得了幾天自在日子已算是賺得了,哪配繼續活在這世上啊?自己就應該被活活疼死,下去給他們贖罪啊!思及此,兩滴淚水從葉清月的眼角滑落,墜到軟枕上,暈開了兩個小小的圈。

“救我做什麽?為什麽要救我啊?我不該活着的,我該去給他們贖罪的啊!”她啜喏着抖動雙唇,輕聲說道。

蔣離忙着盛藥,倒是未曾聽清,只道:“小姐,等會兒您記得把這外頭藥喝了啊。屬下先去回禀世子爺!”

淚水朦胧了葉清月雙眼,良久,她紮掙着起身坐起,剎那間只覺得一雙素手上面沾滿了殷紅色的血,正從指尖一點點流下來。

清月不顧周身疼痛,慌慌張張地奔向一旁的水盆,在水中一遍遍搓着自己本已布滿老繭的手,即使手被搓到泛紅,她也不願停下。

眼中跌宕起伏的清水似乎是充斥着紅色血液的,清月心下一陣慌亂,失手将水盆打翻在地,登時只覺得鮮血四溢,流得到處都是。

她跌跌撞撞地欲往外跑去,卻冷不防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葉清朗看着滿面驚慌的妹妹,心下一陣痛惜,輕撫着她的頭,柔聲安慰道:“無事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別怕,哥哥在這裏。”

“血,哥哥,我手上都是血,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我殺了好多人,他們,他們不該死的啊!”

“我,我不該活着的,我該下去給他們賠罪啊!”

14年來,葉清月第一次失态,不顧一切地,在哥哥懷中崩潰哭喊着。

看到近乎癡狂的妹妹,葉清朗心中泛起無限哀傷,當年若不是自己貪玩,一意孤行,非想着帶妹妹一起出去玩,妹妹如何會淪入武道,為他們所脅,昧着良心做那麽多錯事呢?

“绾绾,怪哥哥,是哥哥不好,哥哥當年沒有看好你,若是哥哥當時能将你看得緊一些,便不會生出這些事端了,是哥哥的錯。”

鎮西侯世子知曉妹妹的愧疚之心,可卻也無從安慰,畢竟,那些活生生的人,确實是喪于她手……

葉清月哭了半晌,良久,她從哥哥的懷中擡起頭來,沙啞着道:“哥哥,我是壞人,我為了自己活命,殺了好多人啊!我,是不是不應該活着?”

站在葉清朗身後的蔣離想到了那個月色皎潔的夜晚,女子睜着晶亮的眸,輕聲問道:“我恰恰就是從那裏爬出來的惡鬼,你,不怕我麽?

蔣離未顧禮數,直接插話道: “可小姐此前所做的事,并非出于本意,是被人脅迫相逼的,若真要怪,還不是得怪那個執掌毒梅的人,若不是他,小姐怎麽會被逼着昧着良心做事呢?更何況,更何況若是在下落到那種人手裏,被他用這種疼死人的毒藥相逼,在下或許,或許……”蔣離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是啊,若有那種毒藥把持命門,自小就被狠毒的主上抽打着相逼,再看到周邊之人因為那毒藥一個個地慘死,自己,是否也會像小姐一樣,不得已而為之呢?

葉清朗未曾責怪其失禮之處,半晌,又道:“你對他們的死感到愧疚,說明你良心尚未泯滅,只是因着被毒梅之人脅迫,外加上沒得到正确的引導,這才做些了那麽些錯事,若今後聘以名師,加以教導,相信汝未來必可成器!”

柳夢寧扶着葉清月躺回床上,外頭便有丫鬟來通報:“蕭姑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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