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5 章 暮看雲(11)

暮看雲(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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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這次事先沒有征求你同意。”周嗣白狡黠地望着她,假惺惺道。

事後假紳士,她一口咬在他肩膀處,留下兩排細密的齒印。

他不惱反笑,抱着她要往屋裏走。

“我的書!”

詩集還孤零零地躺在地毯上。

周嗣白一手抱着她,一手拿起詩集,沉下聲:“沒手了,關個燈。”

只留下滿室月光。

卧室簾帷留了條縫,月光剛好照在床尾,她睡不着,輕手輕腳從他懷裏脫離,坐到桌前,抽出一張信紙。

熙月:

今晚的月光很皎潔,亮的我睡不着,悄悄爬起來給你寫幾句話。

法院判決出來了,我已經念給你聽過了。不過有件事你應該不知道,蔣至不叫蔣至,有個跟你很登對的名字——霍熙年,你應該不會怪他,又或者你其實早就猜到了。

他是個英雄,你也是。

人人都在明哲保身的時代,你和他反其道而行之,網上那些小報新聞你別在意,你們的死在他們筆下一文不值,還要迎合看客們陰暗的獵奇心,借用周老師的話:烏煙瘴氣的。

基于判決結果我重新寫了一篇報道,你看到了嗎,案子裏每個人的出現都有意義,幾年前,y城電視臺女記者高榛和我們現在差不多的年紀,她在調查的過程中被殺害,屍體被埋在遠郊的山上,直到前不久才被發現,她的家人一直以為她是被拐賣了,誰知道已經變成一堆白骨;張大哥死後,我去看了一趟曉筠姐,她已經慢慢接受了張黎的死亡,也在着手開始新生活。

可是阿月,有時候對于你的死亡我還是恍惚的,我總覺得你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永遠不會回來了,在那裏,你和霍熙年會重新相遇。

再告訴你一個秘密,他一直偷偷保存着你的照片,在他覺得很艱難的日子裏應該拿出來看過很多次,他還找到周老師,為你的名譽權提起訴訟,而他是在死去的那一刻身份才清明。

青山處處埋忠骨,y城的青山連綿不絕,多的是像霍警官這樣的人長眠其中。

原以為這些生離死別的事離我還很遙遠,真正經歷了也還是覺得像一場夢。

思來想去還是和你說一聲,我要走啦,回g城去。這裏承載了太多記憶,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了。

祝叔叔把你留了在這裏,每年的七月和十一月我們會來看你的。

如果覺得一個人在遠處太孤單,記得給我回信。

她擱下筆,眼淚莫名其妙滴在信紙上,剛要擡手去抹,紙巾已經觸到她臉上。

周嗣白伸手将她攏到懷裏,輕輕撫着背。

他早就醒了,躺在床上看着她浸在月光下的側影,遲遲沒有動靜,直到看見她哭,才翻身起來。

臨走那天,趙知陵把工位上為數不多的東西一股腦掃到收納箱裏,程栩非要幫她搬下樓,“你都要走了,我送送你。”

拉扯到樓下,看到周嗣白倚在車邊,才尴尬放手,“周……周老師好。”

周嗣白開了車門,等她坐進來,開了車窗,“還有東西沒送?”

趙知陵以為在和她說話,一轉頭,程栩一臉糾結遞過來一個長而窄的禮盒。

“咱們既是同學又是同事,也算是有緣分吧,這個鋼筆送給你,你之前那支總是堵墨。”

嚴霜絮剛跑完外勤,剛巧趕上,從包裏掏出一袋薄荷糖扔進車裏,“暈車就少看點手機。”

她還是那樣,對工作之外的一切都是冷冷淡淡,話卻是有溫度的。

“再見啦!”

趙知陵探出半個頭和他們揮別。

她拖着行李箱站到家門口時,趙澄明和梁女士伸着脖子越過她往後看,确定沒人後才齊齊開口:“怎麽就你一個人,男朋友呢?”

“當然是回他家了。”她确實是把有男朋友的事告訴了他們,卻沒具體說是誰。

“有冇照片啊?”

她随意翻了張出來,是某天他來接她的時候拍的。

“哦呦,靓到冇話講哦,”趙澄明誇張的要死,“我怎麽覺得這小夥子有點眼熟啊,”

他把照片放大,看了又看,“他是幹什麽的?”

“律師。”

“是不是叫……叫周什麽?”

“周嗣白。”趙知陵和趙澄明異口同聲道。

趙澄明瞬間瞪大了眼:“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三十了吧。”

“比你大七八歲,你圖他什麽,年紀大?長的靓啊?”

明明之前還說人家年輕有為。

他們對于年齡差問題的容忍度确實有待提高,不是不能接受,一想到趙知陵今年才二十出頭,他就已經三十了,怎麽算也是他們傻閨女吃虧啊。

對方又是律師,八百零一個心眼子,趙澄明當即高了音量:“不行!”

梁女士一看兩人劍拔弩張,說了句公道話,“你倆這年紀差的确實不小,你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最最好騙的,不怪你爸急,要麽改天把人帶來,我們看看呢?”

趙知陵深吸了一口氣,妥協道:“行。”

周末家宴,有人給趙知陵外婆家送了陽澄湖大閘蟹,正好請周嗣白來做客。

參橫街星移巷還是老樣子,舅舅們提出要翻修,被外婆拒絕了,說是一年到頭也就他們老兩口住,不用費那個錢。

可老太太一聽外孫女拍拖的對象要來做客,就急了,指着趙澄明訓:“點唔早講啊!”

老人家是覺得房子太老,人家怕是心裏瞧不上阿陵呢。

“外婆!”

趙知陵小跑過去,彎腰抱了抱老人家。

周嗣白緊跟着上來問好:“阿太好。”

他是一眼謙謙君子的儀态,本就招老一輩人的喜歡。

老太太笑得眼都看不見了:“快進嚟吧。”

院子裏的秋海棠和蟹爪蘭開的正好,給灰瓦白牆添了一抹亮色,老槐樹這個時節已經光禿禿,孤零零立在牆角。

趙知陵外公坐在樹下石桌上寫字,看周嗣白走近,頭也不擡,自顧自說道:“阿陵小時候就喜歡踩着桌子爬樹摘槐花,有一回被樹枝上的天牛吓得大哭,還是阿雍把她抱下來的,後來死活不敢靠近這樹了。”

周嗣白也坐在石凳上,靜靜聽着,嘴角浮出一絲笑,仿佛能看見那個張大嘴號啕大哭的小女孩。

“一眨眼就長成大姑娘了。”

“在你們眼裏她還是個小姑娘。”

老頭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回話,停了筆,換了張新紙,“字如其人,我們家阿陵就寫得一手好字。”意思是讓他寫一張來瞧瞧。

周嗣白也不推脫,提筆蘸墨,運筆自如,一氣呵成。

是劉禹錫《秋詞》中的一聯詩——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老頭看出他習的是徽宗的行書,配上這聯詩,別有一般風骨。

“詩是好詩,字更是好字。”

“阿伯謬贊,江湖野路子。”

字寫得好,性子也謙遜穩重,算是難得了,老頭面上不說,心裏還是相信外孫女眼光的,年輕人自己的事,他一向不屑于插手。

趙澄明擺好碗筷,就趕來和他握手,順便介紹了梁時雍:“周律師,又見面啦,這位是阿陵的表哥。”

梁時雍和他差不多高,只是微笑點頭,示意可以落座了。

“周律師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

“是啊小周,準備和我們阿陵幾時結婚啊?”

老太太一句話讓在座的人都愣住。

梁女士趕緊打圓場:“媽,你老糊塗了,阿陵才多大啊。”

老太太:“哦呦,馬上二十三了,不小啦。”

趙知陵聽見這話,咬蟹腿的嘴沒控制住力氣,蟹殼在舌頭上劃了道小口子,“嘶”了一聲。

“怎麽了?我看看。”周嗣白放下筷子,掰過她的臉,舌尖上冒出血點。

“漱漱口。”

等她再回到桌上,碗裏已經堆了一半剝的幹幹淨淨的蟹肉。

離的遠的趙澄明等人只當是他們小年輕在說悄悄話,只有坐在旁邊的梁時雍看在眼裏。

趙知陵看着他空空如也的碗,把蟹肉夾了一半到他碗裏,看着他慢條斯理地剝蟹,不可思議道:“你居然有閑心用蟹八件。”

“像你一樣生嚼,再把舌頭弄破?”

“我那是……那是不小心的。”

他聽着女孩明顯結巴的口吻,壓低聲音調侃:“聽見結婚吓成這樣?”

“……我又沒答應。”

眼看趙知陵的碎發就要拖到碗裏,他伸手将它別到耳後,“別把頭發吃進嘴裏了。”又不知從哪掏出發卡來,夾住不聽話的亂發。

“你怎麽還随身帶這個?”

“之前某人弄丢的,就一直帶着了。”

她一擡頭就看見面前長輩齊刷刷盯着他倆看,數外婆外公笑的最開心,扭頭對着趙澄明講:“他把阿陵當小姑娘照顧呢。”

趙澄明頗為勉強地擠出一個笑,點頭稱是。

梁女士替他開口:“周先生,我們阿陵從小嬌生慣養,但不嬌縱,有些小脾氣你還要多包容。”

“她從來不會無理取鬧,有些小性子也是正常的,您放心。”

這一場家宴下來,周嗣白舉止溫和有禮,對阿陵的關照也不像是裝出來的,趙澄明心裏本該是高興的,卻怎麽也擠不出笑容,仿佛提前看到他的女兒成為了別人的妻子,明明昨天她還是那個和他梗着脖子犟嘴的小女孩。

飯後,梁時雍拉着趙知陵往俟緣堂走。

“等一下!周嗣白還在——”

哦  “姑父有話跟他講。”

“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們年紀差太多,不合适。”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鐘意你,動作可以裝出來,眼神不會騙人。”

“那怎麽——”

“俟緣堂又做了新玩意兒,你肯定喜歡。”

趙知陵看他似笑非笑,突然反應過來:“你是尋個由頭去看傾名姐吧。”

“……知道就別說出來。”

……

客廳裏茶香浮動,其餘人不約而同的退了出去。

周嗣白心裏明白,趙澄明并不支持趙知陵和他在一起。

“周律師還是和五年前一樣,沒怎麽變。”

“趙先生也是。”

“總歸是快五十的人了,做事也沒以前得心應手。”

趙澄明好面子,不好意思直奔主題,兩杯茶後才說到點上,“阿陵呢算不上知書達禮,脾氣毛病倒是一大堆,別看她二十多了,還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小姑娘,和周律師就沒法比了。”

周嗣白聽出話外音,就算他應答的再滴水不漏,面前這位父親也聽不進去。

“照你的條件完全可以找一個各方面更出挑的姑娘——”

“她在我眼裏就是最出挑的姑娘。”

趙澄明擺明了講——趙知陵和他不合适,他笑意未消,仍淡然接話。

話是輕飄飄說出來的,份量之重只有他自己清楚。

“趙先生是覺得我城府太深,會傷害到她,又或是貪圖她什麽。”他直截了當地說出趙澄明的顧慮。

“我下面說的話您可能會更反感——早在她高中的時候我們就見過了,那一面我記了很久,久到三年後再見還能一眼認出,三年時間,我以為自己早忘了這個僅有過幾面之緣的姑娘,到頭來發現只是我單方面壓抑了這份感情。”

“我鐘意她的時間遠比您想象的要長。”

高中的時候,也就是他找周嗣白做代理律師的那年,算下來,五年有餘。

趙澄明顯然沒想過這其中的淵源。

“這些話怎麽沒對我說過?”

兩人齊齊朝門口看去,趙知陵不知道什麽回來了,靠在門框上,蹙着兩道細眉。

周嗣白兩步走到她面前,按了按她眉心,解釋道:“不是說好了,時機到了才告訴你,偷聽還有理了?”

兩人轉身朝外走,趙澄明終于坐不住,朝兩人背影別別扭扭叮囑道:“周先生,麻煩……麻煩好好照顧她。”

“爸,我已經二十多歲了,不用誰照顧!”

趙知陵習慣性回頭反駁,下一秒就被地上凸出的青磚一絆,身體旋即懸空。

周嗣白撈着腰抱起她,“……二十多歲的人還能被磚頭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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